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天书有载：混沌开元，梦天大异，有篡世降破，毁梦境，散司梦神君枳宸六魂六魄。
焰日，天被撕开巨大裂缝，邪煞之气四方凝聚。
织梦树结界蠢蠢欲动，一时间，境中生灵动荡不安。
司梦神君聚神坐禅，不由来的灵力紊乱惹得他心下不祥。
他蓦然睁眼，化为一头金光圣灵鹿，赶往织梦树。
众生灵早已环围静候。待金鹿踏来，纷纷让出一道，垂眸迎接。
金鹿蹄向树道，复幻化为人形。
树中空心的梦虚躁动着，有什么力量在生生排斥，里面正衍生着未世的梦言。
“从未见此树这般。”
枳宸缓缓靠前，轻捻指诀，施法开了额间的司梦印。
与此同时，凡间沅陵城郊外的水泱洞。
不似洞外平平无奇，洞内是另一番别致风景。
石立水间，雾气朦胧，水光粼粼。
央石有一晶塌，一绝美女子痛不可耐地躬腿仰躺着，细汗湿尽她的额头，鬓间的秀发紧紧贴在皙肤上。
腹中孩儿折腾得极其厉害，每一动都似要了她的命。
她紧咬唇，目视穹顶，有几缕月光从壁顶缝隙间照进来，将女子衬得苍白羸弱。
女子目光如炬盯那月光透进洞中的明亮，期待着某人的来临，期待他能从黑暗中来到光束中央。
已入深夜，今夜有月是格外的皎洁明亮，只是偏僻少人，伴着女子愈来愈剧烈的痛吟声，平添不少凄惨孤煞之意。
然则，女子不知，有难将至。
印开入虚，金光淹没树与君。
枳宸额间愈加刺痛。
恍惚间，他想起四万年前弥罗师祖预言四万年后他将历生死之劫。
此次司梦，应是他的劫数。
枳宸进入梦虚，着眼瞧见一抹妙龄俏影，玉足款款踏水而来，她所过之处，柘水涟漪，步步生花。
枳宸竟有片刻呆了。
少女在一片笑声中走来，明明灭灭，见者心悦。
然而虚内正邪灵源争斥，不知何处一声撕裂尖叫，那笑声变成了厉鬼的嚎叫。
枳宸皱眉，虚内一时成了冥界炼狱。
少女像是听不见任何声音，踩着诡赤柘水步履不乱的走向灵阶。
层层灵阶积置而上的是一个祭坛，坛中央有一方灵池，池养一株并蒂莲。
此莲一蒂生冰凌一蒂生火焰，灵力相冲却能相融。
枳宸从未见过此奇莲，微诧余间惊觉自己的灵力竟被不明气场压制。
少女背对司梦神停在池边，好久不见动作。
枳宸欲去探，少女却手快将那悬在池上的莲摘下。
莲离坛，一时间厉鬼的嚎叫声叫嚣着要刺破结界一般。
祭坛周遭黑魂乱窜，突兀的，有清净之气也在乱撞。
月浸人间，浮华醉迷，奇花异香，缭绕山间。
女子亦欣慰看着刚诞下的孩童，瞧那粉嘟小脸，水灵眸眼，一出生不哭也不闹，倒是乐呵呵欢喜舞着双拳，煞是惹人疼爱。
不知长大会是像娘亲多一点，还是爹爹多一点。
然触目孩童瞳孔银色，女子笑容不由一僵。
心思忧虑，她轻叹：我儿生而月瞳，只怕命运多舛。
凝神捻息，女子躯内灵力往外溢开，汇聚成一束细光，在女子的操控下，精纯的灵力被誊铸成一印金光旋轮咒……
司梦神额间痛感加剧，还未加固结界，灵力竟遭反噬！
少女手捧并蒂莲，俯瞰坛下，绝美银眸溢满绝望。
月瞳，是月瞳！这少女是月瞳！
正当此时，体内的灵力紊乱，似崩噬于魂体之间。
枳宸急忙将梦源注入自己的末魂，并用最后的一丝修为护住这最后一魂。
司梦神在境外的元体微颤，额间印记出现裂缝。
“嗑哧——”随着印记的碎裂，枳宸的双瞳金光失色。
一声痛吟，司梦神君元体大损，现回鹿型，众生灵惊慌失措，聚于神鹿周遭。
织梦树的结界随着梦境虚的崩坏而碎裂，灵力四散，整个梦界趋近毁灭。
梦界引发动荡，惊动天界，太子遂派武神昀晔，乐神玄泽两人速查此事。
昀晔到达之后方知梦界是被什么神秘灵力给摧毁了结界，失了平衡导致灵力冲突竟波及到天界。
再看一旁奄奄一息，修为尽毁的枳宸。
饶是稳重的武神，眼底也闪过一丝遗憾。
到底是谁有如此诡厚的灵力？
他挥手渡灵，竟费了五成武神之力才将梦境结界重塑。
末了，昀晔上前。
“可还能护？”昀晔望向一旁的玄泽。
“司梦神君六魂六魄已散尽。尚有末魂还存于内丹之中。”玄泽话毕，向昀晔挪了位。
难道是余愿未了，抑或是……
昀晔俯身去查，却见枳宸神君的末魂铸化为一缕光烟。
倏忽冒入昀晔的额间，昀晔的双眼一时金光临现，昀晔便与金光一同坠入梦源。
净邪异象，月瞳之女，冰火奇莲……枳宸在织梦树所司之梦重演于昀晔眼前。
昀晔心感不妙，眉头紧蹙。
梦源尽头，金光涣散，司梦神的末魂与金光一同归于混沌。
月瞳是天魔两族之血脉，向来为天界大忌。
唯有天魔两族灵选血脉才能诞下月瞳，一旦诞下，三界必要受劫。
昀晔作为武神，曾受命诛杀过月瞳。
月瞳之血染渗魔界怨崖，竟让崖底幽魂塑育成魔界冥兽，经年来，一直为天界所敌视忌惮。
难道又有一月瞳要降世？
昀晔细指念咒，法引灵算——竟真算出有一月瞳已诞于凡间。
怎么回事？
为何到现在他才算出月瞳的出世。
有人一直在隐藏她么？
“昀晔，这是作何？”玄泽问。
“凡间降一月瞳，去看看。”话毕，昀晔与玄泽便下了界。
水泱洞。
两抹流光，昀晔和玄泽现于洞中。
“等等。”昀晔起手挡住玄泽。
“何如？”
“有人。”昀晔随即将自己化为一片飘摇的叶。
玄泽见状，亦随从。
粼光耀石壁，水雾若隐若现，衬着玉石倚歇的美人儿愈加怜弱。
“簌瑶，你好大的胆子！“
绝美女子面前站着模样威严的鬓白仙尊，仙尊着四簇结云白圣如意袍，头冠金龙玉白立。
此尊大神竟是天帝。
“儿臣不孝，请父帝责罚。”女子屏息凝神，恭敬垂眸。
“呵，好一个不孝！簌瑶，你可知你犯了多大的错！也罢，你将这妖儿给我，此月瞳留不得！”
天帝震怒，大袖一挥，只待簌瑶将怀中婴孩交于他。
美人却紧紧抱住怀中婴孩，几缕发丝从她耳间散开，更衬得女子清艳羸弱。
“清儿乃我儿。让我交我儿，我宁可被天诛！”
“逆子！逆子！”天帝恼怒不已，竟想施法将婴孩诛灭。
不料，欲凝结的灵力竟被婴孩所反弹。
天帝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灵力被反噬，急忙施盾挡住了这反弹的灵力。
他愤懑挥袖，却瞧见被波及的簌离，大惊道：“你……”
“父帝，我已用全身修为为清儿下了金蝉咒。她已是废人一个，金蝉咒制住她体内的灵力，她定不会危害三界！”
“我儿无辜，祈望父帝饶过！今日，儿臣便以死谢罪。”
女子施法，髻上冰凝水簪悬坠，那晶莹剔透的发簪瞬间化为透渗冷气的一柄短剑，在空中转向直刺而来，一下便刺穿了胸膛。
似乎感受到母亲的诀别，婴孩哭得撕心裂肺。
“簌儿！”天帝终不忍唯一的女儿死去，施法欲将自己的修为渡于她。
无奈，她已没了一身修为，如今的内丹金元也一并销毁了。
冰凝水簪重回簌瑶的手中，她将簪递到婴儿挥舞无措的手中，婴孩抐过簪，这才止了哭声。
“父……父帝，放过……放……放过……”
血汩汩而出，如水墨迅速染彻半襟。
女子双眼婆娑，眉宇间却是凛然欣慰。
倒下之时，满眼贪恋地望向褓中婴孩。
思卿生娇心头宝，鹤西失羽难相护，泪簌簌，意难平。
对不住，孩儿，娘亲不能看着你长大了。
眼前的簌瑶香消玉殒，连同着石上的血液一同消散，回忆一时涌进昀晔的眼间。
万年前，昀晔领着天兵追至魔界怨崖。
界临怨崖，单薄女子已穷途末路。
慌乱对峙间，女子望了一眼崖下深渊，战栗不已。
“银灵仙子，你违背天规孕育月瞳，如今武神在此，还不束手就擒？”与昀晔一同的雷公勃然怒道。
“求……求上神放过我的孩儿。”女仙护住身后孩童哀求道。
昀晔灵力高强，诛灭妖魔不过覆手之间，武神威名三界皆知。
一界武神，斩妖除魔，自是杀伐果断，此等哀求算是司空见惯。
“天魔结合，诞下月瞳，三界劫难。”昀晔冷声道。
“不，不，我发誓，我会废了孩子的修为，让他终身不得修炼！求上神放过我们一命！”
昀晔清冽的眸海微微起了澜。
手中凝结的刹霄剑生生悬在半空。
“娘亲……”身后的幼儿从女子身后探头，想要站出来。
“快，乖乖躲在娘亲身后。”
突然，一枚魔箭兀自刺来，直向孩童。
黑雾红灵，煞气深渊，竟是魔族灭魂箭。
速度之快，众人瞪目咋舌，女仙更是惊愣。
孩童身重灭魂箭，法力甚强，他一时踉跄，竟坠下了断崖。
女仙去抓，却只拽住一腕空落落的残影。
女仙哀戚嚎啕，双手生生在坚硬崖土剐出几道痕来。
昀晔无言，手中凝结的灵力早已收回，他淡淡扫过那无尽吞噬的崖口，一绺细微不动声色抿于薄唇之间。
“武神何必迟疑。处死月瞳乃三界尊王之责。”
来人是魔界的左尊。
听到这话，女仙停下了哭泣。
顿住，她错愕转过头来。
左尊傲慢且闲适地走向众人，双手白净不沾血，如同他只是路过的看戏人。
女仙像突然幡然大悟到什么，她凄惨狂笑。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尊王之责！我诅咒你们！诅咒你们！厮杀不休，战祸不断！你们欠我的，我终会加倍还给你们！！！”
倏忽，一阵乱琴弦音，女仙眼神怨恨的消失在迷雾之中。
“没想到竟是天帝之孙。”玄泽的惊叹将昀晔从过往云烟中扯回。
天帝满脸哀痛，他抱着襁褓，匆匆离去。
“走！”昀晔二人也跟了上去。
雾面蒙烟，凉生松月，沧浯海一片青黛。
天帝将婴孩置于一朵玉莲蕊中。
手扬袖曳，掌中慢慢蓄出九昧神火，待神火满灵，天帝却迟迟不动手。
好久，天帝终收去了神火。
他垂下手，出神望着婴孩那双长得极像她母亲的双眼。
“簌瑶拼死护你，今日便放过你。是生是死看你的造化！”
婴孩哭个不停，天帝蹙着眉，冷冷的瞥了一眼便转身走了。
待天帝离去，昀晔二人才在雾中现身。
昀晔近身那朵莲，俊秀温煦的脸容在婴童的眼睛映现。
婴孩竟止住了啼哭，嘴咧而笑，连双眶之中乘着水汪汪的银色瞳眸也跟着笑。
“昀晔，你不会想将这月瞳带回清娑吧？！”玄泽惊问。
“是以月瞳，是以不凡，不该待此孤海。”昀晔低语。
一出世，便能毁杀天神。
她在天帝手中留了下来，是她命之生。
若能将其渡化，也是为三界苍生辟出一道生路。
婴肤皙滑腻，软嫩嫩的小手挥张着，似欲昀晔怀抱。
“喂，昀晔，这可是月瞳！”玄泽忧心忡忡看着眼前站着的人。
昀晔默声不答，玄泽也不再多语。
这位武神的倔性子他再了解不过，若心中有了谱，就是任师尊来也是劝不住的。
月逢平陵悬上挂，忽若明清入梦来。
昀晔垂眼望着怀中的软糯，复而轻语。
“生以月瞳，你这一生，清净怕是要一并辞了。”
“命缘如此，尔便唤辞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