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突然
李然和樊何一站在岸边，靠着护堤，风儿一阵一阵地拍打着江面上的波光，岸边那一排安静的细叶榕把枝干伸出护堤外面， 自然垂落的榕须一簇一簇地飘着，像李然的头发，在帽沿初舞动。
李然伸出手捋一捋脸上的头发，说“好冷啊，我们往里走吧，江边好冷。”
樊何一点点头，和她并肩往远离江边的方向走。
他们并肩走着，樊何一欲言又止，转头看看身边的李然，她的头连带着侧面的视线都被羽绒服的帽子包裹着，“你刚刚躲避的那些人又是谁。”
“有病的人。”
“你为什么不报警？”
“呵！抓谁，抓那些路人吗？判多少年？站在警察局里的我就是一个神经病，知道吗？即使最后找到了他，几十万就会有人包揽下一切。”李然依旧盯着前方，好安静，她什么时候才能得到那些安静。
樊何一不知道李然为什么总是很悲观，他坚信“一定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他们往前走着，李然问他“你看过《三体》吗？”
“没有，我记得那是科幻小说吧，看不太懂。”
“它不仅仅是讲科幻的，里面隐藏的社会学才是令人恐惧的，只有少数人才会懂得那种恐惧，当时，面壁者罗揖已经躲在地下了，他们还是用一场流感差点杀了他，那对普通人来说只是流感，但是对于罗揖来说，是死亡，因为病毒只会特定基因的人致死，那就是罗揖的基因。”李然面无表情，像一个沧桑的老者，她继续说“罗揖是联合国保护的面壁者，那又怎么样，联合国不可能把那些感染流感的人都定罪不是吗？”
樊何一似懂非懂，他细细咀嚼，沉默不语地想了一会儿，问李然“面壁者是什么意思？”
“一个定义，大概就是一种人才，他身上有的东西可以用来抵抗三体人，也就是一种外星人的进攻，当时地球上重要的资源和技术都被监控着，那些重要的人物也都被三体人的智子监控着，包括罗揖，之所以叫面壁者，就是他们要隐藏自己真实的战略和意图，那时候罗揖做什么，他们都要觉得罗揖是在说谎。”
“那他就是天才？很厉害的人？”
“嗯，很厉害，他用他的研究和三体人抵抗了很长一段时间。”
“你是谁？”
“嗯？”李然转身看他，接着回答他“我是李然，卖花的。”
“罗揖让人忌惮，所以才会有针对他的病毒，你是谁？他们为什么要跟着你？”樊何一不解。“你在做什么研究吗？”樊何一转身，很认真地问她。他是第一个没有怀疑李然而是探索的人。
李然看到他认真的样子，觉得他真单纯，忍不住笑着骗他玩，她凑近樊何一，故作神秘地说“我没有在研究什么，但是，你知道吗？当时罗揖被选为面壁者的时候，他也是一个风流的浪子，什么也没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面壁者。所以，我可能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他们透过现象，看到了我的价值。”
“那你想想你学过的东西，有什么是能够被选中的，你要是不想被选中，把这个东西毁了。”他还是很认真地给李然出谋划策。
李然忍不住笑出声，拍拍他的手臂说“你还真信啊？我真的是一个普通人，那个人也只是一个有点钱的普通人，不及《三体》里的一根毫毛，他只能依靠着编造小故事欺骗别人为他所用，但决定不了世界的走向，我也不是什么面壁者，没有什么联合国的保驾护航，我只是一个无力反抗的穷女。”
李然的笑声回荡在夜晚的街道上，她忍俊不禁，继续说“我说这个小说，只是为了举例说明，有些不正常的正常行为，对一般人没有伤害性，但对于特定的人来说却是致命的，用报警这样正常的方式很难解决。”
“好吧，那些跟着你的人是谁？”
“男主找来的人啊，你敢信吗？”李然耸耸肩。
“他喜欢你？这不是变态吗？”
李然驻足，假装生气地说“什么叫他做喜欢我就是变态？”
“不是，我的意思是跟着你的行为变态。”樊何一连忙解释，又满脸疑惑地问“他不是不喜欢你吗？”
“是啊，但他觉得他喜欢我，他享受这样的游戏，一个高冷男和一个穷女孩的霸道总裁的游戏，女孩不再受他控制之后，他又开启了追妻火葬场的游戏，他的小故事和女孩的贫穷为他赢得了满场的喝彩。我本人都不知道在那些故事里，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可笑吧？”李然平静地讲述这一切，她盯着前方延长的街道。
李然停顿一会儿，继续说道“还有一些人，她们是这场游戏的获利者，所以她们也要编着小故事，让不知情的人相信他们，让这场游戏继续下去。”有时候，李然觉得这个世界本质上就是一个巨大的漏洞。
樊何一再次问她“我做什么可以帮到你？”
“什么也不做，做你本来的样子。”李然情绪平稳，空洞地看着前方的路。
樊何一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他说“我和你分享一件我的事吧，其实，我们有点像。我以前拍过一部电影，电影宣发营销的是‘甜’，粉丝在线上磕cp，做了很多动图和臆想出很多线索，大概就是我和另一位演员真的在一起了，其实，这些东西在线上发一发也没什么是吧？但是他们还要去到我的活动现场，拿着一切奇怪的应援物，当然不只是灯牌。但是在另一位演员那儿，她们却闭口不谈，她的任何活动现场和社交平台的评论区都没有这些东西。有时候觉得也没什么，但是有时候，她们在活动现场争吵，就会觉得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真的很烦！”
“我看到过，看到那些线索我会觉得很好笑。说句实话，我觉得有一个词和她们很贴切，‘邪教’，就是在邪教头头剪辑的一些东西里沉迷，我不太能理解。”李然突然转身，激动地侃侃而谈。
李然想到那些东西就会忍不住的笑，一边笑一边说“哎，真的，我觉得磕cp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不管我是为了这件事情买周边还是从这件事里得到一些精神上的支持，线下聚会也会是一个交友的过程。但是我看到的那些视频有点搞笑，真的就像邪教一样，完全不顾别人死活。”李然一边笑一边说，有点接不上话，她抽空喘上一口气，接着说“真的，卖周边的和真cp粉就像是赚钱的邪教头头和被当枪使的信徒。”
樊何一听到李然激动地输出自己的观点，得意地问她“怎么样，有没有开心一点？”
“嗯？我没有不开心啊。”
“我还以为你讲这些事情会很难过。”
“不会，习惯了，稀松平常。就这样和别人讲这件事不会让我难过，在那些声音里的时候，偶尔会陷入情绪的坑里。”
“嗯。”
“你真的很不会安慰人。”李然无奈的笑了，企图用自己不好的经历安慰她，她应该开心吗？她又怎么会因为听到了他的困扰而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糟糕呢。
樊何一突然扯住李然的袖子，停下来。李然停下，转身，满脸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樊何一扯住李然不放，认真地说“真的，我做什么可以帮你摆脱那些你讨厌的东西？”
李然有些惊讶，她愣住了，她认识他才不到一年的时间，此时此刻，他们才见第二面，在听到她的这些困扰之后，他们应该会更陌生的。他的问题对于活了二十几年的李然来说还是有点超纲了。
他还是拽着李然的袖子，郑重地重申“我是说真的，请一个律师还是换一个地方，我出钱。”
李然轻松一笑，想往前走，但是樊何一没有放开，李然转头，平静地说“其实我们不熟的，你应该见过人情世故。”
“我们其实很熟的，你刚刚说那些其实和我很像不是吗？我能理解那种困境。”樊何一情绪有些激动。
李然却在冷笑，她反问他“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啊？”这一问题把樊何一弄得疑惑了。
“我不需要你帮我。”她此时冷漠得像现在的冷空气一般，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但我想帮你！”樊何一还是扯住李然的袖子。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凭什么要帮我！”李然说着说着，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加重声音“你为什么要帮我！”“我是谁？我只是你的一个网友！”“你说啊！你是谁？你也只是我认识不久的网友而已，你为什么要帮我！凭什么！”她越说越大声，最后，激动到声音都哑了，大喊一句“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会帮我！”
樊何一被李然突如其来的情绪吓到了，但是她没有放开李然的袖子。她怎么了？她刚刚在讲那些事情的时候还一脸平静，现在怎么了？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我知道被攻击被嘲笑的难受。”
李然也不管他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他说了什么，突然之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流。樊何一想帮她擦掉眼泪，但被李然自己抢先擦掉了。像是世界突然崩塌了一般，她崩溃地蹲在地上，眼泪忍不住地流，她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失态，声音低沉下来，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喃喃自语“你为什么要帮我？”“可是——”李然抽搐了一下，继续说“可是，我们才认识了几个月，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为什么要信我！那些在我身边几年、十几年的人，她们都就这样离开了，她们都不信我，她们都成为了那些人中的一个，你为什么要帮我——”李然越说声音越低，她抽泣着，颤栗。
是的，她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重新建立起来的世界又坍塌了，以前在冷漠里坍塌了，这次却在善意里坍塌了。她明明已经接受了这个世界的冷漠和残酷，这些东西不应该是很难得到的吗？为什么他可以就这样，就这么轻易地给她了！她活了二十几年都没见过的东西，他就这样给她了，她那二十几年里多无知啊！
樊何一还是不能理解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他想说话但是又害怕自己说错话，他只好也蹲下，看着被羽绒服帽子遮住的脸，想要伸手给她擦眼泪，还是被李然自己抢先擦掉了，他只好拍拍她的头，轻轻地安抚她，像在安抚一直张牙舞爪的猫。
他都忘记了松开扯着李然袖子的手，就那样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