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似懂非懂
闭上眼睛后的几分钟，周遭的世界都安静了，李然一动不动，能听到一呼一吸间从鼻子里传来的呼吸声。她又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就像她无数次从噩梦里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神无处落脚，天花板就变成了最好的落脚点。
李然重新打开手机，屏幕的光有些刺眼，她把屏幕亮度调低了一些。她找到樊何一的微信，输入“林锐，睡了吗？”，删除，又输入“我睡不着。”，删掉，又输入“能语音吗？”她思来想去，觉得有些唐突，便又删掉，最后，她再次关掉手机，闭上眼睛。她觉得太安静了，睡不着，于是，她再次打开手机，打开音乐，设置了定时关闭，才再次睡去。现在好多了，周遭没有那么安静了。她的思绪稳稳地跟在旋律后面，慢慢落后，然后遗失，正当她准备睡着的时候，音乐停了，她慢慢混沌的大脑突然清醒。
她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既然睡不着那就干脆不要睡了，她坐起来盯着灰暗的空气发呆。她在想，这世界真像电视剧里那样就好了，不需要热血沸腾，但至少警察是有用的，律师即使不是正义的，也应该是中立的，路人可以是冷漠的，不是不明所以地“热情”的。
她再一次叹了一口气，她不想要任何人来到她的世界里，但她希望如果真有人想要来到她的世界里，那人不必时刻开心，不必常常乐观，不必完全没有缺点，不必家缠万贯，但应该是正常的，而不只是一个定位器。
她从床上站起来，穿好鞋子，没有开灯，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看到窗户旁的沙发椅上堆了不少衣服，她又把衣服一件一件地叠好，放回衣柜里。
李然还是没有困意，就坐在窗边，盯着窗外发呆，窗外只有几栋楼房的轮廓镶嵌在天空下沿，轮廓无言，天空不语，出奇的安静。李然恍惚间发现，此时此刻，她似乎似懂非懂地明白了为什么文艺片里，女主会倚在栏杆上抽烟。她不抽烟，只是把下巴抵在刚好能够够得着的窗台上，盯着对面没有开灯的旧窗发呆。
另一边，天空的下沿镶嵌着大海，海水已经沉睡了，与天空接壤的海面上没有波光粼粼，直到远离天际线，靠近岸边的海面上才在灯光里映射出建筑物的形状，海边的路灯将临海的半圈泊油路勾勒出来，路上没有行人，没有汽车。
樊何一伸手摸到床头柜上方的开关，他本想关上窗帘休息了，看到窗外的景象，他走到窗边，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李然，肯定地说“知道你已经睡了，但明早起来就能看到。”
“呜呜——”躺在枕头边上的手机振动两下，李然拉上窗帘，脱了毛绒睡衣外套，躺回冰冰的被窝里之后，她想看看时间，才打开手机。看到樊何一的消息，她低声发出一个语气词“嗯？”，输入“现在已经看到了。”
“你不是说要睡觉了吗？”樊何一转头找到身后的椅子，坐下去，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弯着腰回复。
“是的，但是睡不着。”李然侧躺着，两只手藏在被子里，被子盖住她的半个头。要是再冷一些，她估计要把整个头都埋进被子里，只留一个空隙用来呼吸。
樊何一盯着手机屏幕，往后倒去，捋捋自己额前的头发，又换回原来的坐姿。他看向窗外，又看向手机屏幕，给李然发起了语音通话。
李然听到“噔噔噔——”几声，把她吓了一跳，她的双手在红绿两个按钮上空悬浮着，她不知道应该点哪一个。她把头完全伸出被子，犹豫了一会儿，接通语音，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喂——”像极了小时候站在讲台上发言的样子，心跳加速，她只能通过深呼吸来调节。
“喂——”樊何一轻声地回答，他嘴唇，眼睛和声音都藏着笑意。
两声“喂”之后，没人说话，樊何一的一只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抓着扶手，重复询问她“额，嗯——你刚才不是说要睡觉了吗？”
“嗯，但睡不着，太安静了。”李然说完，咬了咬嘴唇，再次深吸一口气。
“太安静了？你在胡思乱想吗？”樊何一躺在椅子里，他的声音不温柔，有些年轻的莽撞。
“没有。”李然看着她眼前的屏幕，而他们打的是语音电话，不是视频电话。
“嗯，嗯——”尾音拉长，樊何一摸摸自己的头，接着说“嗯，感觉你的声音有点不一样。”
“是吗？可能当时你没注意听，或者是时间间隔太久了，你记不清我的声音了。”李然悄悄地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回答不会显得很笨拙，他们面对面的时候她都没有紧张。
“嗯，确实很久了。”樊何一眼睛盯着手机，手里把玩着桌上的烟灰缸，他追问道“你还没说呢？当时为什么去喝酒？”
“哇，你还在好奇这个问题？”
“嗯，要说吗？”
“你要听吗？”
“嗯。”
“你有酒吗？”
“啊？”
“哈哈哈哈哈，逗你的。”李然突然开心的笑起来。
“嗯——但酒店的房间里还真的有酒。”樊何一进门的时候，看到进门处的一个柜子里放了好几种酒，他站起来，走到门边，看了一眼贵子，说“还真的有。”
“没酒不能说？”樊何一补充道。
“嗯——没有啊，开玩笑等我。这事可能有点窝囊和废物，你还要听吗？”
“嗯。”樊何一回到椅子上。
“……”李然突然间沉默了，平时的她似乎有满腔委屈想要倾吐，但现在，她却不知道从哪一个字开始说起。
“怎么了？还真的是失恋了，不好意思说？”樊何一说这话的时候，是有些得意的，他觉得自己猜对了。
“额——真的不是失恋，好像也没有特别大的事情，总结起来就两件事，一件事是一些人要让我成为万千棋子里的一颗，他们并不是坏人，只不过和我现在想做的事不是一条路，还有一些人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认为我是他的私人物品，他沉浸在自己等的世界里无法自拔，然后，这两类人都要把他们认为的东西潜移默化的灌输给我，不会对我造成身体上的伤害，但是会将你身边的人都成为他们的一环，就只是这样而已。”李然说完，自己撇了撇嘴。她将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总结概括，如果真要她娓娓道来，她还真不知道应该从哪段时间，从哪个人开始说。
“似懂非懂。”樊何一靠在沙发椅上，看向天花板。
“那就对了，这就是原因，似懂非懂的感觉，既存在又不存在。”
“你很抵触成为前面那些人想让你成为的人？”
“你替谁问的这个问题？”李然下意识地有些抵触他的问题，语气有些不好地反问，但她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又补充说到“——如果是你自己，那么我的回答是不抵触，只不过他们的方式不是常人能接受的。”
“除了我，我还能替谁？”
“嗯——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的，只有你自己知道。”
“不是很懂，除了我还能有谁？上面那些人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情？”
“不知道，但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所有人的回答都是‘啊？’，这就是似懂非懂。我的回答，只是一个被传递的消息，中间人不会关心，中间人和询问人都会被询问人感动，除了我。”李然知道自己不该滔滔不绝地讲这些事情，所有人都会喜欢生活在阳光里的人，很显然她不是。
“他们是怎么对你的？”
“哈哈哈哈，不了吧，还是不说了吧。”
“为什么？”
“她们之前也是这么问我的，但只是为了让我说出我的‘秘密’，我现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了，没有意义的。”
“你的秘密？套话。”
“算是吧，或许她们并不觉得自己没什么不对，但谁没有秘密？”
“你的秘密不能让她们知道？”
“没有，你想太多了，我的秘密并不复杂，也没什么需要避讳的，更不是见不得人的。”
“那你为什么害怕他们知道你的秘密？”
“因为它叫做秘密，我也不害怕。但问题在于是谁想知道，而且我为什么因为不害怕就要把所有事情摊开，我不必见到一个人就拿着大喇叭，广而告之吧，更何况并不是她们想问的。”
“有点晕，我有一个疑问，没有要让你怀疑自己的意思，会不会真的是他们想问你的，而你误会了。”
“没有误会。”
“这么多人都表示疑问，可能他们真的关心你呢？”
“你们剧组的演员都和剧本里一样吗？没有吧。真的关心是不会只是输出。照本宣科地念台词，会是真的关心吗？”
“嗯——你要不要再具体地说说，或许我能站在另一角度分析分析。”
“不了吧，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而且我讲过太多次了，不知道怎么讲了。”李然用笑掩饰自己的尴尬，不仅仅是讲了太多次了，而是说得多了，别人可以利用的东西就多了。
“你不信任我吗？”
“把吗字去掉，无数人以陈述句的形式，用这一句话反过来指责我有问题，你说，我应该信任谁？”李然停顿了一会儿收住了，说“唉，好像每个人做的都是小事，可是小事有点多了。”
“很难想象，你明明是一个素人。”
“对啊，我明明是一个素人。”李然用力地说完这句话，自嘲地笑了一声。
最后，李然避开了这个话题，她害怕继续说下去，她会哭。哎，她向来是这样的，打电话的时候最容易哭，天大的委屈自己躲在角落里冷静一会儿也就罢了，芝麻粒一样的困难，说着说着便就哭了。所以，她难过的时候最不喜欢和别人说话，她真的会哭。
他们挂了电话，李然很快就睡着了，或许她已经习惯了，像一个置身事外的人说着自己的事，然后再像一个没事的人一样睡着。
樊何一拉上窗帘，他躺在床上，回想着李然在电话里的话。他有些不解，这些话为什么越想越冷静，也越想越沉寂，越想越空白，越想越难以安稳地躺着。刚才为什么没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李然轻松的语气、平静的声音和她偶尔的笑抹平了其中的难熬吗？对，他终于想到一个词来形容他现在的感觉“难熬”，是平静的“难熬”。
可是，她明明很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