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人人都爱小姨娘（一）
齐都的雨已经下了好几日了。
绵绵的细雨打湿了古朴的青石板，竹影婆娑间带动影子飘荡，在府邸的一隅显得阴冷又孤寂。
一手提着昏暗的灯笼，一手撑着油纸伞的巡夜小厮被这氛围吓得瑟瑟发抖，咽了咽口水，不断地在心里暗示自己别怕，都是错觉，才敢继续往前走。
霎时间狂风大作，他手中本就即将油尽灯枯的纸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最后终于不堪重负地熄灭了。
小厮低头查看灯笼的情况，微凉的雨丝飘到他的脸上，让他莫名感觉凉嗖嗖的，背后渗出了冷汗来。
眼前闪过一道白色的影子，小厮吓得将灯笼摔到地上，灯笼与水滩接触后发出巨大的声音。
那影子听见这声响，转了过来。
小厮被吓得浑身一抖，惊恐地看着那影子全身滴水的模样，手脚冰凉，自己只怕是撞上了传言中溺死的女鬼。
他来不及尖叫，扔下手里的东西就魂惊慌失措屁滚尿流地跑走了。
那是个穿着一身月白色齐腰襦裙的女人，一头青丝遮挡住了大半的面容，没有撑伞，独自站在雨中，袅袅婷婷。
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滑落至全身，夜风吹过，女人的面容终于暴露在夜色之中。
那是一副如月如霜般清丽皎洁的面容，眉眼间纤弱又神色恹恹，脸色苍白，鸦羽般的睫毛沾满了水珠，不堪其重，无力地震颤着。
她的唇色很淡，比起脸色好不上几分，整个人像雨水摧残过的娇弱花儿，踉跄着脚步朝着方才那人遗留下来的东西走去。
“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穿着翠绿色衣裙的丫鬟春香急急忙忙跑进来，一进屋就径直跪下来。
坐在椅子上浓妆艳抹的女人轻飘飘地瞥她一眼，染了蔻丹的指甲轻戳了戳盆里的兰花，慢条斯理地说道：“大呼小怪的，像些什么样，说吧，什么事？说完等会下去领罚吧，大早上的，扰人清静的东西。”
春香的脸色一白，戚戚然地答道：“夫人，昨儿个巡夜的才顺在后院竹林遇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苏玉筠挑了挑眉，那张艳丽的面容上充满了嘲弄：“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敢犯到我头上不成？”
“夫人……昨日夜里下了雨，本就阴湿极重，要是撞上什么邪祟倒也说不定，况且那后院本就是荒凉之地……”
春香的身子都颤抖起来，才顺与她讲这番事的时候，面容惊恐又惧怕，只怕……只怕是真的撞上了什么。
苏玉筠瞧不得她那副胆小的模样，嗤笑一声，随手扯下兰花的叶子扔到春香的面前：“我累了，下去吧，以后这种无聊的事情少来烦我。”
“是……”
小院外的不远处，一个温婉淑丽的青衫女子在亭廊间散步，身后跟着娇俏可爱的小丫鬟。
她拈着一枝垂下来的桃花，回头看向跟着自己的丫鬟，巧笑倩兮：“红玉，这花开的真艳。”
红玉笑嘻嘻地回道：“这花好看，可小姐比花还要好看。”
“……”林潋柔垂下眼眸，露出失落的神情，手也松开了那花枝，声音有些低沉，“红玉，不要再那样喊我了，倘若被人听见了就不好了。”
“那喊什么？我才不要喊您姨娘呢，您才应该是柳丞相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才对，柳丞相心里眼里可一直都是您，您和柳丞相青梅竹马恩爱非常，偏生半路上杀出个苏家小姐……”
红玉忿忿不平地说：“可怜您对丞相一往情深，宁愿进府给他做姨娘，可丞相呢？至今都没想给您一个正室的名分，要真这样，您还不如回锦州当您的林家小姐呢。”
林潋柔被她的话戳到了一直以来的心结，脸色也很难看。
红玉其实说的对，她林潋柔进府两年，一开始柳则说过自己会休掉苏玉筠，娶她为正室，可是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在。
她也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为什么要在这柳府当一个妾蹉跎自己的一生？
还要与那些其他妾室进行无聊的勾心斗角……
红玉见她神色实在苍白，连忙上前搀扶，愧疚不已：“对不起，小姐，我只是太气闷了替您打抱不平，您就当红玉吃撑了乱说话，可别气坏了身子。”
“无事……”
林潋柔扯了扯唇角，并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只是忽然神色一滞，凝神往某处看去。
红玉见她这副异常的模样，问：“小姐，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哭声？”
林潋柔轻轻地推开她，朝着声源处走去，红玉急忙跟上。
离得越近，林潋柔的眉头就皱的更深。
红玉看着装饰得华贵非凡的院落，也明白了是怎么个事。
……只怕是那位大夫人又在罚人了。
除了她，这府上还有谁会这么残忍？
走进院里，两人都闻到了一股很浓的血腥味。
红玉搀扶起被打了十大板后，后背一片血肉模糊的春香。
春香脸色惨白，满是冷汗，林潋柔从怀里拿出帕子，细细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汗。
春香抬眸看了她一眼，艰难地喊道，声音艰涩无比：“……林姨娘好。”
“先别出声，去我屋里，我那有药。”
林潋柔有些不忍地看着那纵横交错的伤口，对苏玉筠的残忍程度有了更深的认知。
红玉就扶着春香一路走到了林潋柔的院落，与苏玉筠喜爱奢华的风格不一样，林潋柔的院落装饰就如同她性子一般温柔素雅。
春香的伤被上了药后，已经止住了血，也没有那么疼了。
她泪眼婆娑地跪倒在林潋柔面前，声音哽咽：“奴婢多谢林姨娘救命之恩。”
林潋柔：“你身上有伤，别跪着，站起来说吧。”
她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可怜的丫鬟的面容，才发现有些眼熟，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夫人身边的丫鬟？”
“是……”春香的脸上流露出害怕，刚站起来就又猛地跪下，朝着林潋柔狠狠磕了几个头，“求求您，奴婢求求您救救奴婢吧，奴婢真的不想在夫人身边待了，求您救救奴婢。”
林潋柔没有贸然答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夫人又为什么要罚你？”
“奴婢叫春香，一直侍奉在大夫人跟前，今儿早上昨夜巡夜的才顺突然来禀报说后院竹林那边闹鬼，奴婢去转达给大夫人，由于太过焦急，失了礼数，扰了大夫人的清静，而且大夫人不信这等鬼神之事，让奴婢下去领罚……”
林潋柔的眉头越皱越紧，这苏玉筠，怎么越来越不分青红皂白了，怎么能这般虐待下人？
但她的关注点转而偏向了春香口中的“闹鬼”一事。
“闹鬼是怎么回事，仔细说来。”
春香忍着害怕又复述了一遍，林潋柔若有所思，不像苏玉筠的不敬鬼神，林潋柔对于这些一直很有敬畏之心。
如果真是邪祟……她倒想亲眼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她思绪收回，安抚瑟瑟发抖的春香：“你起来吧，大夫人那边我会去说，从此往后你就跟在我院子里吧。”
“多谢林姨娘，多谢林姨娘！”
春香又感激地磕了几个头。
府中姨娘这么多，能跟夫人抗衡的也就只有面前这位温柔的姨娘了。
谁让丞相心里一直只有林姨娘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