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正声雅乐
李休羽少年英才，早已名闻于诸侯间。诸侯家宴他是常客，甚至天子家的宗庙祭祀也能见到他的作品。
李休羽的作品甚至一度被王朝乐府定为正声雅乐的典范，此次他出现在区区一个城主的宴会上也是钟二公子之功。当然，李休羽能大驾光临螺仙城也是钟家的荣幸。不过，李休羽来此还另有缘故，却不为外人知晓。
钟二公子气定神闲，周嘉入内三请，在众人簇拥下，花园水榭之外的花架处终于转出来一个人影。
白衣，素鞋，金环束发上插灵玉发簪，来人衣饰简约质地却是高贵异常，宾客中不乏家资颇丰的世家豪客，论起衣服质地却是无人能及此人。单单一根素色丝绦就令人艳羡，那是昆仑冰蚕吐丝，东海雷云岛黑蛟龙涎浸渍而成的冰丝龙津绦。
白衣客李休羽缓步如天鹅凫水悠然走近，华贵之气扑面而来，面上表情庄重高峻令人望之顿生敬畏之心。
李休羽停步，二俊俏书童立即上前为他一前一后捧起衣服下摆，另有一美婢抬铜盆上前为他洗手。
除了净手，其余繁文缛节也不一一赘述，整整一炷香方才等到这位坐了下来。说来也巧，曲水小溪里，青玉酒杯恰好停在他身前打转。美婢上前伸素手拈韵，然后当众念出：“雅曲，词意君子之德，限韵华，不得鄙俚俗事。”
众人闻言脸色各异，程潜骁笑而不言，程晓晓气鼓鼓噘嘴，凌云赶紧一个眼色递给程晓晓告诫她不得多话。
到这里，也就只有三尘仙长之辈不知道此文会内的小心思了。
顺理成章地，李休羽为正声雅乐填词，分到君子之韵，处处与凌云相对。
李休羽不负才子之名，一炷香不到大雅之作即告完成。
大雅：霜华
视彼包茅，其上白华，素手割矣，霜沁我衣。君子告天，仓廪有粟。祈彼昊天，佑我禾嘉？
四方清清，凤瑞三匝。乱不及夷，天下归依。民安其家，无祸无厉。於乎钟鼎，王侯正雅。
国步蔑资，天不我将。靡所止疑，云徂何往？君子实维，秉心无竞。谁生厉阶，……
李休羽所作霜华就是一篇雄奇公文，没有任何纰漏，传唱天下任何挑剔文人吹毛求疵也找不出可以批评之处，只是诸侯或者大夫用此文也只是在祭祀之时，小民劳累、欢乐、哀愁之时不可能会去哼这种词。
凌云每听一句就帮他翻译一句：值此金风送爽，霜华侵染茅草的收获季节，我们欢聚一堂，迎来最重要的祭祀时刻，老天为了迎合几个闲来无事脑满肠肥的王和侯，降下凤凰绕着祠堂飞三遍的祥瑞。
啊，贵族们最好。
啊，小民活该劳苦。
啊，小民们每年365的劳苦是福报。
啊君子的享乐是上辈子天天祭祀祖先，下了地狱还天天舔鬼差的福报。
啊，我们欢聚一堂，祭祀完了小民分祭品吃，贵族就日以继夜地欢唱开party……
他已经忍不住愤慨，修士修的是什么？是自强，是无畏。圣人作《易》教导君子：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难道欺负小民，愚弄小民是自强者为之？难道祭祀遥不可及的神灵，一代代地禁锢小民思想令其连已经死去的王侯都不敢不敬就是无畏？
修士修的是逍遥自在，如果一个人时刻费尽心思去愚弄别人，去禁锢别人又怎么能获得心灵的自在。李休羽也不过如此，天下贵族也不过如此！
戏台上的歌姬已经在排演《霜华》，有个小歌姬尚在愣神，本应该唱“於乎钟鼎，王侯正雅
”一句，却莫名唱出“心悦君兮君不知。”她唱着自然，同伴被带偏也自然，于是台上的大雅正声变调成越地情歌。
乐师大怒，抬起手中戒尺就敲击而去。程晓晓不忍，凌云却是抢先喝止。
“这小姑娘乱串歌词，视我这填词者于何地，你不要鞭打她几下就想敷衍过去，让她过来，我要亲自惩罚！”
凌云喧宾夺主已久，这一句话出口众人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乐师无奈只能停下手中动作。
程晓晓知道凌云德性，救女人总要不走寻常路。于是开口道：“这小丫头笨嘴笨舌，不适合做歌姬，本公子向钟二公子讨个人情，就请二公子将她送给我做使女吧！”
小歌姬已经小步跑来程晓晓面前，一脸惊惶。凌云收起恼怒表情，扬起眉毛眨了下眼睛，没有安慰到歌姬，反而惹得程晓晓还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一个歌姬而已，公子间时常赠送，程晓晓当众向钟秀索要，他顾及面子理应慨允。不想此时李休羽却冷哼了一声，钟秀脸色一肃，众人尽皆看向李休羽。
李休羽宽袖轻拂，白衣飘逸如羽翼扇动，只是此潇洒姿态之人说出的话却冷如冰霜：“此姬玷辱正声雅乐，其心可诛，先鞭打四十。”
他白衣袖中指头伸出，指向程晓晓：“你喜欢她，就你施鞭刑！”
凌云抢先上前挡住程晓晓，程潜骁也离座而起走到程晓晓身旁，戚三尘见此骂骂咧咧走去凌云身后。
“李大夫！”凌云压下怒气云淡风轻地问：“不知你以何种身份指派晓晓对此歌姬施鞭刑？”
李休羽被突兀一问，竟然不知如何作答，难道贵族处罚一个歌姬还要理由？难道名士想鞭打谁还要理由？难道修士李休羽惩罚凡人歌姬还要身份？
“君子惩戒小人而已！”李休羽终于漠然答道。
凌云大笑：“何为君子，圣人云君子五德：温、良、恭、俭、让。不知李大夫以何种品德惩戒此姬？”
“天道运行还会出现雷劈圣贤的错误，小小歌姬，偶然唱错，就要酷刑对待，李大夫五德缺一，温！众生皆天道灵韵生成，如何就有贵有贱，李大夫傲慢跋扈随意欺辱一小小女孩，可敢自认良、恭？肆意发泄情绪欲望，可有一丝俭？让么，也不奢望你做得到，五德全失，你也敢称君子？”
李休羽万万料不到此人敢直斥其非，更料不到对方言辞句句击中要害，这几个问题步步紧逼，他哪里答得上来。
周嘉见李休羽面赤似要飙血，立即吼道：“凌云，休得放肆，李大夫名动天下，文章上达天阙，曾经天降祥瑞，岂是你一个小狱卒能置喙的！”
李休羽听周嘉把冲突强行拉到文章上来，面上红潮渐渐褪去，傲然之气又渐渐恢复。他的一篇《王德》当年经太祝朗读一遍，大夏王朝宗庙上空红云忽聚，瑞彩千条。因此他是被天道承认的名士，是天道祝福之人，确实有资格不与狱卒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