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何以攻心? 以退为进。……
周子逸借故离席,打发了身边的小厮,正顺着无人的小道一路往墙边走。zicuixuan
他自个儿都不知道自个儿在做什么。只是瞧见萧时瑾离席,想到定北王时不时转去的视线和谢瑶饶有兴味的目光,忽然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坦。鬼使神差地,没过多久,也忍不住离席跟了上去。
瞧着眼前越来越黑,越来越偏僻,他脸色逐渐阴沉。
——晋国公世子在定北王府往这等地方走,是有什么事见不得人?
可当周子逸来到一片春日如雪的辛夷花后,又越过前面稍矮的花丛,瞧见的却是谢瑶从高墙一跃而下,直直立在了那锦衣郎君面前。
言笑晏晏,珠翠横影,借着月色看去,像是泼了浓墨勾勒出的红衣美人,只有画卷之中能得这样瑰丽的颜色。周子逸稍稍晃了下神。
待他再抬眼看过去时,谢瑶已然上前一步,启唇笑得张扬又夺目,只是不知她说了些什么,竟缓缓抬起一只手,探向那位晋国公世子的面颊。
周子逸顿时绷紧了唇角。他不知自己打哪儿来了这样浓烈的怒意。
没来由的怒意让他心底有些茫然的惊惧。但他很快为自己找到了台阶——临行前从娘那里听来的那些话犹在耳边,他此行应是为了两府和睦、和谢瑶缓和关系来的。这般想来,他打搅谢瑶招惹晋国公世子,本就是他该做的,已无需再深思了。
于是周子逸便几步走出,人未至而声先至:“郡主这是在做什么?”
而在他出声之前,谢瑶陡然听到第三人的脚步声,抬起的那只手已然一个不稳,擦着面前郎君微红的耳尖落下。
温热的触感让她久久不能回神,甚至有些怅然若失。那人终于退了半步,神色未变,耳尖却更红了些许。恰巧此时周子逸出了声,谢瑶便闻声望去,瞧见今儿个也穿了一身湛青色竹叶纹锦衣的周子逸,对方正死死盯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糟心事儿似的。
周子逸再次开口,怒意更加不加掩饰:“花前月下,孤男寡女,郡主今日生辰,心中得意,便连男女大防都顾不得了?”
谢瑶纳闷:“顾得顾不得干卿何事?本郡主在自家府邸花前月下,对的又不是你周府的郎君,难不成还碍了你周府什么事么?”
“你、你……”方才隔花看美人像是做了场梦,谢瑶一开口,周子逸如梦初醒,随即脸色涨红,拂袖道:“不可理喻!”
没头没尾地跑出来一顿指责耽误她好事,把好不容易造出的气氛散得干干净净。不可理喻的是他还是她?谢瑶觉得扫兴极了。
她指了指宴席的方向,没好气道:“回去的路在那边,好走不送。”
周子逸噎了下,脚步挪了挪,却没离开。
他抿了下唇,接下来的话简直像是从旁人口中出来的:“急着要我回去,方便你们继续方才的荒唐事么?”
话一出口,周子逸便觉得大事不妙。
他如何说了这等话?
果不其然,谢瑶冷笑:“周小郎君怕是吃酒吃醉了,若是不想走,我自然有旁的法子把你丢回去!”
她今日生辰,盛装华服,腰间自是没系那根圣上亲赐的鞭子。可周子逸还是忍不住想起当初在街上一瞬便横在他面前的那一剑,不远不近,恰好削断了他几根头发丝。彼时剑风吹过面颊,心惊肉跳记忆犹新,他自然清楚,谢瑶这一身功夫可不是拿来说笑的。
谢瑶面含薄怒,眼风扫过来似是带了刀子。周子逸心头一哆嗦,没敢再多想,腿脚比言语更实在,等反应过来时已然走出十几步远,回头看过去,谢瑶的面容已被遮挡得七七八八。若想再折回去掺和那两人的事怕是更难办,他心知自己已失去了接着打搅他们的机会。
不过他走了,谢瑶却平白被扰,心下有些说不上来的郁结。
又差一点,原先想好的点到即止也没能成。周子逸这厮也不知是错吃了哪门子的药,这下她被打断,还怎么拾起方才未说出口的话?
谢瑶感到头痛,回眸看去,方才被她不小心碰到耳尖的郎君仍立在那里,正侧对她,抬手碰了碰斜斜逸出的一枝辛夷花。
渊渟岳峙,眉目清雅。和雪白的辛夷花相衬,多了丝飘然出尘的意蕴。
谢瑶一时不知要继续说些什么,抿唇瞧了几息,最后再次暗恨周子逸多事,艰难找了个开头道:“萧世子,上回我帮你捉的那恶汉,如今如何了?”
语毕,她自个儿都觉得这话说得古怪。一个当街佩刀被金吾卫和大理寺追着抓的恶人,能有什么下场?
谢瑶颇有些懊恼,自己竟在关键时候问了这么个糟心的问题。
萧时瑾却转眸看向她,收回碰触花枝的手,行礼道:“此时还需多谢郡主出手相助。此人常年混迹山野,收财行凶,杀人成性,朱雀大街不便射箭,若是让他寻到机会,想再捉住,怕是又要费一番功夫。”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谢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后又问,“那他此回应当是收了银子才来京城的?谁有这样大的胆子?”
说话间,她又挪了挪步子,两人隔着一步远,月色下的影子隐约凑在一起。
萧时瑾垂眸看了眼地上二人的影子,眼中荡起几不可察的涟漪,“此事本和郡主无关,然郡主毕竟出手相助,告知一二也未尝不可。”
短短一句话,仿佛打破了一层无形的窗户纸。
谢瑶抬眸看他。
萧时瑾:“此人姓朱,行二,人称朱二郎。原本不曾来过京城附近。但近日一外放小官在外胡作非为,大肆敛财,打着旁人名号,扰得民不聊生。有人冒死赶来京城鸣冤,朱二郎被这家财万贯的小官收买,紧随其后入了京城。”
见谢瑶面上带了思索的神色,他又道:“鸣冤之人横死客栈,那日两位仵作便是去查验尸首。”
谢瑶本就是想到了那日初见,他与两个仵作打扮的人清晨便出了客栈,似乎还交谈许久。如今一听,事情顿时明了许多。
但她直觉他还未说完,“那小官打的何人名号,竟能这样作威作福?”
郎君面露一丝异色。
谢瑶好奇追问:“为何这般为难,难不成,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并非如此。”萧时瑾神色微敛,目光仿若不经意地从不久前那人离开的方向扫过,缓缓道,“只是……若查探来的这些情况俱为实情,那他打出的名号,当是周侍郎。”
郎君光风霁月,温雅如玉,出口的话听来也并无不妥。谢瑶未曾深想,只听了个话音,有些恍然。
生辰宴当晚,谢瑶满面春风地出了花丛小道,一路往东南走,就见得这头宴席已撤,只剩下白心柔抱着一盏饮到一半的梅子酒傻呵呵地坐在原处笑。
一面笑,一面大着舌头训斥自个儿:“不、不行。阿姊生辰,要看!看阿姊的、仪宾!”
一直跟着她的小丫头秀秀正一脸为难地立在一边,时不时扶一下自家这喝果子酒都能醉醺醺的小娘子,因着个子小小,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谢瑶不禁莞尔,过去把白心柔手中那杯梅子酒给拿了,戳了下她肉乎乎的脸颊,问:“可还记得我是哪个?”
白心柔被戳了脸颊,一下睁大眼,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看过来,不过只精神抖擞了一瞬便又摇头晃脑:“你、你是、阿娘……不对,阿耶……也不对。是阿、阿,阿——”
她“阿、阿”了半晌,连着叫错两回,谢瑶本想调侃她,谁知白心柔又是一个激动,手一抬,谢瑶便瞧见那处还放着块旁人的帕子,约莫是她舅母的。
谢瑶便转了话风,道:“是阿姊。了不得了不得,你这醉酒之后竟还会乱攀亲戚,可莫要让舅母听到了。”
她身上的衣裳过于繁复,剐蹭到人的面颊恐怕会疼,不好抱人,索性把这醉酒的表妹扶起,顶着小丫头秀秀感激的目光,一路扶着到她近日休憩的院落,把人扶到榻上躺平。
所幸白心柔年纪小,容易醉酒,却也没一会儿就困意上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剩下的事就好办了,谢瑶出了院子,去见了她本在前厅待客的阿娘与舅母一面,方回了院子里洗漱更衣,熄灯睡下。
第二日一早,谢瑶便收拾了收拾往大理寺去。
昨日她听萧时瑾道那恶汉如今正在大理寺狱内。那人杀人如麻,是实打实的亡命之徒,一般的手段都撬不开他那张紧闭的嘴。
帮人到到底,送佛送到西。看萧时瑾竟有些为难,她当即决定过去瞧瞧。
此事关乎礼部侍郎周弗,牵扯不小,上京鸣冤之人竟横死客栈,也实在是件容易令人齿寒的恶事。虞子实和萧时瑾此时都在狱内,为的就是这位朱二郎。
朱二郎已用过刑,颊侧满是豆大的汗珠,面色白白红红,半躺在蒲草上脑袋抵着墙,一副奄奄一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
可他是真的不怕死,竟到此时还不开口。眼下圣人听到风声,雷霆大怒,已着人去捉拿那草菅人命的小官押送上京,礼部侍郎周弗今日也未曾上朝。朱二郎知晓的事应当不少,这罪加一等的事若是想安到那小官头上,还得从朱二郎身上下手。
连着用刑,审了几日都未曾出结果,虞子实很是头疼。
他同萧时瑾往外走了走,想着这般距离朱二郎约莫已听不见,才道:“这朱二郎倒是个骨头硬的,可惜没用到正处。查他父母亲人,却得知他家中父亲早逝,母亲又是被他亲手所杀。兄弟姊妹一共四人,更是一个都没放过,连着还在吃奶的小儿都杀了个干净。改名换姓逃了这许多年,又收银子杀了不少人,早就是彻彻底底的披着人皮的恶鬼。这等人,早就抱着死志在活,有他这样顶着,说不准那田成富还真能少桩案子在身上。”
田成富正是那小官的名字,乃是周侍郎周弗之妻田氏族内小辈。
“这田成富,对着上头是个会讨巧卖乖的,对着下头的百姓便恶毒至此。好好的父母官,竟被他做得能折腾到民不聊生。周侍郎曾向圣人荐他,怕是不得不因此吃些苦头。”虞子实叹了口气,“只是这事分明是他买凶,若是不能昭告天下,心头总觉得差些什么。”
萧时瑾沉思未语。适逢有人通报,说是一着男装的小娘子在外等候,还带了凶器,他微微抬眸:“她可曾报过名姓?”
那人道:“说是大人一听便知。”
虞子实有些不解:“什么带了凶器还着男装的小娘子?如今京城内竟真有不少这等厉害的小娘子么?”
昨日定北王一番“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绘声绘色的描述,就连他见多了世面听着也是心头一紧,只觉稀奇。今日乍一听闻相似的描述,便调侃了一番。
未曾想,萧时瑾吩咐让那小娘子进来,转头便道:“正是平阳郡主。”
刚及冠的年轻郎君墨玉似的眸中是虞子实看不懂的深意。
虞子实险些一个踉跄,抬头看向萧时瑾时,声音都有些颤抖。
“平、平阳郡主?”
她追夫已然追到大理寺狱内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萧时瑾:不管有没有威胁,先上眼药。看似光风霁月的柿子切开都是黑的。以退为进,全是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