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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燃蜡(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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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备冲锋了,保护好自己。”别里科夫留下这一句话后,便带领小队陷入到战斗中去。战场上一片混乱,交错混杂的队列疯狂地汲取血液,肢体相互间擦碰不断,兵戈相向,肉体支离破碎。杀戮、来不及的告别、践踏、无怜悯的挥砍,无数的炮弹从头顶划过,剧烈的爆炸声从后方炸响,担架上的伤员连同抬担架的医疗兵,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即使是破碎的地面也无法证明他们的存在,因为血块相互掺杂,不分你我。

    旗手拼命的挥动战旗,要让战友们凝聚在他的周围。可很快,弩箭无情的穿透手掌,手骨碎裂,随着一声骇人的惨叫,旗帜跌落在地面上,瞬间被无数只脚踩踏过去。预备的旗手艰难地捡起散落的旗帜,重新举过头顶。那面旗子蒙上灰尘与污渍,早就没了往日的光彩。灰尘弹入眼内,硝烟使人喘不过气,惊慌失措的神情随处可见,就像是四处逃窜的豚兽一样。

    鲁尔冲在了队伍的最前面,战斗开始还胆怯的他此刻却如饥似渴的寻找着高卢士兵的身影,很快便脱离了队伍,在混乱的队形中随着人流越来越远。

    “鲁尔鲁斯维奇!停下来!”别里科夫冲着鲁尔远去的身影大吼一声,却没有上去将对方拉回来的意思。

    “鲁尔!鲁尔!快回来!”卢克见鲁尔没有停下,便从队伍里冲出去要将他拉回来,但被别里科夫侧盾拦下。

    “别去,现在不能再有人脱离队伍了。”

    “我会回来的,总不能放着鲁尔不管吧!”

    “队伍里人数骤减,不能再出现脱离队伍的情况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时刻保证队伍的凝聚,其他都是次要的。况且战场瞬息万变,随意的活动保不准会怎么死。”

    “可是……”

    “祈祷他安然无恙,除此之外,就是与我们身边的两支小队保持三纵展开(纵即小队,三纵展开就是在进行穿插作战时,相邻的三支小队组成作战群,相互联系配合,灵活作战。),全力合作歼敌,不要忘记自己的首要任务。”别里科夫持盾继续向前,卢克只能眼睁睁看着鲁尔淡出自己的视线,看着熟悉的身影隐匿于硝烟中。

    如别里科夫所说,战场瞬息万变。上一秒还在拼杀的人群,下一刻便有一枚炮弹在其中炸响。相距不过4米,剧烈的冲击波被别里科夫的盾牌挡下,却挡不下毛骨悚然的景象。原先的人满为患顷刻间焚为焦土,断裂的肢体在弹坑旁散乱分布,奄奄一息的士兵挣扎着抬起无指的血手,哀嚎遍野,但很快就被兵戈碰撞的声音压制。

    卢克的内心惶恐不安,他担心起鲁尔的遭遇,脑海中思索着得不到答案的问题。鲁尔在哪里?是否安然无恙?他是否活着?还是濒临死亡?种种的一切戏谑般地撩拨着他跳动的心脏,冰冷的感觉刺激着神经。他顾不上别人的阻拦,向弹坑跑去,大声地呼喊着鲁尔的名字。

    无人回应,唯有厮杀,空荡的空间瞬间被后来的士兵填满,就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他撕心裂肺地呼喊得不到回应,这不禁使卢克怀疑起鲁尔的生死。他抓狂着,拼命地要找到鲁尔,他不想让齐科林的事重蹈覆辙。每当呼喊得不到回应,他的内心便多了一份负罪感。拖着疲惫的身子,在无数次抽搐中,卢克可怜的声音得到了一丝沙哑的回应。

    “卢 克……”就在眼前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下,鲁尔无力地回应着担忧。卢克立刻跑过去,推开尸体,看见了浑身污渍的鲁尔。他的双腿被污秽的血液包裹,从裤腿处渗出,拥抱着断裂的肢体。卢克翻过鲁尔的身体,只见细嫩的脸上布满结痂的伤口,浑浊的眼球绝望地看向卢克,干烈的嘴唇微微颤动,拼命要说出什么。

    “我,感觉快死了。”鲁尔在松软的土地上无助的呻吟,他将卢克当做仅剩的依靠,在那双熟悉的眼睛的注视下才会感到安心。

    “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带你去找医疗兵!”卢克轻轻扶起他的身子,正要背在后背上时,卡尔灰色的大衣遮挡住卢克的视线,他只轻声说了句“我来吧。”

    卢克没有迟疑,他知道负重下卡尔跑得更快,便轻轻将奄奄一息的鲁尔放在卡尔的背上。卡尔抖了抖身子,回应以卢克一个信任的眼神,便一溜烟跑走了。

    别里科夫拍了拍卢克的肩膀,示意他跟上小队。卢克则是带着些埋怨的眼神看向他,像是在说“如果你不拦我,鲁尔就不会这样”。别里科夫读懂了卢克的意思,同样透过头盔的护镜看向卢克,用眼神回绝他“如果不拦下你,你也是这个样子”。两人对视几秒后,便不约而同的看向前方作战的高卢部队,又是一次对视,两人达成了共识,随即冲向敌人。

    绝望的消息接连传来。在南线,得到支援的高卢元帅路易达武率军一举突破联军的南线防线,马不停蹄的向普拉岑高地东南侧包抄过来,要与第1军团和第3军团包围普拉岑高地的联军主力。北线,巴格拉季昂指挥的骑兵纵队被若阿尚缪拉的骑兵第一军彻底击垮,接连受挫的北线联军伤亡惨重,不得不退出战场。此时各个战场上的高卢后备队也不再停歇,在得到命令后迅速涌向普拉岑高地,一举击垮联军的攻势,败相明显。

    联军的防线不断收缩,在老葡萄园的联军精锐也从老近卫军的手中败下阵来。为了防止溃败,尚存实力的乌萨斯近卫军团逐渐接过防线,联军主力稳步后撤。

    利塔瓦河的河面映入眼帘,无数个士兵的身影挤在河中,黑压压的人头掩盖住河面,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不少的士兵溺死在冰湖里,冰冷的尸体无声漂浮。陡峭的山坡使得无数人脚下踉跄,径直摔到坡底,即使是手脚摔断,他们也拼命地抓住草皮,吃力地跑向后方。督战的宪兵部队竭力维持秩序,原先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大衣如今也起不到威慑作用,士兵们发疯似的涌向刀口,哪怕被捅上几刀也不会停下脚步。

    “啧,跟发疯一样。”拉夫被溃逃的人群撞得晕头转向,所有人都不愿意被敌人包围住,永远将生命留在异国他乡。拉夫竭力的稳住身形,保持自己不与小队分散。他一边拉住卢克的手,另一边挡下冲上来的高卢士兵。

    “小心点,卢克,那些高卢人恨不得把我们的筋骨抽出来,咱现在可是现成的功勋了。”

    “我知道,你也小心些。”

    “我会的。”拉夫拦下了一名高卢士兵的长戈,抽出另一只手来握住长柄刀,随着蒸气动力甲的加压,一下子顶开对方的武器,随即调转刀口,迅速贯穿敌人的身体。高卢军队的阵形很快压来,将联军士兵从坡顶推搡下去,又用弩箭射击利塔瓦河右岸的联军部队。箭矢如雨,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在一瞬间撕裂逃窜者的肉体。随着敌人不断涌现,拉夫的压力越来越大,迎击的敌人有两三个,双拳难敌四手,在一次次的回击中,他显得有些乏力了。

    “啧……”拉夫感觉双腿发软,右小腿处传来撕裂的疼痛,低头一看,一支箭矢不知何穿透他的表皮,同时另一只箭矢扎入他的右小臂,右手不听使唤的松开武器,只剩下一只左手孤零零地握住长柄刀,艰难的抵抗敌人的攻击。拉夫身体不稳,长柄刀很快被敌人弹向一边,瞬间胸口处被划开一个大口子,疼痛感使得左手丢下武器,吃力地按住伤口。

    “快跑!”一旁的卢克一把拉住拉夫,拽着他一股脑扎进逃窜的人群中。他使出浑身的力气,瘦弱的身躯挤开一个又一个的士兵,直到拉夫瘫坐在地上才停下脚步。

    “该死,这两条腿怎么也使不上劲了。卢克,让我把箭头拔出。”拉夫坐在山坡处的一块石头后,这块位置恰到好处的石头为两人留出了停歇的空间,不至于被后面的士兵践踏致死。拉夫拔出了右臂的箭矢,又撑起右腿,一点一点的扯出冰冷的箭头。箭头摩擦着肉体,轻轻撕扯着皮肉,疼痛感令拉夫咬紧牙关,在拔出箭头后长舒一口气。”

    “你这流这么多血,应该处理一下。”

    “没时间了,先跑吧。”拉夫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刚迈出去一步,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他还想站起来,但被卢克拦下来。

    “别逞强了,我背你吧。”

    “你这小身板,我不得给你压死。”

    “你又不是卡尔,别在这傻坐着了,一会你就该成高卢人的功勋了。”

    拉夫终是服了软,整个身子趴在卢克的背上。卢克有些吃力地站起来,抖了一下身子,向着人群挤去。一步、两步、三步,身体逐渐适应重量,双腿迈得更快了。拉夫胸口处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液,透过军装与护甲,紧贴着卢克的脊背,顿时感觉到后背发凉。拉夫细微的呼吸声在卢克的耳边回响,愈发的微弱。他想要找些轻松的话题,来让拉夫保持清醒。

    “拉夫,你吃过香菇吗?”他想不出来什么,只能问出这个有些滑稽的问题。

    “当然,我妈妈做过一道菜,叫香菇炖猪肉,我认为,那很好吃。”

    “香菇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就能吃的,在维多利亚,只有贵族才能吃呢。他们还给香菇命名了花语,叫什么‘名声’,你说好笑不?”

    “‘名声’吗?真是有趣,吃香菇炖猪肉为的可是吃猪肉,结果香菇倒抢了风头,猪却已经是那糟糕的名声,这未免有些喧宾夺主了。”

    “这社会就是一锅香菇炖猪肉,你我都是猪肉,那些会说好话,懂阿谀奉承,会耍个小聪明,灵活运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占便宜的人则是那香菇。”

    “那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将军和皇帝呢?”卢克问。

    “他们?他们是吃香菇炖猪肉的人。”

    “一个笑话,当然它并不好笑。”

    “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就像美好的生活并不美好,丰盈的仓储并不丰盈,一表人才的人并不一表人才,忠心耿耿的人并不忠心。”

    “就像你明知这样,大家都明知这样,却依旧会听见一个离谱却被认同的答案。”

    “卢克,坚信,你所信的,莫要被,牵着鼻子走。”

    拉夫的声音愈发微弱了,他从未如此之困,双眼毫无抗拒的闭合上,感觉就像3天没合眼一样。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最终彻底跌入无尽的黑暗中。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了卢克的声音。

    “香菇确实抢了猪肉的风头,可离了猪肉后,香菇什么都不是,吃香菇炖猪肉的人也什么都吃不到。”

    当拉夫睁开眼时,他惊讶的发现,诺大的战场上空无一人。身后是绿树成荫的普拉岑高地,羽兽扇动双翅,在林间啼叫。眼前的利塔瓦河流淌着清澈的河水,游鱼欢快的舞动身子,用鱼尾击打起水花。几缕炊烟从远处的奥斯特里茨村镇上缓缓升起,悠闲地扭动身躯,直上碧空。没有军队,没有炮火,没有高速军舰,没有什么骇人的巫术与流淌的血液,只有宁静。

    “拉夫。”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这本应不复存在的声音如今却突然钻入拉夫的大脑,他猛然回头,只见不远处的草地上,站着两位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

    “米哈伊尔叔叔,哈尔夫叔叔……”拉夫在震惊之余,嘴中脱口而出过去的名讳。米哈伊尔点了点头,随后走上前来,一把抱住惊慌失措的拉夫。

    这一刻,内心的不安荡然无存。

    “拉夫,你终究还是上战场了。”米哈伊尔的话显得有些沮丧。 “为什么不听三叔的劝呢?还是他人又逼迫你了?”

    “不,三叔,没人逼迫我,我是自愿的。”

    “为什么?”米哈伊尔诧异道。

    “因为,故事终究是要有个句号的。”

    “所以你就要用死来结束?这算什么结局!你明明可以选择你喜欢的路,让故事走向一个正确的结局啊!”

    “不,叔叔。”拉夫摇了摇头。“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故事,而是一口警示的丧钟。我将亲自为这个悲剧的故事画上句号,我将敲响丧钟,告诉那些被名利蒙蔽双眼的年轻人,战场才不是什么建功立业的地方。告诉那些王侯将相,他们将要害死多少无辜人。告诉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人,他们从来都是生活在一张名为仇恨的帷幕下。要警醒后人,只有让这个故事以悲剧为结局。”

    “也就是,你是一心求死?”米哈伊尔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不会自寻死路,因为我还要帮助我的朋友们免于一死。但我有预感,我必然会死在战场上。从参军的那一刻,我就不再惧怕死亡了。”

    “可是,谁又能保证会有人阅读这个故事呢?不会有人知道的,我想这终究是徒劳罢了。”

    “不!这个故事必将展露给所有人!凡是存在的,必将诞生与其意义相符的结果。也许今天不会有人知道,明天不会有人知道,但终有一天,会有人知道,原来有一个愚蠢的家族,因为战争彻底覆灭。”

    “我所做的一切终究是有意义的,米哈伊尔叔叔,哈尔夫叔叔,请相信我。”

    米哈伊尔还想说什么,却被哈尔夫打断了。

    “嘿,米哈伊尔,这是拉夫自己的选择,你又能有什么理由去拒绝他呢?你不是最痛恨的就是那些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人的人吗?”

    “我,确实,我没有理由指责你的选择,拉夫,既然你认为这事有意义,那就坚定不移的做下去吧!”米哈伊尔的手重重拍了拍拉夫的肩膀,咧着嘴大笑起来。

    “米哈伊尔叔叔,您现在怎么样?”

    “我?我一个死人能有什么?不过是终日徘徊罢了。”

    “那么,您成为泰拉最伟大的发明家了吗?”

    米哈伊尔迟疑了一下,随后笑着说:“现在,是天堂最伟大的发明家了!”

    拉夫露出了和煦的微笑,哈尔夫也抓着米哈伊尔的肩膀笑了起来,三人的笑声很快融化在一道强烈的白光之中,余光一抹显得无比满足。

    “拉夫(模糊的声音)。”

    “拉夫!”

    “!”双眼猛然睁开,只见一双澄澈的眼睛焦急地看向自己,那冻得发紫的脸颊上,萦回着嘴中不断冒出的白色哈气。夕阳斜照,勾勒出两人的身影,寒风撩动双鬓,

    “真是的,到哪里都能睡着,下一次高卢骑兵冲来了你最好也睡着,一睡就是永远,也不用我喊你了。”卢克一脸嬉笑,先前的不安烟消云散。

    “别学我说话。”拉夫忍俊不禁道

    “当然,我的伯爵,让我们走吧。”卢克再次起身,迎着夕阳的方向,就像是同风追逐。

    “卢克啊,你不害怕吗?”

    “当然不,因为我们是朝阳,朝阳不会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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