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是夜。
长街灯火通明，酒楼内笙歌鼎沸。
一群争强好胜的少年少女相约于此，难得摈弃以往嫌隙，饮酒笑谈。
只是这酒喝着喝着，死性不改，又开始比拼起了酒量。
最后依然没分出个胜负，四仰八叉倒在一团。
还清醒的几个捏着鼻子把这群醉鬼送回住处，到了月上中天，于街口告别。
来的时候和大师兄一起，夏玖回程时却是孤身一人。
南华宗几个徒弟住得分散，一人霸占一个山头的风水宝地，谁也不同路。
今夜难得清闲，酒气被风一吹也散得差不多。
夏玖决定去商乐发现兽皮地图的地方看看，那里说不准就曾有过一所海神神殿，且与归墟应当有所联系才是。
她脚步一拐，迅速遁入山林之中。
商乐说的山沟沟果然不假。
夏玖足尖轻盈点地，只在枯叶上踩出细微声响。
眼前是一座偏僻的山坳，林木葱茏，歪歪斜斜织就一张网，常年笼去了阳光因而积蓄着潮湿水汽，枯枝败叶堆在沟里，散发一股淡淡的腐败气味。
虽说如此，这里的杂草和藤蔓都被人为清理过。
应该是开垦到一半，发现位置实在太偏，所幸搁置了。
夏玖一个御风术下去，将山坳里的枯叶扫荡一空，连带着腐木的味道也给清除，自己则跃入山沟，寻找神殿遗留的痕迹。
找了一圈，确实在土层下发现大型建筑残存的地基。
至于更多的线索，那就没有了。
时间隔得太久远，许多东西在地底销蚀，再者夏玖已经读不懂羽人的文字，真有什么关键信息她也只会遗漏。
不过能确定这里曾是海神神殿也好，当年归墟异动，便是禺强遣灵龟背负五座仙山镇压。
有南华宗的仙山镇着，世家宗门冲着归墟而来，应该不会闹出太大事端吧？
夏玖压下心中不安，正打算原道返回。
苍梧却忽然说：[已经过去好几天了，看你有心思调查神殿与归墟，那我跟你说的事，你想好了吗？]
夏玖没想到它会这时说话，步子顿了顿，鞋尖霎时陷进淤泥，软腻的触感隔着布料都能清晰感知到。
她立刻嫌弃地飞身而起，从山沟里跃出踩上地面，龇牙咧嘴地跳脚。
“什么事？”注意力被分散，夏玖随口一问，然后反应过来，“叫我借助归墟回到现代世界这件事啊，再给我些时间想想呗，这么急干嘛？”
苍梧平静地问，[你打算一直这么拖延下去吗？]
夏玖听它语气似乎很认真，脚也不跳了，一个清尘诀除去鞋面淤泥，低头晃腿碾着枯叶，就为了听那清脆的咔嚓声，“当初你我不是约好，先替你解决那个假祁宣的阴谋。”
“现在连人家身份都调查出来了，死而复生的天神帝俊，化名为高辛。”
[正因为已经得知祂的真名，剩下的事我足以应对，已经不需要你了。]苍梧淡淡地说。
寂静的山林内，突兀响起一道过分清晰的脆响。
夏玖用力一碾脚下落叶，月光细细密密漏下来，隐约间照见她紧绷的半张面容。
她讥诮道：“用完就丢，小苍你还挺有渣男潜质的。”
玉璇玑没有随着她的动作而晃荡，在空中明显僵硬住。
夏玖干脆问它，“为什么急着让我走？”
半晌，苍梧才低低地说：[我对你撒了谎，一个很过分很过分的谎言。]
“我知道啊。”
夏玖随手折下一段树枝，借助微薄月色数着叶脉的纹路，脱口而出的话也像在出神时的敷衍应答。
苍梧心中哂笑，她当然知道，毕竟虞国才是一切的开始，从万年前的古国回来后，她就应该看穿自己的谎言了。
要不然也不会有姚家飞舟上，那意有所指的一问。
苍梧陡然愣住，不对！
夏玖唇边挑起细微的弧度，拿树枝戳了戳苍梧，带着绒毛的叶片不住地剐蹭，玉璇玑也像死物般一动不动。
她颇感无趣，丢下了树枝，“高辛真名为帝俊，是祁家那座墓穴的主人，不可能还需要献祭仪式才能进入，所以他自始至终的目的都是引动流经那处的归墟之潮。”
“从结果上来说，归墟之潮把我带了过来。”
“不仅如此。”她指尖点了点玉璇玑，夜晚山林间冷意浸染的肌肤，比玉还要寒凉，“当时十节玉琮主动跳出来引我到虞国，事后你给的说法是权限不够，控制不了。”
“这句并不是谎言，你是真的无法控制文物之灵。”
“因为那应该是我的能力，结合小苍你在系统伪装被戳破后，自称为器灵。”
夏玖笃定道：“那个真正的器灵，是我吧？”
“我是高辛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投放到现代世界，然后召唤回来的。而你先一步找到了我，顶替我的身份，正是为了不让我稀里糊涂被高辛回收。”
“现在更是多次催促我，借归墟返回现代世界。”
苍梧：[……嗯，你说的全对。]
但也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夏玖的论据有二，一是高辛墓主人的身份，二则是不受它控制的十节玉琮。
那么十节玉琮又是受谁操控，将夏玖带到了虞国？
除了她自己，别无人选。
夏玖理应从虞国回来后得知她的身份，可十节玉琮的失控发生在虞国之前。
这意味着她早就知晓自己才是器灵。
从哪里得知的？如何得知的？
还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苍梧静静审视着夏玖，从她脸上看不出名为破绽的表情。
它心里很明白，夏玖的隐瞒情有可原。
毕竟它与她的真正关系是颠倒过来的，附在玉璇玑里的主人，与化作人形在外活动的器灵。
一旦被它知晓，夏玖对她的来历心知肚明，苍梧也不确定它是否会干脆选择销毁了她。
因为它赌不起夏玖与高辛沆瀣一气的可能。
同样，夏玖也赌不起它得知真相的选择。
苍梧从容不迫道：[既然说开了，那你选吧。]
[是尽早从归墟离开，还是现在，就在此地，被我当场抹杀！]
夏玖一把掐住玉璇玑，这块朴素白玉散发蒙蒙光晕，任凭她再怎么使坏，也不会像以前那般纵容着给出反应，如同被冷硬的玉璧隔绝。
将玉璇玑举至眼前，她一字一顿道：“我哪个都不选，因为我信不过你。”
苍梧一愣。
夏玖说：“这次回到现代世界，难保不会有下一次召唤，我必须留下来亲眼看着高辛造成的隐患被彻底解决。”
玉璇玑的光芒一阵闪烁，像在挣扎，也像犹豫。
良久，苍梧恢复到了一如既往的轻快语气，就像无事发生，选择妥协，只那道空灵的嗓音在幽僻的林间莫名诡异。
[真拿你没办法，那就尽管试试吧。]
＊
第二天，大比进入八晋四的阶段。
上午对战的是姬妤棠和宴秋，这二人境界相当，也都是稳扎稳打的类型，想来没那么容易决出胜负。
昨天晚上才喝得酩酊大醉，早上起来就精神抖擞，那点好不容易生出的友谊被比赛一激，五宗八姓的弟子们又开始变得针锋相对。
坐在观众席上，尤其是被宗门世家的阵营夹在中间，夏玖闲闲打了个哈欠。
与苍梧勉强达成共识后，她径直回了住所，心里想着事，翻来覆去没睡好，虽没有黑眼圈，但精神气着实萎靡。
昏昏视野中，只觉得擂台上两个小人蹦蹦跳跳，五颜六色的光更是亮得心烦。
听观众的反应该是场很精彩的对决，但夏玖无心思考，只想补眠。
她只记得最后好像是宴秋略胜一筹。
中午总算能睡一觉，刚醒过来后脑子稀里糊涂时，房间里进来一人。
夏玖懒得管，一头长发肆意乱翘，眼皮睁不开，还处于神游天外的状态，却听一道熟悉的嗓音含着笑，几乎贴在她耳边响起。
“怎么，还没休息好？”何之若俯身睨她一眼，“要我开一副醒神的药吗？”
夏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不用不用。”她赶忙摆手，为表真诚扒拉眼皮，展示自己一双神采奕奕的眼，“我精神好得很，不劳烦二师姐操心了。”
她可不想落得与宴秋一个待遇，人家是被化学阉割，轮到她就不知是什么副作用盲盒了。
“二师姐找我何事？”
夏玖毕恭毕敬起身，理理头发，拍拍衣摆，收拾好自己的形象。
何之若往身后看了一眼，“人已经睡醒了，你进来吧。”
门口，沈如渊应声迈步而入。
“还差一个。”何之若啧了一声，就知道那个懒货要是没比赛，连门都不会出一下。
她取出一面铜镜，敲了敲后摆在桌上。
云闲的影像亮起来，挑着眉一脸不耐烦，同样是午睡被打扰。
何之若才不会惯着他，单刀直入说：“这几天我调查了一下，从几个病患口中问出些事。”
云闲起床气发作，冷笑怼她，“你确定是问出来的？”而不是疗伤时偷偷下了吐真药。
何之若不以为意，“这你就不用管了。”
她道：“此次大比，团队赛前往归墟一探自不必说。”
“但个人赛前三甲取得的奖品，除去入灵脉修行，还能随意挑选功法宝物。”
“这其中就有探索归墟所需之物，譬如楼、风二家联合百顷仇夷推演出的洋流图，轩辕丘与姬家打造的灵舟。”
“再譬如我们南华宗提供的，呃，一把用途不明的钥匙。”
何之若看着面前的师兄妹三人。
“我直说了，归墟关乎南华宗的根基，但其内部情况未知，至少记载当中从未有人踏足过。”
“所以我们必须抢占先机，在五宗八姓的修士之前，先一步揭开归墟的真容，至少主动权要掌握在我们手上。”
何之若难得展露堪称温和的笑容，“南华宗参赛者三人，你们三个都成功晋级八强，做得很不错。”
“接下来尽可能获得胜利，争取前三甲。”
这下子不得不认真了。
师兄妹三人一致笑了起来，回应何之若的目光，“那是自然。”
到了今日第二场比赛，云闲对阵姚君卿。
一人是驰名已久的天才，自创万象之术引得众位掌门家主连连夸赞。
而另一人作为姚家少主，一身光芒被两位辅佐他的旁支子弟掩盖，目前打过的两场比赛都被认定为走运，没碰上他解决不了的对手。
任谁看都觉得胜负毫无悬念。
可云闲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