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家人重聚
从恢复记忆到现在,阿擅也曾经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如同廖寒星在这二十五年间演练的日日夜夜,他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再见时要说些什么,可真到了这一天,阿擅却发觉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他至亲至爱的兄长,他最尊敬的亲人,也是唯一的亲人。
是那个在黄沙满天血流漂橹的战场上收养他的哥哥,是那个是无情世道残酷人间相依为命彼此依靠的哥哥,是那个用一把戒尺一夜祠堂唤醒他的哥哥,一步一步,带着他从泥淖中走向光明。
怎能怪他,怎能怨他?
他们之间的太多事,是算也算不清楚的糊涂账。
阿擅闭上眼睛,刹那间似乎听到折木的呼呼北风中,有更刺耳的一道破空声,穿过风雪,穿过他的心脏,血肉模糊,肌血尽碎。
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平生唯一一次败绩,竟然是败于自己的兄长手里。
苏慎站在城墙上,手里拿着最普通的弓箭,却如同落日弓一般威力强大,旁边就是傅士杰,阿擅似乎可以看到傅士杰扶着折木城墙朝天大笑,却看不清苏慎脸上的表情。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血流得太快,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苏迹!”虞为岷冲破包围,跪在地上,抱着阿擅,“苏迹,醒一醒!不要睡!”
虞为岷抬起颤抖的手为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却止不住,他此生唯一一次在人前哭,在仍有硝烟的战场,看着这个曾经阻止自己自尽的人,用什么样的心情奔赴死亡。
阿擅最后一刻已经不知道自己心里什么感觉了,只记得抬起头,雪花和眼泪一起飘落,他想,以前他们三个对虞小是不是太苛刻了?
可惜,再也见不到他了,也见不到魏成廖寒星,见不到,这个世界…
也见不到,亲手杀死他的,兄长苏慎。
“阿擅…”回忆很短,睁眼的瞬间苏慎已经缓过神,艰难地走向他,嘴唇在颤抖,他想笑,但脸上的肌肉不听他控制,也不住地发颤。
终于,他站在阿擅面前不远,却迟迟不肯靠近。
“阿擅,为什么戴面具…”苏慎心里有着如同深渊的恐惧,却不敢说出口。
是不愿意见我吗?
这一瞬,坐拥天下叱咤风云的至尊,竟然生出胆怯的畏缩之心。
他此生唯一愧对的人,站在他的面前,却无法获得原谅。
自从廖寒星从折木传信他就知道有个奇怪的人,当时信里多有所隐瞒,再加上苏慎困于朝堂琐事,没有多想。
他差点第二次害死阿擅…
他该如何解释?
也许终其一生,也解释不清楚了。
“哥…”阿擅听到自己说出第一个字,苏慎就把他抱在怀里,像小时候在破庙里哄他别哭一样,轻拍着他的背。
“是哥不好,哥护不住你,阿擅,阿擅…你怎么回来的啊?怎么回来的…你瘦了…阿擅,你吃了多少苦…”
自从登上大位,苏慎从来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即使是那个人去世也是长叹了口气,心里有些阴郁罢了,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人前哭泣,像是二十五年前的虞为岷。
太子在旁边看着,实在是奇怪——这个人怎么会是自己的皇叔济王殿下?
他不是在折木吗?
苏慎哭了很久,久到阿擅怕他晕过去,才扶着他的胳膊,后退了一步,果然此时苏慎眼圈发红,却死死盯着他,生怕他消失。
阿擅缓缓摘下了面具,玉玺握在手里,用小拇指勾着面具的绳子,抖了两下,一双眼睛虽然含泪,但依旧微笑着。
“是,阿擅回来了。”
一切如初,但又物是人非。
“哥,你白头发好多。”
苏慎无奈,由哭转笑,他为阿擅擦泪,抚摸着阿擅依旧年轻的面庞,却没追问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问了唯一的一个问题:
“阿擅,你当初这么小的时候,”苏慎比划到腰间,“我们当初在梅花下埋了什么?”
“一只死去的狸猫,而且不是梅花,是桃花,那是个春天。”
阿擅心里清楚,就算再亲近,他也先是天下之主,再是他的兄长,这是帝王的试探与责任。
他们当初约定,如果互相走散,就用这句话传声。
所以当阿擅准确无误说出来的时候,苏慎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笑着领他到案前,铺开建康的地形图,“为你留的府宅,选一处吧。”
最终阿擅选在了离未府不远的地方,虽然嘈杂,但好在热闹,宅子以前的主人是一温和的名家大儒,故而人来人往,门庭若市,他以前骑马从那间府宅前经过,觉得光景不错,还想着哪天安定后能住进这样繁华的院子。
如今年复一年,许多年后,阿擅再次站在门口,看着院里杂草丛生,毫无人气,终于觉得时光飞逝,不似从前了。
宫人从他身后鱼贯而出,不需言语,各自分工,打算把这座废弃已久的府宅打扫干净。
阿擅和虞为岷决定先去鸳鸯楼吃个饭,还有一直在他们旁边跟着,似乎有话要说的太子。
三人找了个包厢,楼下又是歌舞声声,包厢的门被推开,珠链叮叮当当被卷起,迎面走来一个女子,带着一把琵琶。
“品黛,来见过小叔。”
名为品黛的女子向阿擅浅浅行了个礼,微笑着坐到了太子旁边。
“品黛?”阿擅觉得耳熟,“你一直在建康吗?”
“不是的,我以前在一个偏僻小镇卖唱,”她抬头望向太子,“是阿慷把我赎出来的。”
说完太子把她搂在怀里,两人郎情妾意,似无旁人。
“小叔,老师,你们不知道,我有次需要救一个重要的人,是品黛为我化妆修饰,才得以成功混进去的。”
虞为岷和阿擅对视了一眼,看来太子没有告诉她真实身份,最后还是虞为岷试探着说:“所以今天是要做什么呢?”
品黛坐直了身体,“我知道,阿慷的爹娘一直看不上品黛出身低微,但我二人真心相爱,还望两位长辈能多多帮衬,品黛感激不尽。”
“是啊,小叔,老师,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愿你们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