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滚动条幅从秦晚眼前晃过去,她忍不住咦了一声,扭回头,再揉揉眼睛,发现居然当真不是幻觉。
刚才从她身边跑过去的几个孩子到了路灯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彼此嬉皮笑脸地在闹腾。在那几个小孩子的正上方,是这座陌生城市的巨幅广告牌——广告牌上,凌云清那张阴魂不散的脸正对着镜头。
也就是,正对着她。
秦晚忍不住皱了皱眉,掉头就想走。
眼角余光最后一抹见到的是大片奇异的白色。
三秒后,秦晚再次回头。
滚动大幅光屏上却不再是国内的消息了,换成了当地某个奢侈品广告。
……真是见鬼了!
秦晚轻咬下唇,在回到街角公寓的时候多少有点愤愤。在街角公寓外,她再次从零星几点路灯光中见到了一大片奇异白色。
-“……枝岭市目前已派出大量专业人员,凌云影视首席执行官宣称,集团将捐助价值约三千万的物资抵达海陵。”
有声音从旁边传来。
秦晚皱了皱眉头,在记忆中搜索与海陵有关的信息。
海陵。
她曾经去过海陵,凌云清在那儿有几个实实在在的制造业工厂,为了查凌云清有没有在婚前背着她转移公账……她确实曾经飞去过海陵。
夫妻一场,到了彼此疑心的地步,也就只剩下她跟凌云清了。
秦晚自嘲地勾唇笑了笑,再也不想管街边的人言人语,也懒得再去看刚才擦身而过那个华裔人无意中电话里说出来的信息。——就简直像是要故意说给她听似的!哪来这么巧,她走到哪儿,都能听到与凌云清相关的事儿。
到了公寓内,窗边一大丛新鲜摘下的山茶花开得娇艳欲滴,插纸放在玻璃器皿中,虽然简陋,却也颇岁月静好。
秦晚如往常那样踢掉鞋,换衣裳做饭,顺手将最近又长长了几寸的碎发扎起马尾,在满室弥漫的咖喱、胡椒粉与土豆泥香味中自觉心如止水。那通电话响起的时候,她甚至还轻轻哼起了一首歌。
电话是厉影打来的。
“秦晚,”厉影向来言简意赅,一开口就交代正事儿。“最近这段时间你可千万别回国。”
秦晚诧异地笑道:“影姐,我本来也不想回去啊!”
厉影却没笑。“海陵那边目前有些问题,海陵与枝岭市是对口城市,有点儿风吹草动的,肯定咱枝岭市也会动弹两下。假如你听到了什么,别管。”
“哦……”秦晚不知所以然,随口应了一声。
厉影随即收线。
秦晚放下电话回头看了眼香气扑鼻的房子,歪了歪脑袋,脑海中闪现过在街头听到、看到的只言片语,最后只想到了那一大片奇异的白色——看着像是救护车的颜色。不晓得海陵出了啥事儿,反正不是好事儿。
但她在海陵也没投资,秦氏也许有,秦氏资产控股权在这几个月实际上又还回大半到了她父母手上。她个人还留着凌云影视,她跑路、厉行出事儿,实际上管理权也都放任自流了,几个执行官们定期向她视频报告经营与财务状况。说起来她是老总,说穿了,不过是个甩手掌柜。
凌云影视与凌云控股拆了又拆,现如今,她是她、他是他。
就连资产归属权上,她秦晚也早已经与凌云清是两条路上的人了。
……她怎么又想到了那个该死的凌云清?
秦晚一瞬间觉得好好儿的胃口都毁了,皱着眉头抱起胳膊,单腿反蹬墙壁想了那么一会儿,下一步是不是还得再换个城市。
电话却又响了。
秦晚不怎么耐烦地低头瞥了眼,来电号码还是厉影。
厉影很少这样罗里吧嗦。
“喂,影姐?”秦晚索性按下外放键。
电话那头传来厉景天奶声奶气的问候声。“晚晚阿姨,是我!我妈刚才是不是没告诉你一件大事儿啊?”
秦晚忍不住扑哧一笑。“啥大事儿啊?是不是让我别回枝岭市啊?”
“不是不是,晚晚阿姨你听我说……”厉景天奶声奶气的声音突然降低了两个八度,有点鬼鬼祟祟的,却透着股莫名炫耀得意劲儿。“我告诉你哦晚晚阿姨,我妈她要结婚了!”
“啊?”秦晚大惊。“和谁结婚啊?”
-“和我爸啊!”
厉景天答得理所当然,那股子傲娇劲儿愈发上来了。
秦晚琢磨是小孩子压根搞不懂何谓生父继父,厉景天生父跑得没影儿,现如今厉影要结婚了,厉景天可不就得跟着喊厉影新欢喊爸爸?
她有点不忍,轻声顺着他话说:“嗯,你妈和你爸结婚,蛮好的。”
没想到小小的厉景天却听出来了,立即忘了要压低声线,大声道:“我妈是跟我爸结婚,不是和别人!是我亲爸!”
……还真,令人意想不到。
秦晚渐渐收起笑,也正儿八经地问厉景天:“你爸哪位啊?”
“我爸叫顾禾。”
还真是当年那位与厉影一夜迷情后被甩的倒霉蛋、小厉景天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渣男凌云清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的患难兄弟——顾禾。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小厉景天“告状”的缘故,三天后厉影总算正式地给秦晚寄来了婚帖,帖子是跟着一个巨大的礼盒一起到的。
秦晚拆开包裹素净的礼盒,里头是一件漂亮的白色小礼服。她翻开卡片,厉影龙飞凤舞的潦草字迹映入眼帘:
-秦晚,请你当伴娘。
……还真,挺不走心的。
就连包裹都是素净的果绿色,飘带洁白,简略到连花边蕾丝都懒得挂。
秦晚拿起那张小卡片对着阳光左照又照,最后将那张小卡片覆在距离瞳孔一寸的地方,忍不住轻轻地笑起来。风扬起她碎发,不知不觉,原本闷青色的短发早就染回黑色,发又垂垂及肩了。上次她留长发,还是为了能在与凌云清的婚礼上挽个漂亮的新娘发髻。
那天……
阳光下的教堂顶总像是有金光。
刺得她睁不开眼。
秦晚不怎么想回忆有关她跟凌云清结婚的那天,虽然当时他们的婚礼确实曾轰动一时,在枝岭市掀起了很大的风波。成排卡宴沿着半山腰一辆辆有条不紊地前进,海岸线外天气好得惊人,她穿着婚纱跷起脚等待凌云清来接,几个伴娘各个儿妆扮得跟仙女下凡似的,围着她开玩笑。她一律漫不经心地点头笑着回应,等待凌云清的时间太久……到后来,她坐在宽大的婚床上饶有兴致地瞥了眼套在脚上的小巧珍珠白色高跟鞋。
童话里都说灰姑娘靠着一双水晶鞋才嫁给了王子。
她怎么就没买双水晶鞋呢?
现在时过境迁,秦晚再次在阳光下举起另一个人结婚的喜帖,忍不住笑了又笑。笑自己当年坐在宽大婚床上的那点儿小心思,又有点想不通,想不通凌云清那个男人到底有哪里好?——那天他走进来,单膝下跪的模样……
那天他穿了一套异常正式的黑色窄腰礼服。
黑发落在宽洁额前。
衬得他碎发下的脸如玉。
宛若一块白玉那样地赏心悦目。
也,
宛若一块白玉那样地冷。
-“秦晚,”那天来迎亲时朝她单膝下跪的凌云清低着头,清冷声线中微染沙哑,低声对她道:“请你嫁给我。”
周围人群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秦晚坐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嘴角不自觉上扬,然后她就那么偶然地一抬头,瞥见门外人群中端着酒杯的厉行,也看见了不耐烦抱着双臂在与伴郎团商议上车时间的厉影,还有她的父母……父母那天穿得也很正式,脸上没什么笑容,却也还算和善。
她与凌云清结婚走的是中西合璧,穿了白纱,去的是教堂,等凌云清挽着她胳膊走出教堂后,嘭一声,草坪上早就有人开启香槟。
但凌云清在教堂内说誓言的时候曾经有大段沉默。
那些细小而又不舒服的琐碎,在当时当地她都下意识忽略掉了。今天突然就抽风一样地在记忆中聚焦:
那天,在教堂内。
凌云清面对大段誓词,曾经沉默了三秒钟,忽然抬起头,很快地、很深地望了她一眼。
-“啊,凌云清你怎么了?”
秦晚记得当时她还诧异地回望过去,微微张开唇瓣,脑袋微歪,唇边笑容仍然兀自明亮到收不住。
那天凌云清把目光又收回去了,丹凤眼尾微垂,在过于宏大的教堂中双手攥拳矗立得就像一杆铁黧色的黑枪。再次沉默三秒后,他终于放开手,低声说了一句:“……我愿意。”
挺平淡的画面。
在时隔几百个日夜后秦晚再回头在记忆中检索到这段,只觉得当时教堂内曾经响起过窃窃私语声,长椅上她的父母表情不悦。噌一下,她爸曾经站起到一半,又被母亲拽着手不动声色地拉下去了。
现在想,那天他其实是不乐意的。
也就她傻。
居然看不懂。
厉影婚礼定在世界闻名的一座海岛上,据说远远地从飞机舷窗望下去,整座海岛都是一颗爱心的形状,特别符合中国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审美欲望。
但秦晚没亲眼瞧见。
她在飞机上直接一觉睡过了头。
刚落地,直升机在她背后掀起巨大的风声,轰轰烈烈地吹飞了她一直试图紧紧捂住的宽边蕾丝白色大礼帽。她今天落地前就换了厉影送她的雪白礼服,单肩头坠着粒钻石,外头披了件火红外套。风一大,现在就连裙子都飞扬了。
秦晚又得拿手按住在狂风中飞扬的白色裙角,又得捡帽子,一窘,反倒忍不住先自己笑出声。
草坪上人群中闪过一个高大身影,那人飞快地替她捡起帽子,笑嘻嘻递给她。“晚晚姐,你今天真漂亮!”
秦晚眼一眯。“祁东?”
祁东笑得单眼皮下一双瞳仁黑亮,声音也洪亮,几个月没见面,好像就连个头都长高了些。“好久不见啊,晚晚姐。”
“好久不见。”秦晚接过帽子,俏皮地一歪头。“你今天是伴郎吗?”
祁东大笑。“影姐可不稀罕我!据说她找到的那男人,自己组团带了十二个伴郎,哈哈哈哈!”
从举行婚礼的粉红色爱心海岛、到提前给每个伴娘寄出复古希腊式单肩小礼服,这一场婚事办得确实哪哪儿都不符合厉影一贯作风。如今就连伴郎团都这样声势浩大,简直……秦晚简直都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晚晚姐,”祁东忽然倾身凑近她耳畔,低语道:“凌云清也来了。”
风光草色一瞬间就不美妙了。
秦晚皱起眉头,一把将宽大帽檐压住碎发,不怎么有兴致地哈了一声。顿了顿,讥讽地笑道:“他来干什么?难道他也是十二个伴郎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