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进去吧你!”守卫狠狠推了一把面前修士。
沈如渊飘也似的顺着这股力道进了牢房,左右看了看,从地上拾起几叠干稻草铺平整,然后盘膝安然若素地坐下。
夏玖就没他这么好的身手,踉跄几步赶紧站好,腰都还没直起来,就一个滑步转身。
哐啷!
牢房铁门被用力锁上,差点就往她脸上拍。
夏玖扒着铁栏杆,手顺着缝隙使劲往外伸,“冤枉啊,那边的修士根本不是与我们一伙儿的!”
戴青铜面具的守卫觑了她一眼,耸耸肩,“你跟我说也没用,要王相信你才可以。”
“哦。”夏玖失魂落魄,耷拉着脑袋学沈如渊给自己铺好草垫。
二人对面的牢房内。
光线阴暗,潮气很重,滴水声接连不断地响起,混杂着一股干稻草被泡烂的沉腐气味。
石砖堆砌的墙上开了一个小窗,幽静的光芒自窗口洒入。
在白衣女子被送入牢房前,这里已经关了一个人。
借助依稀的微光,她看清了这人的模样。
秀气的细长眉,看似灵动实则内敛的猫眼,唇红齿白,婴儿肥的脸颊上五官精致,看着如瓷娃娃一般,就是少了些表情。
这个熟悉的,曾在五宗交流大会上与她刀剑相向,又在比斗后把酒言欢的道友,此刻正一副鬼国侍女的打扮。
因是少年身形,套在女装里丝毫不显违和,让她险些忘了这人男装时该是什么样子。
白衣女子面无表情,但手捂住了嘴,发出一声轻微的,却在寂静牢房中无比清晰的,“噗!”
牧辞:“……”
他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睛,幽幽盯着她。
牢房外,守卫要离开了。
走远之际,他们口中还在谈论八卦,“听说那个白衣服的女修士,逛风月楼给不出钱,恼羞成怒之下还想把里面的公子哥儿都给掳走。”
“还大言不惭说什么,等回了她家,金山银山天材地宝有的是。”
“呸!怎会有如此撒谎成性,还贪财好色之徒!”
牧辞:“……”
这次,轮到他发出一声平静,却满含讥讽意味的,“呵~”
白衣女子:“……”
二人相顾无言,同时别开了头,并默契地决定把各自的黑历史就此忘掉。
忽然,对面的牢房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谁不甘心地扒在铁门上,发出的金属碰撞声。
二人看了过去。
一片浓郁深沉的黑暗中,唯有铁栅栏上亮着点寒芒。
铁门后缓缓浮现一张惨白的面容,黑发凌乱披散,本该风流恣肆的眉眼一派愁云惨淡,猩红的唇诡异地勾起,空洞晦暗的眸子从发丝后直勾勾看过来。
怨气更重的来了。
夏玖的嗓音飘飘忽忽,在以滴水声为伴奏的牢房分外渗人,“二位道友,相处得还愉快吗?”
二位道友眼神不约而同往外偏,就是不敢与她对视。
“道友们开心了,可我不是很开心。”夏玖唉声叹气,幽怨地绕了绕指尖一缕长发,“我二人受此番无妄之灾,还望道友们能给个说法。”
白衣女子不认识夏玖,眼神疑惑递给了牧辞。
牧辞想了想,自己好像是在场唯一同时认识所有人的那个,于是介绍道:“此乃南华宗道友,不知为何,在我们打开鬼国入口后一同被卷了进来。”
白衣女子眼神一闪,随即朝对面拱手,“昆仑,宴秋。”
两边互道了姓名,决定介绍彼此的情况。
牧辞所说的与告知夏玖的没什么不同,听闻鬼国宴会的消息,乔装成侍女混入。
“但是在与你们分开后不久,我就被鬼国守卫抓住。”
宴秋则说:“我降落在了花街柳巷,本打算随意打探些消息,但被风月楼里的人缠住。”
牧辞和夏玖都是一脸“你看我信吗”的表情。
宴秋理不直气也壮,“我确有私心,但不会误了正事。”
“得知灵石在此地不好使,我也拿出了灵宝法器试图以物易物,不过被不讲理地驳回了,风月楼里的人大约是一早就准备把我交上去。”
他们说完,就轮到了南华宗这边。
夏玖:“我们运气不好,直接落在了鬼国大本营。”
“所幸我人缘不错,与他们打好关系被奉为座上宾,然后就是你们知道的那样咯。”
被视作与五宗修士一伙,逮进了牢房。
她并未说明与鬼国真正的渊源,虽上了圣宫悬赏令,但那上面只写了祁家之事,风也晴作为风家二小姐和鬼国公主的身份,还没有传扬出去。
说不准能留下来做一手底牌。
她说话期间,牧辞换回了修士打扮,将脱下来的鬼国侍女衣裙铺在地上,盘着腿两手支地,坐姿莫名有种桀骜又乖巧的感觉,顺带让宴秋也蹭了一个座位。
“如此说来。”牧辞听完夏玖的描述,得出结论,“鬼国举办这场宴席,只怕就是为了放松我们警惕,将闯入者悉数抓捕。”
这点并不让人意外,只是没想到鬼国人连揪出外来者,都喜欢用宴席庆典这种玩闹的方式。
宴秋:“希望剩下三位道友别轻易上当,要是能把我们也捞出去就最好了。”
五宗修士来了五人,分配下来就是一个宗门一个人选。
夏玖托腮问道:“不知道友们可认识裴青岚?”
连山坞要选人的话,也只有他了吧。
牧辞与宴秋对视一眼,说话的只有牧辞,“他就在剩下那三人之中,不过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夏玖就将从甘州城第二次见面起,一直讲到了与连山坞修士分开。
“那就不奇怪了,他这人坏得很。”牧辞言之凿凿,“故意让你发觉连山坞行程有异,引你到阵法中心,你肯定是被他坑过来的。”
宴秋却与他有不同看法,“裴道友心肠又不坏,就是心眼子确实比我们多些。”
她直视着夏玖,言简意赅,“你身上有疑点,所以引起了他的戒备。”
夏玖笑而不语,但明显感觉到气氛冷了下来。
如果说之前这两人只是在怀疑试探,那么现在就已经将她定为了不可信之人,牧辞虽说着裴青岚的坏话,可言谈之间却已信了他的判断。
五宗修士有着密不可分的默契。
沉默之中,沈如渊结束了对外界漠不关心的状态,起身来到牢房之前,站在夏玖的身侧,伸手护在她前方。
嗓音清冷淡静,周身气息带着风雪似的微凉。
“以南华宗名义担保,小师妹绝无异心。”
夏玖一呆,磕磕巴巴地说:“大师兄,你这话说得也太满了,我都不敢承认自己没有小心思。”
况且南华宗的名义真的有用吗?
没曾想,五宗的两位修士竟真的缓和了面色。
夏玖茫然看着沈如渊,就见他也正注视着自己,目光轻而淡,像一阵拂面的清风。
沈如渊垂眸,注意力更多分给了她肩膀上那只猪头,说出的话语却在回答她先前的惶惑,“无妨,我信你便足矣。”
夏玖突然叹了口气,藏着掖着挺没意思的,而且总不好辜负了大师兄的信任。
她将嶷山城与裴青岚初次见面的事全盘托出,“那时我没有身份玉牒,行迹可疑,而之后没几天,圣宫悬赏令就下来了,估计是这样才引起了裴道友的怀疑。”
牧辞恍然,“你原来是祁家那件事的经历者。”
圣宫悬赏令和宗门又没什么关系,他本来也不爱八卦,所以没认出夏玖悬赏令上那张脸。
宴秋更是疑惑,“祁家?”
她宗门的位置太偏僻,消息闭塞,很多事都知道得晚些。
牧辞向她简单说了下情况。
“原来如此。”宴秋倏然朝着夏玖俯身拱手,语气真诚,“原是裴道友误会了你,不过若换做是我也会产生同样的误会,我替他向道友你道一声歉,还望道友能原谅。”
牧辞同样致以歉礼,口中解释着他们产生误会的原因,“道友可能不知,此次五宗派我们潜入鬼国,正是为了对付圣宫。”
“鬼国,是圣宫的弱点。”
一瞬间,夏玖瞳孔骤然紧缩。
五宗唤醒合黎秘境内的神木,是为了打开鬼国入口,从而利用或者说联合鬼国对付圣宫。
而在秘境开启前,裴青岚两次偶遇到她这个圣宫悬赏令上的人,由此产生怀疑再正常不过。
秘境中邀请她同行,只怕是为了试探,甚至于监视她。
可她身上确实看不出圣宫的痕迹,又即将到唤醒神木桃都的时刻,于是故意露出破绽,让她以为五宗修士别有图谋。
若她与此事无关,不会冒着得罪五宗的风险做些什么。
但若她真与圣宫有关,就会被带来这里,无法将鬼国的消息传递出去。
可千算万算,有问题就不是她。
夏玖的眼珠一寸寸转动,瞥到了陷入牢房阴影里,始终沉默不语的洛千荒。
起初邀请她前往合黎秘境的,不正是他吗?
圣宫十天干之一,上章殿主!
圣宫早就得知了五宗的计划,以至于谋算着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夏玖张了张嘴,想将她的发现告知对面的五宗修士。
为时已晚。
轰隆!
一阵雷鸣般的巨响,伴随天摇地动的震颤在整个鬼国传荡开。
地底世界突兀破开了一束光。
从牢房窄小的窗口向外望过去,雪亮的光芒汇聚成瀑流,宛如直贯云霄的长枪。
锋锐,磅礴,势不可挡。
长枪之下,无人可以逼视。
所有目视着这道白光的人,都被刺得眼眶仿佛要撕裂,泪水涟涟,带着烧灼似的剧痛,根本睁不开眼。
极致的白光徐徐消散,最后留下的,是一道宽广的,被蒸发得空无一物的岩洞。
风吹来,树叶打着卷从地底飘飞空中。
叶片在余温中燃烧殆尽。
灰烬过后,是一行整装肃杀的人。
为首的女子收回手,掌心中白光熄灭,她纤长脖颈上一圈漆黑的纹路,仿若荆棘编成的枷锁,又像经历了斩首过后被粗糙缝起来的针脚。
她身旁的随从附耳低声说:“殿主,圣宫有令。”
“鬼国境内,不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