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降龙威天子回朝,觅良人相国魂归
许家之事,还需从前几日说起。
已经许久没上过朝的皇上韩龙胤久违地上朝了。
韩龙胤酒色缠身,已经形如槁木,斜躺在龙椅上,有气无力。满朝文武,皆一言不发,无事禀报。
韩龙胤仿佛早有预料,慢悠悠说道:“怎么朕自此亲自临朝,这百官竟无一事可报?”
时任督察员御史,原许清文门下弟子胡谋持节进言:“朝中诸事,皆已由许相国斟虑妥当,何劳陛下劳神苦思。”
许清文闻言大惊失色,正欲上谏,谁料韩龙胤又发话了。
“哈哈哈,许卿,多思多谋,已独任丞相十载有余,官吏调动,升降黜陟,斟科定律,定策决断,大小政务,生杀大权,皆一人定夺,为朕分忧,朕这将近一年时间,竟连奏折都没看见一份,许卿真是治世能臣啊。”
许清文未听到说完,已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下跪进言,韩龙胤挥了挥手,又止住了他的话。
“许卿莫急,朕久未上朝,但朝中之事亦有耳闻,朕有些不明之处,还望许卿解之,吏部尚书陈启之子陈谋,酒后骑马,纵横驰骋,竟当街踩死一人,都被人告至朝堂之上,许卿为何没斩啊?”吏部尚书听闻此言,脸上已吓得无半点血色。
“这,证据不足,实难定罪。”
“哦,这满街百姓莫不都是瞎子不成?就算是瞎子,也得能听个响吧?许卿莫不是顾及同乡之谊,抹不开颜面吧?”
“臣绝无此意。”
韩龙胤冷笑道:“许卿,城国使臣怎么近前来两年觐见,怎么不见供奉之物啊?朕曾听闻城国特地训练一女子,能跳世间所有奇舞,奏世间所有巧乐啊?怎么,朕未曾得见啊?哎,许卿,朕听闻你不好声乐啊?”
许清文正欲开口,韩龙胤又问道:“许卿,天可有姓?”
“有姓。”
“何姓?”
“韩。”
“怕不是姓许吧。”韩龙胤突然站起身来。
韩龙胤虽已经行将就木,精神萎靡,但病龙之躯,犹带龙威,真龙之势,气贯长虹。
“许清文,这十年来,你大权尽揽,以相之名掣朕手足,生杀予夺受阻于汝,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许家门徒不在天下而尽在朝野之中,朝中大臣唯汝是瞻,专权独断,枉法乱政,搅动朝堂,颠覆乾元,朕不杀汝,必乱我河山。”真龙之声,穿云震山。
“传令,将许清文,陈启陈谋,胡谋全部押入大牢,定谋反之罪!”
许清文一言不发,脱下官帽,拜了三拜,便任人拉下去了。
朝中有几人求情,全下了大狱,而后又陆陆续续将五十多位官员,其中不乏朝中重臣,一并押入大牢。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争先恐后告发许清文,无论有的没的,做过的没做过的,全都胡乱写了一通奏折呈了上去。
韩龙胤爱惜许行风之才,本无意加罪于他,但看到一篇奏折之上玩玩整整写下了元宵之夜许行风大醉之后写的诗,韩龙胤大发雷霆:“这天下真要改姓许了!”,便一并将许行风押入大牢。
此事一出,天下震惊,各地许家弟子,清文乡党好友之众共三十六人皆联名上书,却独独李典不肯签名,时人皆哂之,皆以为胆小无德之辈。其妻子甚至也因此看不起他:“许相国对你有知遇大恩,而今落难,又不要你出头,何苦不搭救一番,落得这样的名声。”李典没有回答,却显得十分悲切:“吾师之命,定要陨于此等无谋短视之辈。”
韩龙胤接到联名上书之后,勃然大怒,不论官职大小,地方远近,三日之内斩尽三十六人,而后肃清朝野,牵连者不计其数,唯李典,凌霄幸免。
凌霄在家中亦是坐立惶恐,寝食难安。一日外来一公差送来两封信,一封封面上写道“若吾儿有幸免于此难,万望凌兄,清文再三遥拜凌兄。”另一封上书“吾死之后,凌兄亲启”。
那一天终究是到来了。韩龙胤拖着虚弱的身躯亲下狱牢,二人相顾无言,也无泪。韩龙胤老的太快了,竟比许清文佝偻了半个身子。
韩龙胤看着眼前的许清文,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真不知道他是喜是悲了。好像已经这样很久了。犹记得刚起兵之时,许清文意气风发,喜怒于色。
“清文为成韩兄大业,救天下苍生于水火,定要使这天下易姓,乾坤倒悬!”
韩龙胤走了,留下一条白绫。
许清文叫来狱卒,:“吾这一生未立书作,万望汝将吾遗言记下,公之天下,警当世之人,后人观之,亦将有感于斯文。”狱卒感其之真切,细细记录,字句不错。
“吾身将陨,观此一生,功过皆有,功在经世济国,变法求新,平天下之战乱,立一世之太平,过在忠而犯上,越权谋私,触天子之逆鳞,开结党之先河。只望后人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节,莫要步我后尘。”许清文语气如常。
而后话锋一转,眼角竟有垂泪之状:“吾有一妻张氏,贤良淑德,孕有一子,而后亡故,吾终生未娶,无愧于结发之情。此去泉台,当与吾妻再结连理。但吾之宗族,人丁稀少,至今仅剩吾与行风二人。吾死之后,只愿苍天怜我许家,莫让我许家绝后。”
“吾这一生,有愧于天子,有愧于百姓,有愧于吾儿。”终究眼泪滑落,面露悲苦之色,“吾非圣人,将亡之际,岂能不悲啊!”
“此间功名成,泉下觅良人。人生本须臾,大业方百年。”
言罢,悬梁自尽。
时评论家曹迁读完清文绝笔,感慨万千的,诗评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只可怜许行风,终究未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许家被抄后,门客丫鬟仆从全都遣散,各谋生计。而郝乐生不事生计,又爱好流连各大乐坊,几年无半点积蓄,许家倒了之后,甚至连温饱都难以解决。而今孑然一身,而终日无乐声相伴,内心极为煎熬。
一日,郝乐生变卖了所有家产,买了一把古琴,寻了一河边,日夜操琴,不知疲倦。
但郝乐生会听琴,实不会弹琴,谈了三天三夜,无半点长进。时人劝之,也不回应。
在第四日之时,忽听闻许清文悬梁自尽一事,大哭流涕,“许公一去,吾此生再难听音矣。”三日滴水未进,而又大哭一场,已精气耗尽,气若游丝。
哭毕,复操琴,大喊道:“吾郝乐生今日弹一曲《阳关三叠》以送许公!哀哉许公,惜哉许公。”
一曲阳关,千古送别。
时人听之,不过乱弹一通,无半点名堂。
曲毕,抚琴大笑:“吾未能学会啊,哈哈哈哈哈!”
而后,抱琴投水而亡。
水流不息,阳关之音,音犹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