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船上
一夜过去，直到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三三两两的船夫才划着各自的渡船陆陆续续汇集到江边的渡口处。
探查了一整晚的贾允洛一无所获，已然返回了渡口，找了一处隐蔽位置栖身，目光却始终盯着那艘被刻下记号的小船，仿佛一只矫捷的狸花猫静待猎物的出现。
约莫半炷香之后，一位头戴斗笠的精壮汉子出现在贾允洛的视线中。男人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年纪，身穿一件麻黄色粗布上衣，一条老旧的灰布腰带下是已然摩梭褪色的麻黄色长裤，挽起的裤角刚好能稍稍遮住一处色差明显的补丁。虽然站在众多船夫中，男子明显精壮很多，但最吸引贾允洛视线的，还是搭在男子肩头的那根老旧鱼竿。倒不是因为鱼竿有什么特别，只是那男子肩挑鱼竿的样子让他有一种错觉，仿佛那是一杆寒光凛凛的长枪横于男子肩头。习武多年的直觉告诉他，那平平无奇的鱼竿似乎比他藏于腰间的短刀还要危险。
船夫们来到渡口后，便坐在各自的船中相互说笑着，贾允洛一时也找不到出手的机会，便缓步走上前去，来到那艘渡船旁，开口道：“船家，到对岸几文钱？”
精壮男子看了眼来人，笑着回道：“若是只您一人，需要五文；如若能再等上一等，待到五六人一起渡河时，也就只需一文钱了。”
还未待船家说完，贾允洛已走上渡船，立于船头，扔下五枚铜板，不容分说地撂下一句：“开船”。
船夫见状，缓缓俯身捡起铜钱，轻轻放入腰间布囊，慢步走到船尾，熟练地摇动船橹，小船就这样徐徐向着江心驶去……
话说陆庆四人一夜未眠，匆匆赶路直到天明，终于遥遥望见远处旭王府所在地——华阳城的城墙轮廓。此时的郑勉早已满身泥土、双眼无神、嘴唇干裂，双腿不住地颤抖，仿佛保持站立不倒都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
陆庆回望郑勉，嘴角再次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想来，曾经才华横溢、名动整座华阳城的大才子，现在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要是被城中的那些同窗和师长看到……还是等到夜晚再进城吧，毕竟此时，城内针对我旭王府的流言蜚语不少，一动不如一静呐。”想到这里，陆庆摆手让众人下马休息。陆老爷和吕先生相继下马站定，郑勉更是直接瘫倒在路旁，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小王爷陆庆依旧潇洒的抬腿转身一跃下马，挪步来到郑勉身旁，用靴子在郑勉胸口的衣襟上蹭了蹭，对陆老爷说道：“陆老，林中找一处隐蔽所在，将马匹和咱们的郑大才子拴在一起，这个时候，可不宜再让人轻易指摘我旭王府‘待客不周’。”说着，转身向路旁的林中走去。
……
泯江青神湾，江心处突然有人断断续续大喊：“救……呀，我……”
只见江中一艘渡船旁，有两人在水中不住地上下沉浮，其中一人，正是大声呼救的贾允洛，另一人，则是之前那位头戴斗笠的精壮船夫。相较于贾允洛，船夫则显得要从容惬意很多。
此时，那顶斗笠飘在江面，而船夫双臂环在斗笠上，双脚在江水中规律地上下摆动，始终稳定着身形，保持口鼻不被江水淹没，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一旁的贾允洛在江中忽隐忽现，江水犹如泥沼般将其一点点拽入江心，还没待他完整地喊出一句呼救言语，便彻底消失在江面上。
原来，这贾允洛方才在船上时，以为凭借自己的擒拿功夫和凌厉的双刀刀法可以在不足方丈之地的小船上抢占先机，再加上他本就精通水性，如若真遇见难以匹敌的高手，也能跳船潜水逃遁。于是，待渡船行至江心处，突然一个闪身来到船夫身旁，双手从身后腰间迅捷地拔出一对短刀，一刀抵住船夫摇橹的右手、一刀架在船夫脖颈，逼问船夫六天前的晚上是否见过一位身材高瘦、雪白面皮的汉子。
贾允洛双目直勾勾地盯着船夫的双眼，心中决意，但凡发现对方眼神飘忽闪躲，便挥刀先斩下此人右手。虽然贾允洛目前尚不能断定这船夫必然与他三哥的失踪有关，只是相较之下，他更加无所谓这些草民的生死罢了。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如此情形之下，船夫神色波澜不惊、目光深邃如渊，只是平静地回道：“那晚他也是像你一样突然出手的。”
贾允洛听见此话，脑中轰然一懵，只觉脚下突然剧烈晃动，好似江中一只庞然大物猛然撞在了船身上。还不待他作出反应，接着就听见噗通一声，原来那船夫已然向后倒去，仰面落入了江水中！
待船家落水后，贾允洛脚下的小船开始晃动得更加猛烈，仿佛随时就要倾覆在这江心处。此时的他低俯着身子，尽力稳定着身形，四下搜寻着船夫的身影。
回想刚才船夫的言语，猜测三哥定是凶多吉少，复仇的恨意顿时充斥全身，一发狠，竟是直接跳入了江中。
当他再次从水中冒出，江面已然恢复了平静，而船夫就在不远处，双臂环在斗笠上，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眸湛蓝如水，深邃而冰冷，仿佛庙宇中一言不发的神佛俯瞰着平凡又渺小的众生。
贾允洛心中一横，便想要扔出手中的短刀刺向仇人，却不想这周身的江水仿佛凝滞了一般，双手无论如何都挥不起来。
这时，船夫突然说道：“你找的人就在这江底，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听罢，贾允洛只觉寒意刺骨、如坠冰窟，而这股寒意仿佛就这么渗入了自己的骨髓深处。本能的喊出一句救命言语之后，便消失在了辽阔的江面上。
旭日的光辉尚未显现，江上的渡船还都安静地泊在岸边，待到两岸的渡口再次忙碌起来的时候，又有谁会记得，某一天的清晨，曾有一位为了结义兄弟毅然留下的年轻人永远沉眠在了这滚滚东逝的江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