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改变
“因为没有其他人雇佣他们？”
她的声音中带着失神的迟疑。
裴渝颔首，目光越过前方的几人，落到点头哈腰的李河身上。
“大概率是。”
“出于某种原因，只有统管事愿意雇佣……但我估计，是以一半的价钱。”
裴挽低声道“所以之前洛大叔说过，‘这次连一半的价钱都没有’”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反抗呢？”
裴挽龙眉紧蹙，目光中酝酿着不甘。
“统管事正常雇佣自然没什么，但压价压的那样狠。
洛大叔为何不去刑部状告？
刑部有专门针对商贾之事的部门，经验颇丰，若认真应对，应是能处理好的。
余大哥你也说了，京城处处是生计，为何就认准在这一处，备受压榨？”
看着裴挽的愤愤不平，裴渝沉声道。
“刑部确实有专门针对商贾纠纷的部门。
但裴挽，你自小在那里长大，应该比我清楚，他们处理大多以体量足够大、在京都享有盛名的楼铺优先，商队其次，光这些，京都一天不知道发生多少起。
刑部的精力根本忙不过来，通常轮到老洛这样民间百姓的纠纷，只剩草草了事。
若统管事再像面对我一样，对本就不甚在意的执行人员用金银贿赂。
结果，只会是老洛他们吃亏。”
裴挽微愣，不忿的情绪停顿在脸上，显出几分嗫嚅。
“如果这一次，你介入，真的帮他们从统管事手里拿到这次工钱，或许还连带以前拖欠的工钱。
会是一笔巨款，能让他们日子一时好起来。
但那工钱，最后只会成为他们的催命符，拿的越多，之后日子越是不好过。”
裴挽一怔，半晌，轻声开口。
“为什么？”
裴渝声音平缓“你能帮他们一时，不能帮他们一世。
京城处处是生计，那也要对人。
老洛干力夫，是为自己讨口饭，更是为其他二十多个人的生计。
一群人从故乡流亡辗转，不识字，也不会算数，京城官话都说不好。
其中小的才十几岁，大的五十近六十。
力夫不仅是对老洛一个人的保障，更是对其他二十个人的生存保障。”
“现在只有统管事雇他们，老洛不可能放弃唯一的活计，只会在统管事手底下继续干下去。
而你不注意的时候，统管事有百种方法让老洛把收的钱吐出来。
自此，压榨只会很狠。
这一次你帮他们一把，难道能保证以后时时刻刻都注意他们这边？”
裴挽动了动嘴唇“我……”
裴渝缓缓摇头“就算能，督卫的职权也不是万能的。
没这次案件，你有什么理由去管这事？
只要没牵扯官员，商贾之事都归刑部管。
而到时候，你又用什么身份去帮助他们？尚书府小姐？
放之前，这个身份统管事或许会给三分薄面，可你爹已经放话，你在督查院的事，他一律不会管。
那时，你又能用什么权利保下他们？”
“又或者你一劳永逸，让统管事滚蛋，老洛他们没了剥削，但也没了唯一的饭碗。
所以，他才会让你别管这事。”
字字句句，让裴挽哑口无言，她嘴唇微张，说不出话，闪烁的目光底色，却还是顽固地立着一抹不甘。
裴渝低下头，凝视着裴挽。
“有时候，你的公道于他们而言，是致命的东西。”
这一句，让裴挽愣在原地，眼底的不甘溃不成军，半晌，才抬步跟上。
她失神地低喃开口“余大哥，所以，公道是错的吗？”
裴渝轻拍她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
“公道没错，不过在这个世道，公道可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裴挽的手指攥紧，她又听裴渝轻声道。
“不过也并非异想天开，但实现你的目标，要比你以为的，麻烦许多。”
她一顿，缓缓抬起脸，见裴渝垂眼看着她，语气不急不缓。
“方才我在郎中府邸，最先说想捞银，不是真。
是让管事知道，我不抗拒这些。
后来再用查贿赂做借口敲打，我一个督卫都不敢收。
管事自然不想，自己贪个小钱被扯的掉脑袋。
加上把你之前展现对老洛坚定的帮助态度，侧面提醒。
权衡利弊之下， 管事才把老洛这次工钱结清。”
“但之后，管事会不会让老洛把这钱吐出来，纯看他心情。
想改变这种情况，刚刚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轮到你好好想办法。”
裴挽目光微亮，她紧紧注视裴渝。
“那我该怎么做？”
“一点点来。”裴渝轻推裴挽的后背，抬起手，指向走在最前方的李河。
“首先，切身实地的了解情况。”
“对了，顺便好好打听一下老洛的女儿，她和这次案子牵扯不小。”
最后一句有些煞情绪，裴挽被逗的笑起来，又正色深呼吸一口气，走向最前。
二人因为谈话，稍微落后众人一米的空位，见裴挽走到最前，已经和李河搭上话。
走在最后的裴渝微吁口气。
到底还是太年轻，太理想的同时想的太简单。
他当总督的时候，这些东西都不用他讲。
带小孩真麻烦。
裴渝咂然想着，抱着刀，慢慢悠悠跟上那几步的空缺。
就在这时，前面的三个人齐刷刷回头看他，林佑表情是调侃的讶异，萧烨脸色怪异，前方的许谢也忍不住回头看两眼，而黄录神色复杂。
裴渝脚下一顿，并不意外，方才他和裴挽虽落后几人一米距离，声音又压的低。
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习武的，五感灵敏，刚刚那番话，应是一字不差地听进去。
裴渝表情不变，板着脸“看我作甚。”
林佑率先笑出来“余大哥，我发现你还真有良师益友的风范。”
萧烨下意识点点头。
黄录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想到其他人都在，还是转过头。
裴渝白眼一翻，加快脚步略过几人，走向最前。
林佑萧烨互相对视一眼，耸肩齐笑，许谢对裴渝微微点头行礼。
无人注意，黄录凝视裴渝，轻蹙起眉头，眼中思量和纠结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