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甜枣
这问题一出现的时候，林郁脑子里就已经有答案了，但是他不想承认。
林郁长叹，十分惋惜遗憾地说：“明天就周末啦。前几天累了，本打算趁出差前请老师喝点桂花酿来着……看来要再等几个月，或者实习期一过，就再没机会请肖老师喝酒了。”
肖霁：“……”
“那我先回去啦肖老师，下周一再见。”
林郁下车之前，不忘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股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情绪害怕影响到别人的模样，比直接哭泣更加我见犹怜。
可肖霁还是走了。
林郁看着越来越远的车屁股，后悔搞这些没用的虚招，直接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拉着肖霁上去不就得了！
脑海里自己哭着抱肖霁的场景一浮现，林郁就被乐笑了。
什么傻逼想法！他笑骂自己一声。
肖霁有自己的求而不得啊，他撒泼有什么用啊！
喜欢的人无理取闹那是可爱。
无关紧要的人撒泼那就是惹人烦遭人嫌。
林郁回去囫囵洗了个澡，正打算躺下点外卖的时候，电话响了。
“什么？你在我门前？”
林郁连忙踩着鞋去开门。
肖霁举着电话，神情温和。
见到林郁后，手机被肖霁揣回兜里。而空出来的手抓起了放在地上的盒子，无不欣喜地说：“我买了火锅和一些小菜，酒你出？”
此时此刻，林郁眼睛酸酸的，而心里却觉得有点甜。
都去买火锅了为啥就不能跟他说一声了，非要他的心情跌宕起伏才满意吗？
“肖老师是路上嘴馋了，突然改变主意的吗？”林郁接过部分东西往里走，趁着转身后的一瞬擦掉不争气的眼泪。
他才不想知道肖霁是觉得他可怜，一冲动下就买火锅来找他一起吃呢。
虽然他一开始就想着表现得可怜一点，让肖霁心软答应。
但现在，目的达到了，他却开心不起来。
人总是这么贪心，总想要更好的。
肖霁回答：“这你都知道。”
摆开火锅配菜的时候，林郁还没发现，一看汤底——这不是老家的红酸汤吗？
而下一刻，肖霁就把处理好的生鱼片摆在一旁。
“这……该不会就是酸汤鱼火锅吧？”林郁笑问。
“对啊，你们老家又酸又辣的火锅汤底！”
看肖霁那模样，还有点骄傲呢。
可是酸汤鱼火锅不是四川火锅吗？
林郁哭笑不得，又想起肖霁不能吃辣的事，于是随口一问：“怎么不买白汤呢？”
“说了要尝试吃辣的嘛！而且，这火锅的灵魂就是底汤了，要没了它，还算是酸汤鱼火锅吗？”
酸汤鱼的灵魂到底是不是汤，林郁不在乎。
对于他而言，那灵魂是家人亲手酿的酸辣酱，重点在于亲人，而不是酸辣酱。
不同人家的酸辣酱不同味，就如同各家生活一样，酸甜苦辣不尽相同。
红汤沸腾，下肉下菜，酒都满上。
火锅汤底沸腾翻滚，加入地配菜在里头翻跟头，咕嘟咕嘟地响着，好不热闹。
“咱俩吃出了团体聚会的感觉来了。”林郁放开地吃，脸都鼓得跟包子似得，没了前几日在宁大吃火锅时拘谨——还得时刻注意自身形象地小口小口地吃。
林郁心里是欢喜且庆幸的。
当初给报社投递简历的时候，虽然抱着试一试又不会少块肉的想法，但好歹简历是认认真真地写的。
若说戏剧性地被录用了，在林郁意料之外，但是重新认识肖霁，并且一起工作，这是林郁想都不敢想的事。
“肖老师，你说，相别多年的两个人再次相遇，是不是说明他们缘分够深啊！”林郁问。
肖霁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接着又缓慢地夹起方才落入锅中的鱼片。
他不知道是盯着被夹起的鱼片还是翻滚的汤水，声音清淡极了：
“也可能是其中一个人跑到另一个人面前，制造重逢。”
嘿，这不是他之前做过的傻事嘛！林郁嘴角微抽，实在不愿回想起那段经历，简直让人郁闷得直想拿头撞墙。
两人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安静了一会儿，见林郁碗里堆的都是红肉和蔬菜，肖霁说：“这鱼的味道不够正吗，都没见你吃过几口。”
林郁笑着摇摇头：“没有啊，就是这鱼片上的毛刺太多了，懒得挑也就吃的少了。”
肖霁之前还特意点点草鱼，没想到林郁懒得挑刺。
“要我帮你挑吗？”肖霁问。
林郁挑眉，轻笑道：“这刺软而细，肖老师要怎么帮我挑呢？”
肖霁：“……”
“谢谢你呀肖老师，这段日子带我学习，带去吃从未吃过的美食，走进慕名已久的宁大，还有好多好多……现在请我吃，家乡菜……”几人肖霁觉得，这是他家乡菜那就是吧。林郁心想着，却在心底重复好几遍——本人无意冒领家乡菜，请隔壁省兄弟们的轻点喷。
林郁很郁闷，为啥道谢这件事上，肖霁都要做到“礼尚往来”。
肖霁说，谢谢他让肖霁放了一回风筝。
奉宁古镇的小学。
正值人间四月，放学后，校园操场上飘着高低不等形态各异的风筝。
欢闹声几乎要将整个校园淹没。
一处台阶上有位少年。他腿上摆着一本练习册，手里拿着笔，目光却落在了人群当中。
那是排着队等校车的同学。
少年目光着落处，有一人被拉出队伍，向操场这边走来。
还没走几步，那人就撇开拉着他的人的手转身回去。
然后拉着他的人又跑到他面前，将一只燕子状的风筝塞到他手里。
可没想到，他看了一会儿风筝过后，又塞回去了。
拉他出来的人似乎生气了，将风筝扔到地上转身就走，直呼——不捡起风筝你就完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拾起风筝，拂去灰尘，向教学楼走去。
之后的每一日，等车的时候，再没人将风筝塞他手里，但他却一直仰望着天空中的风筝。
而那个坐在台阶上见证这一过程的少年，在看他之余，也看风筝。
……
肖霁就是那个台阶上的少年。
他跟林郁说起过往时，省略去自己看的人，只说了风筝。
“放学后陪朋友看风筝……为什么不一起放呢？”
“他可能不喜欢风筝吧。”肖霁说得十分没有底气。
“不喜欢他会一直看吗？”林郁觉得简直匪夷所思。
“看不一定因为喜欢，还有可能是因为某个人某件事。”
林郁：“……”
林郁表示理解，不过也觉得这种行为跟单方面制造重逢一样，不过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没有追问，到底因为什么人，哪件事，而是随意问了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肖老师为什么不回家写作业呢？”
他对肖霁的印象仅在于自己刚转学到奉宁的时候，一个极易脸红的后桌同学。
每每与肖霁讲话时，肖霁那脸总会毫无预兆的爆红，跟动物世界里看到的猴子的屁股一样，让林郁的双眼泛酸，直欲落泪。
接触一番过后，见到肖霁脸红，林郁的眼睛不再泛酸，想到的也不是羞于说与人的猴屁股，而是熟透了的苹果，饿了的时候甚至想咬一口。
除此之外，林郁对肖霁再无所知。
“家里光线不好，不想回去。”肖霁说。
这回答让林郁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他多么希望，那些年，自己不想回家的原因也仅仅是因为光线不好……不，即便湿冷阴暗，终日见不到光都没关系，只要家里煮上热乎米饭和一锅炖，一家人围着和和气气吃一顿饭都能让人感到幸福万分。
林郁始终觉得，家离他很近，但又很遥远。
有时候，在异地他乡，和父母在租的小屋子里聊聊天，就有了家的感觉；有时候在父母花了半辈子积蓄自建的楼房里躺着，感觉什么都没抓住，心里也空荡荡的。
林郁不知道喝了多少杯酒，脑瓜子开始混乱，各种思绪乱飞。
少开口，多吃菜。他晕乎乎的开始告诫自己。
他不喜欢吃菜，每每咀嚼，都感觉自己像头牛，在吃草。
但常年控制体重，不得不让自己荤素搭配。
“减肥太苦了。”林郁哀嚎，而后一块肥美的五花肉入口。
肖霁笑了笑：“你不用减。”
“吃草太痛苦啦。”林郁又一声哀嚎，然后将两片生菜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眉头皱着，颇有挤到一块的趋势。
肖霁看得直乐。
“肖老师给的枣太甜了。”林郁说完，又抿一口酒。
肖霁疑惑地问：“我什么时候给过你枣子？”
林郁不回答。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是，肖霁的什么时候会训他，会不会说他不思进取，一到周末就想着喝酒……虽然主要目的不是喝酒，但是毕竟不能跟肖霁说，肖霁误会他了……呜呜呜～
林郁想着想着，眼眶都湿润了，在火锅热气的遮掩下，不算明显。
“你老是训我，从小到大，就没人这么对我……”
肖霁：“……”
“没有人在发现我做错事的时候，给我提点，帮我分析原因，教我如何修正……什么都要我自己去发现，所有的选择都由我自己来做。”
林郁捂着脸，打心底不愿让自己现在的模样暴露出来让人看到，就算是空气也不行：“有人会说‘这也太自由了吧’，可是，我感受到的不是自由，而是孤立无援的绝望。”
“每每述说，无人给以反应，好像根本就没有在听，或是入了耳下一秒就出来了……“我不敢妄求有人在意我心里想的是什么，经历了什么……只是，受到这种视之不见、听之不闻的对待，就仿佛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中，你发现那是黑暗的，却无法走出去。”
“鲁迅先生曾写到：‘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我以前不理解，非要切身体会个几遍才省悟，便再不会热衷于将自己的苦痛晒给人看了。”
痛苦可能不会因为你分享出去而减少，它还会继续扩大范围，影响到你分享的对象。试想，原本心情很好的你，听到朋友说了一件不幸之事，你是否还能扬起微笑？
大概率是不能的，不然就会被贴上冷血无情的标签，甚至被倾述的人讨厌上。
为了不被讨厌，即使你并不能体会到他的痛苦，你也不得不压制住自己方才的好情绪，作悲戚状安静聆听，或言辞温柔地给人安慰……
这世上，谁会想去倾听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苦痛呢？
大公无私的人和想看戏的人。
“你可是试着找朋友倾诉，虽然他们可能不理解，但是可以给你安慰。”肖霁叹了叹。
听到“朋友”二字，呜咽声从林郁捂着脸的掌中漏出——
“我害怕，怕我把人家当要好的朋友，但我在他那不过是普通同学而已……有人说，是我不敢以心换心地交朋友，可是，当我捧着一颗真心想要送出去的时候，发现距离太远了，根本就送不出去，也不知道人家是后来离开的还是根本就没走近过。”
与其三番两次地失望，还不如一开始就别走那一步，大家有交集时和和乐乐地处着，到分开时各走各路，谁也不碍着谁。林郁这么些年都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不过凡事有例外，章瑜和林可贞就是那唯二的例外。
想到那两个人，林郁心情有所缓和，慢慢从悲戚中脱身。
“瞧这气氛给我破坏得……”林郁用衣袖胡乱将脸一擦，对肖霁报以歉意，“我给你讲个笑话吧肖老师——在我高中的时候，不论对友情还是爱情，还是存在那么一丝期待的。”
“有一天，我正在教室不知道写哪一门作业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送纸条的人早就融入杂乱的人群当中了。望着那不知内容的纸条，我紧张之余还有些期待，但是，即便想离开拆开来看，我还是忍着，偷瞄周围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时候，先是松了口气，然后等到自习课下课，我才抓起纸条，趁着去操场到路上打开来看……你猜里面写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