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路上
“情诗啊啥的?”
林郁扑哧一声,像是笑肖霁猜错了,更像嘲笑当初的自己也是这么期待的:“当然不是,里边写着——‘生气了你可以打我,但不要不理我呀!’我当时懵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知道,这是传错了人。”
肖霁的嘴巴动了动,似乎要说些什么。
林郁不给他机会,接着讲:“然后我就找个周围人多热闹的垃圾桶将纸条扔了,撕都没来得及撕。扔完了,我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取出单词本,在跑操音乐响起之前背一背。”
可能他瞒过了所有人,自己拆开纸条那一刻期待;不过更大的可能是根本就没人在乎他当时的心情如和。
可是林郁还是十分敬业地在无人知晓之处将表演完成。
后来听到隔壁班的同学说起这事的时候,林郁表现得十分淡然。
“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心动呢,应该是跟你一样完美吧。”隔壁班的同学这么说。
林郁当时笑着没有回应。
他当时可能也存在一丝期待吧。
“她老是喜欢用什么不骄不躁、目标明确等几近完美的词来形容我在她心中的形象,还非得加上一些‘一直都是’这样的修饰词。”林郁用开玩笑的口吻叙说。
“可世上哪有什么完人啊,我不过是普通人一个。”林郁继续说,“大学的时期,她安慰我时又说‘你这么完美,以后一定会遇到很好很好的人’后,我这个普通人,正否认她的褒奖的同时,把她的祝福也一并拒绝了。”
林郁笑着,还时不时吃几口菜,让自己看起来好得很,实在不需要什么安慰。
“这样的祝福确实可能会给人带来压力。但是,你也不必因为自己的不完美而否认以后会遇到对你好得人。”肖霁认认真真地听完林郁的话,说了谁都会的安慰话。
林郁应声,但心底的想法如故,未有一丝一毫动摇过。
沉默一阵,林郁心里开始琢磨起方才的事,不由得有些后悔——为啥要跟肖霁讲这些呢!
一直以来,自认为喝酒不上脸的林郁,此时也觉得脸热得慌。
他起身去打开窗户,散散热,清醒清醒。
林郁先前只能说是脑子里思绪乱如麻,这一吹凉风,脸上的热度是下去了,可人也开始头重脚轻起来。
喝酒不吹风,老妈没骗他。
肖霁看他站风口处良久不回,只得起身来到他身边,将窗户关上。
“不冷吗?脸色都发白了。”肖霁伸到林郁面前的手,顿了一下后十分别扭地转去够窗帘。
唰的一下,窗帘被拉上了。
“冷。”
“嗯。时间也不早了……”
“要抱一抱才暖和。”
第二天,林郁醒来的时候,昨晚的电炉、火锅、碗筷……都没有,房间里干干净净,好在空掉的酒瓶子证明了昨晚的一切,不是梦。
他记得他跟肖霁撒娇要抱抱。
当时他还坏心眼地想,要是肖霁抱他一下,他就装醉,黏着肖霁不让他走。
要抱一个晚上。
肖霁没给他这个机会,拉他到床上,用被子将他一裹……
然后林郁闷闷不乐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再见肖霁时,周末已经过去了。
林郁提着不多的行李上车。
“肖老师好久不见。”他笑得明媚,好似不是两日未见,而是隔了好些年。
前往绍城的路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乌蒙的天空,无端地让人心中沉闷、低落。
林郁讨厌阴阴沉沉的下雨天,凉风一吹,感觉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难受得很。
但他也不喜欢晴天,感觉那灿烂环境与自己的状态对比鲜明,让他好像被遗弃了一样。
还是阴天好啊,要是能飘点雪就更美了。
林郁漫不经心地给章瑜发消息,说他快到绍城了。
章瑜不知道是闲得还是正好在看手机,每次都能迅速回复他。
“喝酒别找我,前几天刚醉酒,现在还难受着呢。”
林郁带着耳机跟章瑜视频通话,目光却落在肖霁身上:“这你放心好了……我就跟你说一声,也没打算去找你。”
“那你来绍城……”
“工作啊。”
那边的章瑜瞬间兴奋起来,跟林郁约见面时间地点,还特地强调一切随林郁方便,最后才来一句——能不能把肖霁也喊上。
林郁默默将耳机音量调小,并且果断拒绝所有邀约。
接近正午两人方到绍城郊区。
不远处有群人围着,喧闹不已。
林郁好奇地开窗,想听他们说了些什么。
好笑的是,话倒是听清了几句,但听不懂——全是绍城方言。
除了几句骂人的话,其余的那语速又快又脆,跟连珠炮似的玩外冒。
肖霁停下车,拿好设备走向人群。
要说好奇是一回事,想要去了解又是另一回事。
林郁只想当热闹来看,但没有冒着蒙蒙细雨出去来个现场采访的想法。
可是作为老师的肖霁都下去了,他能待车里坐着吗?
林郁长叹,翻出雨伞匆忙下车,突突地跑到肖霁身边。
人群中躺着一辆摩托、一条黄毛小土狗。
摩托旁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扶着腿、坐在地上跟一人理论,红着脸,估计是被气的。
林郁见她腿上有伤,刚欲上前就被周边的一大爷拉住了。
大爷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林郁只能向肖霁投去求助的目光。
“有纷争,她在等警察来处理。”
林郁听大爷讲了一大堆,哪里想肖霁说得这般简洁。
只见肖霁低头走出林郁撑的雨伞,来到妇人面前用方言跟她交流一阵。
最后妇人才在肖霁的帮扶下站了起来,由着一旁的人扶着走向肖霁的车。
林郁去看小黄狗的时候,发现狗狗的尸体都开始僵硬了。
它的主人看都没看它一眼,心思都放在了和那位妇人的争论上。
林郁问他该怎么处理小黄狗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露出一抹不忍和愧疚之情:“找个地方偷偷地埋了吧……小硕要是知道它就这么没了,估计会和我闹。”
“小硕是?”
“我孙子。”男人长叹一口气。
林郁安慰:“孩子忘性大,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男人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进城,而是托了现场的朋友随行,自己处理小黄狗去了。
将妇人送至医院后,肖霁带着林郁来到酒店。
“肖老师,你说,小硕要是知道,自己的爷爷骗了自己,会不会伤心啊?”
肖霁:“……”
“为什么不能说真话呢?明明就是他爷爷遛狗不拉绳,跟狗有什么关系,说狗狗自己走了,表面看是为了不让孙子难过,是善意的谎言,可实际上不就是粉饰自己的过失嘛!”
“别说了。”
林郁:“我说的不对吗?”
“别说了。”肖霁的声音发颤。
林郁摆弄行李的手停下。
他这才发觉出肖霁的不对劲,方才一定要揪出点人心啊社会啊等问题来的张扬顿时消散,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你,害怕?”林郁不知道关切的语气该如何表现,只能尽可能地把话说得柔和。
肖霁躺在床上,放空自己。
“可以跟我说呀,肖老师。若是你害怕什么,以后遇上了我会让你避得远远的,要是不得不面对,我也会挡在你面前……”
“没有害怕。”肖霁说。
他只是觉得,林郁说的话就像刀子,刀刀刺中他要害。
肖霁说,他曾经间接杀害过一条小土狗。
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燥热空前。
肖霁姥爷从亲戚家要来的小土狗,毛色金黄金黄的。
小土狗什么都好,就是太爱闹腾,与院子格格不入。
每逢雨天,姥爷在屋檐下煮酒赏雨,它就跑到院子里上串下跳,非得把身子弄得脏兮兮的才进屋,然后将身上的污垢甩得到处都是。
“猫还会抓老鼠呢,你啥也不回就知道惹人烦。”肖霁指着它破口大骂,差点将自己父母吵架的话活学活用一通。
虽说这是小砖房,但是门毕竟是木头做的,一到晚上就会有老鼠来门缝处磨牙,咯吱咯吱一夜声响不断。
赶走一次,躺下不过几秒,咯吱声又响起来了。
肖霁不知道去哪里寻来一块兽夹,只会家人过后,夜晚那门口处布置上夹子,里边放着一块肥肉。
第二天起来,不但没能抓住老鼠,反倒抓了自家狗子。
狗子脚因此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像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平,后来它会整夜狂吠,扰得人夜里不得安宁。
将它赶出院子、关在车库里、甚至关在笼子里肖霁都试过了,不但没用,它反而越叫越凶了。
“姥爷见他瘸了腿,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它的照料明显比往日多,也不许它到处乱跑,就把它拴在身边,静静地陪着自己。”
“突然有一天,忘记了拴绳,它就离开了。姥爷在镇上找了个遍都没找着它的踪影,姥爷回来就哭了,说我们都忙,一个个不见踪影,现在连自己养大的狗都弃他而去了……”
“直到有一天,我去补课的路上发现了它的尸体……我才知道它没了。”
“我不知道怎么跟姥爷说它死了,尸体被扔在河岸,又被我推入水中……我甚至自欺欺人地说——说不定土狗只是去外边流浪,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去处,若是没有就回来了。”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大的痛苦都会淡去,只不过是他自己心中有愧疚,放不下,即便是刀,也会反复拿出来观摩,也不管是否会伤害自己。
正如林郁对那段时间难以释怀,不过却不是因为愧疚,而是恨。
林郁说:“这不是你的错,至少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肖霁沉默,似在认知思考到底是不是他的错,又像在放空自己,什么也没想。
“那姥爷后来又养了别的小动物没有?”林郁问。
肖霁越发痛苦:“那年冬天又养了一只猫……它很乖的,但是……我给它洗完澡没擦干它就跑了,第二天早上发现它在屋檐下,都僵硬了。”
林郁:“……”
林郁很想说:你跟小动物相克吧?
“那要不再试试养小昆虫,蜘蛛啊什么的!我跟你说啊,高脚蛛它不仅温柔无毒,还能帮你消灭蟑螂,可真是可爱的小宝贝。”
话题跑偏了,但好歹气氛缓和过来,没那么压抑了。
下午,两人来到绍城中学。
学校青砖黛瓦,玉树成林,杨柳成荫。
伴着簌簌飘落的细雨,烦躁少了,心静了。
林郁难得在雨天里感受到的不是烦闷焦虑,而是宁静。
他轻快地踏上青石板台阶,登上教学楼。
杂乱却又能听得清内容的读书声,好像将人拉回高中。
那个对未来充满着期许的时期。
“肖老师,我们有机会去你们虞市中学看一看吗?”林郁兴奋不已。
虞市是绍城下辖的一座县级市,而奉宁古镇属于虞市区域。
但奉宁尤其是林郁所在的李家湾到绍城更近,以至于林郁对绍城反倒比虞市更熟悉。
调研计划里是没有虞市一中的。
“要是有时间,就去看看。”肖霁说。
林郁虽然没有到过虞市一中,不过与它却颇有渊源。
初中在老师的影响下,一度以虞市一中为目标,未曾想自己根本就没有那个机会。
再者,正读高三的林郁还曾经寄过一封书信到虞市一中,只是未能收到回信,以至于对虞市一中的了解全是通过网络途径。这同宁城大学于他而言一样,曾经的向往却又遥不可及,只能小心翼翼地藏进心里。
“啊!太好了!”林郁直接忽略没有时间这一情况,提前兴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