第1章 灭门
张婉泉的师门此时几乎全灭,而他甚至不知是被何人所灭,为何而灭。
镇前旗杆上的门派旗帜已被烧毁,取而代之的是他师父那颗还在滴血的头颅。师母上阵重伤后退下,要害已伤,无力回天。新亭的街道上还能听到残部与敌人鏖战,可也不过是螳臂挡车。攻进新亭坞的大厅,不过是迟早的事。
师母趁还有一口气,几乎是连滚带爬回到新亭坞的密道口,找到了张婉泉:“阿泉,你最聪明,带着圣剑,和小薇先出去避一避吧。”然后又对徐薇说:“好小薇,你功夫好,好好护着你师弟。”之后便断气了。
这个师弟,指的并不是张婉泉,而是徐清盏,年纪更小,是他们师父与师母的独子。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开眼,这个小师弟正好在祸起前一天离开新亭坞去了沙羡,与灾难擦肩而过。
徐薇慌了神,红着眼道:“为什么?我和阿泉还没有受一点伤吧?我们,我们”张婉泉本能地想赞成徐薇,却在话说出口前收回了那个可怕的本能。他一手拖着一大袋子珍贵物品,另一只手拽着徐薇的手腕:“走吧!”
徐薇没再多反抗,和张婉泉一起行了个礼,便上了密道口的船,把行李载上,任它随着地下河的水流飘远。二人一滴眼泪都没流,只是呆滞地看着对方,相视无言。现在二人的大脑混沌程度堪比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世界,谁也说不上谁比谁状态更好。张婉泉还是强撑着自己半死不活的脑子,开始整理之前的事。
半个时辰前,张婉泉正准备沐浴,一个师弟慌慌张张跑来,说外边打起来了。他一个翻身飞跃出门,却在中庭吃了师父一记肘击,摔倒了。旁边是他那摔得比他惨许多的师姐。师父没有生气,只是用平淡的语气教训道:“阿泉,小薇,要我和你说多少次?做事,是有分工的。”
见张婉泉没说话,师傅接着补充:“你们修为高,不代表你们必须在前线。新亭坞核心,自然也需要高手守着,以备不测。小薇,尤其是你,不要这么慌张地东问西问。”
等他再次接到师父的消息,便是他的死讯。他拔剑要出去报仇,却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师母,没来得及说仇家的消息。
现在回想起来,张婉泉觉得此事多有蹊跷。他的师父似乎早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又刻意隐瞒了什么。张婉泉平时聪明伶俐,警惕心高又工于心计,可是再怎么算计也不该怀疑到他师傅头上。这件事,还是等报仇雪恨之后再说吧。
寻找仇人之事,不需要犯愁。十之八九是太行山的人来了。短短一天如闪电般奇袭,只有走属于太行山辖区的彭城才能办到。太行山年轻掌门人拓跋尚武初出茅庐,却人如其名张扬跋扈,仗着修为高深、年少轻狂,做灭门这种事一点都不奇怪。
可是,不管怎么说,张婉泉和徐薇,徐隽最聪明的两个得意门生,没有参与过厮杀,甚至连敌人的面都没见过,就稀里糊涂自顾自逃命了。
张婉泉很难压抑住“我真是逃兵懦夫”“该死的应该是我”“为什么我不早点和师傅一起出去”这种无意义的想法,只好开口与徐薇讲话:“师姐。军师怎么说?新亭坞那我在整理资料,没注意你这边的操作。”
“军师说吃饱喝足”说到这里,徐薇顿了顿,但还是字正腔圆地吐字:“军师说,吃饱喝足去日逼。”
张婉泉现在觉得自己这个话题,开得实在是糟糕。
“军师”,是他们新亭坞的核心法宝。全天下像“军师”这样的圣剑并不多,所以是否拥有圣剑,便是能否自立门户,管理一方百姓的决定性条件。圣剑的作用之一,就是可以回答主人的问题,答案会出现在剑身的反光中。不过,它们有两个毛病。其中之一是所有圣剑的通病,那就是使用间隔长,一月只可启动一次,且每次答案字数有限。第二个毛病,则是它们各自有大小姐脾气:有的只说外语,有的只能回答是或否,有的每次说话都半真半假。 “军师”,也就是新亭坞的圣剑,它的毛病就是,只用粗鄙之语表达关键信息。
“这是什么意思?”张婉泉还是硬着头皮给这苟延残喘的话题续命。
“我不知道。”
“难不成让我生个孩子,帮我们报仇?这把破剑真是太倒霉了。”
“确实。”
“圣剑都是远古创世神留下的呢。区区神明,不过如此。”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徐薇有些恼,“你再说,我脚趾得给船底抠个大洞,你我都得死。”
说到“死”字,她放慢了语速:“但恐怕我们真得死了。我觉得我们从上船的那一刻起就错了。”
张婉泉连忙安慰道:“没事,师姐。师傅既然让咱们走了,那就好好活着报仇。我们马上就会离开地道,这船特别快。我们去沙羡找师弟。”
“你也说了,船快,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知道走水路快,那群狗贼能不知道吗?是个傻子都知道该守着哪吧。”
看来徐薇比张婉泉想得要冷酷无情点,才一炷香时间就整理好情绪了。想到刚才还想安慰她,张婉泉觉得有点尴尬,半晌才说话:“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两个,一次解决一百多个普通修士是没问题的。即使带着东西不方便,那也能拿下五十多个。难不成他们派千人大军守我们?”
“当然。他们发现圣剑不见了,战略目标就会变成我们,排在一切事务的最优先级。长江河口,必有高手看管,我们怕是要吃亏。可是,我们该往哪里走呢?我们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又如何知道哪里安全?”
“不需要知道。反正肯定是东北来的,可能性最大的是彭城。新亭坞辖区往东就是海,南边至广信,总不能是海怪爬上来把我们弄死了吧?”
“那我们弃船,不御剑,走回去!一路向南,然后在湖南向沙羡庭的人求救!”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边交流着一边下船,准备在树林里找能走的路。
“我操!”徐薇突然一声大叫,推了张婉泉一把,自己胸口却被一根箭扎穿了。张婉泉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听见徐薇倒地的声音,心神大乱,惊得也跟了一声“我操!”,也被同样的一根箭扎中了胸口。张婉泉眼前一黑跪倒在地,勉强看到三五个穿着干练的人,其中几个拿着弓,有一个在发信号,另一个提着剑想走来结果两人。
他现在只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张婉泉,你他妈刚才在想什么?新亭坞的优秀弟子,还有师姐帮你挡刀,结果被一个小喽啰偷袭撂倒了?
万幸,两人不在水边,离大河道更是远,没有敌人的主力部队。张婉泉忍着疼,保持跪坐姿势,屏息凝神调整状态,静待对手发难。他默数三秒,耳后便感觉到微凉的剑风,略一偏首,左手拔出剑,在背后挡下旋即跟来的第二击。对手被剑震得重心不稳,张婉泉随即转身,抓住这个破绽,一腿将对方撂倒。待到第二个人飞扑来时,再一翻身出剑,又快又准地取了二人性命。他看向师姐,她也早已解决掉这边的敌人。
这两人活了二十二年,参与过各种比武也很少受伤,连“痛”字都不知道怎么写,现在还是头一次吃这种苦头。张婉泉疼地耳鸣,再加上刚被灭门的仇恨,拔剑想把那些人通通分尸碎魂,却被他师姐拦住:“算了,人都死了。也没必要非这么残忍不可。”
张婉泉被呛住了,只觉得她在假慈悲:他们刚刚杀了你整个师门,斩首焚尸,又差点取你性命,你倒同情起他们了?照你这样,之后要复仇,你是不是还得说“不要满门抄斩了他们也有无辜的”?
当然,他并没把这些话说出口,而是七手八脚给自己处理好伤口,上了马。这几匹马的主人,自然是地上的那几具新鲜尸体。虽说骑马过于张扬,只能走大路,可还是得硬着头皮上。毕竟,受了这种伤,走路是肯定走不远了。
不得不说,骑马这个决定,也实在是高明不到哪里去。信号一发,后面的援军便跟了来,紧咬不放。二人一开始动了灵力给马匹加速,甩开了一段距离,可很快就体力不支,后边的追兵便又逼近了来。满门被灭,兄弟惨死,身边无一人能战,自己也受重伤,四面楚歌。张婉泉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力量如此渺小。徐薇估计,一柱香后两人就都得交代在这,便说:“我有一个办法。你我二人其中一人,放慢速度,引开追兵。”张婉君问:“这怎么行?我们是两个人,其中一个出去,也只会让人认为是分头行动”
“别急,我有办法。”徐薇从袖子里掏出一纸符,动用灵力让它燃了起来。不一会,张婉泉身侧便出现了一个徐薇骑马的幻影,惟妙惟肖,足够以假乱真。
这回张婉泉是真的生气了。徐薇的字典里从没谦虚二字,平时不只跟着师父学艺,还自己捣鼓些小招式,做成了便四处炫耀,还教给师弟们,一定要弄得人尽皆知。她那熟练的样子,一看就已经学会了近十年。十年,居然都没告诉他张婉泉。
徐薇毫不愧疚地赔罪道:“惭愧。以前带着你们闯祸罚站,我每次都是用的这招。你们罚站,我自己便出去逍遥了。”
张婉泉气得连伤口都不疼了。怪不得她从前每次惹麻烦都毫不忌惮,还怂恿他一起出去胡作非为兴风作浪。他细细回忆,似乎曾经的徐薇,每次罚站都没说过话,规规矩矩,恐怕就是这个小把戏的缘故。
气归气,引开敌人的任务,张婉泉还是要去做的。此去九死一生,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整个新亭坞仅剩的一位掌握了师傅所有独门绝技的弟子去冒险。
临走之前,徐薇拉住了他,哑声道:“阿泉。十二个时辰,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等我明晚到了豫章,会想办法留下证据,让那些人知道,我去过那。”张婉泉愣了一下,才想明白她的意思,回道:“好。你多保重。”
徐薇的意思是,“你若是被他们抓住了,严刑拷打,不需要撑太久。只要一天,就可以大胆告诉他们,你师姐在豫章了。”这么做,她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但是,张婉泉认为,光是她愿意干净利落不说废话,毅然同意她亲如家人的师弟走,就已经足够令他刮目相看了。他与他师姐同窗九年,知道她虽然玩世不恭但本性良善。今晚他更是提心吊胆,担心她会意气用事铸下大错。可是,她没有。她没有任何犹豫,而是一直做最正确的打算。冷静得令人反常。难道,她身上有什么问题?不对,应该还是师父有问题。也不对,我不能怀疑自己人。拓跋尚武,必定是他,这个名字很傻逼人更傻逼的贱种,真把自己当了武林盟主仙门之首了。没事,清盏和师姐还在,我们必踏平太行山
想到这,张婉泉便身子一软,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