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玉钺王落下,信仰之线就此被斩断。
一同破碎的还有整个虞国。
天地无声,风云俱止。
无论是笼罩国境的深渊黑幕,亦或象征天罚的五色云霞,包括奔逃的行人与车马,重重殿宇楼阁,所有事物都定格在了这一刻。
如同一副沙画。
风一吹,烟消云散。
夏玖再一眨眼,面前的景象如幻境消退,她回到了来时的地方,甚至不是巫国毁灭那一晚的时间循环。
而是荒芜的旷野。
断壁残垣,杂草丛生。
一同回笼的还有她的记忆,夏玖想起来她身上都发生什么了。
就为了来虞国遗址找个线索,她先被卷入巫国,又好像触发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陷入了虞国的幻象。
[呜呜呜,宿主,你终于回来了。]
一只哭得稀里哗啦的器灵上线。
夏玖缓慢地动了下眼皮,思绪还停留在斩断信仰之线的那一刻,骤然接受到有些陌生的记忆,她脑子还有些迟钝。
手上一空,虞国一切尽是幻象,她手中玉钺王自然留不下痕迹。
夏玖这才缓过神来,慢吞吞说了句,“小苍。”
苍梧哭得更大声了,宿主怎么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要不是没有实体,它都想担忧地摸一摸夏玖的额头。
夏玖脑子里一阵魔音贯耳,总算洗去虞国经历带来的心潮,她捏了捏眉心,确认道:“小苍,你是不是帮我抽了好几个文物盲盒?”
苍梧哭声一顿,[是、是啊。]
[宿主那边跟我断了联系,我只好把文物盲盒送过去支援你,是不是我多此一举了?]
它心虚地压低了嗓音。
夏玖连连摆手,“没呢,你帮了我好大的忙。”
她还想问苍梧一些具体情况,就听小器灵突然说:[嘘。]
[有什么话之后再问,事情还没结束。]
夏玖微愣,视野中闯入一片阳光般的暖金。
原是金色风沙飘入眼帘。
仿佛风化的碎片散作的尘埃,本该如同黄沙消散的虞国,不知为何风烟再起,隐隐构建成熟悉的模样。
在这片碧涛旷野中,风沙掩映下的古国轮廓逐渐清晰。
“不会吧。”夏玖呆呆地喃道,“幻境卷土重来,我不会还要打一次虞国副本吧?”
“谁告诉你那是幻境了?”一道熟悉的女声自背后传来。
夏玖一转头,就见是巫若。
她不是巫国时间循环里出现的npc吗?
巫若唇边噙笑,“想知道什么,不妨由我来告诉你。”
夏玖毫不犹豫点头,“嗯,麻烦你了。”
巫若睨了她一眼,这人还挺不客气,“还记得你我上一次见面吗?”
夏玖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你那时故意引我去巫国举行仪式的祭坛,所以现在这一切与那场仪式有关吗?”
巫若眼含赞赏,她巴不得少解释几句,“巫国这场仪式的本质,是献祭。”
“以那个名为朝夕的巫师为锚点,送一人回到过去改变当年虞国的历史,让整个虞国受到时间线的排斥。”
“再以巫国举国为祭品,使万年前的古国,自时间的狭缝里复生。”
线索都串起来了,夏玖一锤掌心,恍然道:“也就是说,当年那场仪式举行到中途,巫国被世家剿灭,仪式不了了之,此后又不知是何原因造成时间循环。”
“为了打破循环,你诱导我再次举行这场仪式,而我失忆后误打误撞还真给办成了。”
“虞国要复活啦?”
夏玖后知后觉,懵逼地睁大眼睛。
她看着金沙般汇聚的古国轮廓,还有些不真实感。
巫若嗤笑一声,温婉眉目显出刀锋般慑人寒芒,“怎么可能,巫国人都死绝了,上哪儿找祭品充当虞国显现的载体?”
“充其量也就能维持虚影的状态。”
夏玖伸手够了一下,指尖穿过金沙也只像是一缕云雾划过,她若有所思,“巫国不惜献祭自身也要复活虞国,所以二者的关系是?”
巫若淡淡道:“没错,虞国破灭后,剩下的一部分人建立了后来的巫国。”
“改名换姓,白云苍狗,可他们仍沉溺在过去的荣光里,从未有一刻想着往前迈步,一心只想恢复往昔虞国的鼎盛,哪怕自己不再是自己。”
夏玖愣了好半天,也只能给出“颠佬”两个字的评价。
啥玩意儿?
活那么大岁数只为让一个素不相识的古人在自己身上复活?
夏玖心情复杂,“那现在这个烂摊子怎么收拾?”
仪式没能成功,只不过缺少了祭品,万年前的古国像是半透明的画作与现实重叠,倘若随意找些祭品补上去,虞国不还是一样复生?
巫若语调一转,“用不着你操心。”
她忽而拉住夏玖的手臂,带着她自原地退开了些。
夏玖不明所以,听她对自己说:“再等等,解决这件事的人要来了。”
没多久,脚步踏在草丛上的窸窣声响起。
一道玄黑衣裳的身影拨开草丛,站在夏玖方才的位置。
长身玉立,容貌冷峻,不耐烦的脸色让他显得生人勿近。
他似乎看不到就在对面旁观他的二人,自顾自“啧”了一声,拂了拂衣摆,打出法诀将四周围的杂草清理一空。
绿茵尽褪,才发觉他脚下踩着的是一方祭台。
祭台边沿已有些残破,但从镂刻其上的符文可以看出,这正是巫国曾举行仪式的地方。
“风不度?他来解决巫国的烂摊子?”夏玖一时没明白二者之间的关联。
巫若:“你认识他?”
夏玖点头,“以前见过,不如说巫若前辈似乎也知道他?”
巫若垂了垂眸,“我不认得他,却认得这一身血脉,看起来他好像是我儿子。”
夏玖:“?”
“我记得风回前辈跟我说过,风不度的母亲是个凡人。”
二人说话间,风不度那边有了动作。
他视线扫过,在心中将祭台上的符文一一补全,随后指尖虚空勾勒,寥寥几笔将阵纹走向更改。
黑衣青年抬手,沉寂许久的祭台被唤醒,洁白的灵光被点亮,繁复的线条游走汇聚,白光大亮之处,有一团光球自祭台中心升起,稳稳落入风不度掌心。
他五指一用力,光球破碎,点点灵光如细雪般融化进他的身体。
巫若闲闲笑了一声,“为了自仪式中脱身,也为了能彻底摆脱巫国,我在祭台上舍弃了大□□人血脉,此后与凡人无异。”
“某种程度上风回的鬼话还真没说错。”
她饶有兴致,“你跟我说说,风回那小子还编排了我些什么?”
夏玖被她戏谑的眼神看得后背发毛,心中直呼风回前辈坑我,硬着头皮,“他夸您惊才绝艳。”
巫若满意颔首,“继续。”
夏玖咽了口唾沫,“他说您……死于生产。”
巫若眸光微凛,看向风不度。
自灵光融入经脉后,黑衣青年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化。
如果说先前是一池波澜不惊的冰湖,现在则是滚沸的岩浆。
两股截然不同的灵力在他的身体里碰撞,无形的厮杀在脆弱的经脉中上演。
良久,两股虽有区分但出自同源的灵力勉强妥协。
风不度撩起袖子,手臂上覆盖了一层华丽羽毛,是羽人才有的特征。
巫若说:“虞国国破后,羽人巫师失去沟通神祇的能力,成了有些特殊能力的寻常异族人,被巫国人关押,沦落为采集信仰的工具。”
“异族人难以在灵气稀薄处长时间生存,巫国人的信仰能助羽人跨越这道难关,而羽人也能反哺给巫国人力量。”
“为了保留最纯粹的羽人血脉,我们被勒令只许同种族通婚。”
“这种压抑的环境怎么可能产生繁衍的欲望,长久下来便只剩能自体繁殖的女性羽人,也就是巫女。”
“血脉剥离的情况下依旧选择自体繁殖,死于虚弱也不奇怪。”
巫若挑了挑眉,“风回还真是一点也没说错。”
夏玖疑惑道:“您说风不度是您自体繁殖,可他长得跟风回前辈十分相似诶?”
巫若嘴角一勾,“他风家还没有继承人,我在这孩子身体里加一点风家血脉,免费送一个资质绝佳的,岂不是双赢?”
夏玖:……啊这,明明是利用风家还不满足,顺便把整个家业也给捞到手。
好黑心,好可怕。
夏玖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逗弄完夏玖,巫若笑意淡了下去,低喃道:“剥离血脉后,自知命不久矣,创造出这个孩子应该是为了继承我未能达成的夙愿才对。”
“可不知为何,我竟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任何控制用的法术。”
“他是自愿来此的。”
被巫国视作工具的她,理所当然也将他人作为工具利用。
莫非在最后一刻,她选择了放这孩子自由?
以她的心思,竟也猜不透真相。
“羽人血脉放在当今可不是什么好选择。”巫若目光飘远,明知风不度看不见,依旧像对他在说,“你会后悔的。”
风不度低头,拨了拨手臂上的鸟羽。
雪花似的羽粉扑簌簌落下,在黑色的衣料上无比分明。
风不度呼吸一窒,脸也跟着僵硬了。
洁癖患者得知自己才是最大的污染源。
像是感受到他内心的崩溃,羽毛一层层炸开,成了蓬松的团子。
羽粉落得更欢了。
风不度:……他已经有点后悔了。
祭台上的羽人血脉一抽离,维持仪式的其中一个关节断裂,虞国的虚影开始消散。
“走吧,这里没你我什么事了。”
巫若叫住了夏玖,转身朝着某个方向。
“你先前说的话有些不对,巫国的时间循环与这场仪式关联不大。”
“我带你去见时间循环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