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折木旧战场
“阿擅,阿擅!”
有人把他拍醒,像是一道光照进了混沌黑暗的世界里,阿擅挣扎着醒来,像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渐渐清明,抓住济王的胳膊。
“怎么了?做噩梦了?”
济王难得粗中有细,帮阿擅擦着额头的薄汗,粗糙的衣袖触感让阿擅彻底清醒。
“我睡着了?”
“是啊,说着说着话你就睡着了,是不是这两天太累了?回帐篷里睡觉吧。”
济王关切的眼神让阿擅想要逃避,他努力回想自己梦里发生了什么,却始终都想不起来了。
“啊,我头疼。”阿擅的头像要裂开一样,济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沉默不语,直到阿擅好点儿了才开口:
“回去睡吧,着凉了,明天一早我让人给你炖碗鸡汤,现在人都睡了。”
“几更了?”
“一更天。”
阿擅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把想要去折木旧战场逛逛的心思表现出来,他只是站起来走出去,站在灯火通明的主帐外,看着天上星辰的变动。
有一颗星星,极力地想回到它该去的地方,这几天次次不一样,其他的星星也为了它,努力地调整方位。
济王站在帐边,为阿擅披上一件外套,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回去了。
阿擅沉思,片刻后回到了自己的帐篷,换了身墨色的夜行衣,趁着夜色溜了出去。
折木旧战场,那个二十五年前开启折木大战的地方,埋葬了无数将士,充满杀戮,鲜血,坚守,信念的地方。
折木大战后,徐国将领傅世杰弃城而逃,未家军大胜而归,以此为界,开启了大梁盛景。
这个地方也因为杀伐太重,双方都不愿意踏足,如今已是荒芜死地,星星黯去,月光皎洁,一片焦土,似乎还能闻到当初战争的味道。
“阿擅!”
他突然头疼了一下,如同电闪雷鸣一般,只那一瞬,片刻后又如同退潮海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谁?
带着悲痛和绝望的喊声,如同鬼哭,却是人发出的声音。
他,曾经来过这里?
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削骨剑轻轻嗡鸣,似乎感受到这里的煞气,甚至有些微微的光泽。
远处的城墙在月光下有些清晰,但仍然改变不了无人居住的事实——里面早已人去城空,傅世杰逃跑前已经疏散了所有的百姓,自然也无人看守。
如今的折木,只有驻扎边疆的将士,偶尔迷路的商队,再无人经过了。
阿擅又承受了一瞬撕裂般的痛苦。
“对不起…”
又是谁?
是谁在忏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又来了,这么多不同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像要炸开一样。
“啊!”阿擅控制不住地嘶吼,也管不了有人在跟踪他了。
姓什么?
从哪儿来?
为什么去建康?
他终于晕倒在了地上,削骨剑静静地贴着他的手背。
远处跟踪的人见状,也默默返回汇报了。
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在旧战场,第二天醒来却被人搬来了帐篷里。
折木大营并不太平,甚至这个济王都是疑点重重,但不得不承认,折木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阿擅还要留在这里探索完整的真相。
“小苏公子,将军吩咐的鸡汤,还有伙房做的早饭,醒来记得吃。”
也许是听到阿擅换衣服的动静,有人拿了饭放在屏风外面的桌子上,他穿好衣服,随意拿了条褪色脱丝的紫色发带系在头上,出来还能看到鸡汤因为热度散发的蒸汽,再看旁边。
又是糯米凉糕啊…
那个求济王办事的人到底捎了多少啊?多大的事值得这么多人情。
阿擅正想笑,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段记忆——
裴宁躺在屋顶上,告诉他,她娘教给她怎么做糯米凉糕。
坐在桌旁,阿擅心神不宁,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第一次真正吃进嘴里。
桂花,糯米,蜜水。
阿擅一口气把所有的凉糕都吃完了,嘴巴鼓鼓的,嗓子眼都被撑住了,果然发现了一张纸条——
是落平教的召唤符。
海宝室城…
裴宁的大哥就在那里驻扎,所以,这还能求的是什么事?
再笨的人也能明白过来了,扔下筷子起身就准备往伙房走去,走到帐口突然觉得不对,又回到镜子前捋了捋头发,整了整衣襟和袖口,换了个崭新的发带才肯重新出门。
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嘴角还挂着一抹笑意。
正是清早,大家都出去送饭了,伙房里没多少人,阿擅一眼就看见了刚切完菜就转身去烧火的裴宁,此时她男子打扮,一身粗麻短褐,眉目清秀但干净,脸上还带着锅灰,忙碌地拿起柴火往里丢。
阿擅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背后,正准备弯腰吓唬她一声,裴宁觉得此时火足够旺了,也准备起身,二人正好撞在一起,阿擅的下颌骨又遭受了一次冲击,牙齿狠狠咬在了舌头上。
“对不起对不起…诶?”
这次事故吸引了伙房其他人的注意,还没等裴宁反应过来,阿擅拉着她的手腕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裴宁只有小跑起来才跟得上他。
直到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帐篷里,阿擅才停了下来,试着发出声音:
“泥…”
刚才被咬到的舌头还没有恢复过来,他想了想还是先别说话,喝了口冷点的鸡汤冷静一下。
“你吃到纸条了啊。”裴宁坐在阿擅对面,捧着脸看他吃饭,“你一声不吭走了,那我肯定要来找你。”
“干嘛,你自己回漱宜城就好了啊,缚魂镯都留给你了。”
“那个啊…”裴宁摸了摸怀里,拿出来镯子放桌子上,“我没用过,但是把冬花和小鲤鱼放了,还有,”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脸认真:“对不起。”
阿擅有点儿懵,他丝毫想不起来有什么值得道歉的地方。
“我听她们俩说了,你听得到那天我和祖母的聊天,你很伤心,我们背后说你,很不应该,我向你道歉。”
阿擅不安地又喝了一口汤。
“如果是为了这个,那你可以回去了,我没有生气,你们说的是事实。”
说完还怀着一丝忐忑和期待,瞥了一眼,盯着碗:“但,只是为了这个吗?”
“不是啊,当时你答应放了我爹娘三哥的元气,我答应你一起去建康,”裴宁拿起腰间的平安扣,“这个你还没带走呢。”
“我这不是来折木,不去建康了吗?”
“你真不去了?”
“嗯,不去了,就在折木,哪儿都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