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秦晚回到枝岭市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半,飞机场外灯火伶仃,一辆加长的黑色豪车静悄悄伏在暗处。
“晚晚姐,你落地了么?”
秦晚握着手机,忍不住轻笑出声。“祁东你掐点掐得可真准。”
“不准,”祁东在电话里头笑,不经意地道:“我特地看了眼你的航班信息。”
秦晚边讲电话边往外走,刚出通道,就见一个身高195cm穿着件乳白色大号t恤的男生正冲她眯起眼睛微笑。
祁东长得挺好看,笑起来格外人畜无害。
于是秦晚也就收了电话,笑吟吟地双手交叠在身前。她虽然一夜没睡,清水眼内倒是神光内聚,含笑问祁东:“怎么忽然想起来接我?”
“晚晚姐你走之前脚崴了……”祁东话语一顿,立刻惊讶道:“哎呀怎么脚崴了还没好么?”
其实好了,这是刚在海陵市又崴了脚。
秦晚难得脸皮臊红。
祁东见她臊了,知趣地打住话头,将一直夹在腋下的乳白色厚重羽绒服递给她,还特别绅士地替她披好。
冬月里,枝岭市比海陵市冷了足有二十多度。秦晚没拒绝祁东的好意,裹住及膝羽绒服,就像裹了条行走的棉被。
俩人边说话边往外走,等到了车里,秦晚立刻哈欠连天,带着点困倦地嘟囔道:“麻烦你了啊祁东,送我到市区那套公寓就行。就那套,你认得的。”
秦晚在迷迷瞪瞪中似乎听见祁东嗯了一声。
车速平稳。
等感到眼皮上有灯光打来的时候,秦晚已经忘了这茬儿,下意识就连自己身在枝岭市都不记得,含糊抱怨道:“凌云清你怎么跑到我房里来了?”
正背对着她的身穿乳白色大号嘻哈风t恤的高大男人身影一滞。
叮叮咚咚,有冰块在玻璃杯内搅动的声音。
秦晚翻了个身,往被窝里又拱了拱。
背后冰块搅动的声音忽然间静谧。秦晚在迷糊中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六七岁的时候,她追着凌云清要一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呢?
在迷糊中她一丁点儿也想不起来。
温柔的唇。
似乎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从额头传来温柔而又湿润的触感。
秦晚一惊,下意识想要睁开眼。那双温柔唇瓣却覆在她薄薄的眼皮,伴随一个绝对不是凌云清的男人声音:
-“……好好睡一觉。”
睡着前的记忆陆续回笼,秦晚终于记得她从海陵市飞回枝岭,在机场遇见了祁东来接机。“祁东?”
“嗯。”
温柔唇瓣终于缓缓地、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眼皮。
秦晚略有点尴尬,双肘撑着半坐起身,望着祁东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一直想亲,一直也没敢亲。”祁东单眼皮内神光雪亮,笑容分外坦荡。“今天我终于亲到晚晚姐你了。”
“你……”秦晚一时语塞,尴尬地掉开视线,憋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道:“祁东,我一直拿你当弟弟,就真的……小弟弟那种。”
“小弟弟。”祁东笑得意味深长。
秦晚立刻臊红了脸,慌张辩解:“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晚晚姐你的意思我懂。”祁东不怎么在意地又笑了笑,抬起身,从桌上端来一杯加了冰块的酒。
秦晚诧异地抬头望他。
“喏,一杯是酒,另外一杯是药。”祁东笑眯眯地道:“按道理呢,晚晚姐你现在身体这样虚弱,应该喝药。但是刚才郭律师发来消息,说凌云清忽然主动提出离婚,所以晚晚姐,你要是想喝杯酒庆祝一下,也可以。”
在他说话的时候,秦晚早就顺手接过那杯酒,还没递到唇边,啪嗒一声,杯子掉到地面。
-“……晚晚姐?”
-“他居然……真的答应离婚了?”
秦晚与祁东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收声。祁东弯腰深深地望着她,笑了笑。“晚晚姐,这不一直都是你最想要的结局吗?”
是。
也不算是。
秦晚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
她轻咬下唇,沉默了很久,对祁东道:“我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嗯,我明白的。”祁东好脾气地笑,然后又转过身递给她那杯温水和药片。“晚晚姐你吃了药早点休息。”
“……好。”
祁东弯腰捡起滚在地上的酒,酒渍染了勃艮第红木地板,留下一大滩奇怪的类似于爱心的图案。
秦晚一瞬间目光有点痴。
她也曾经在沙滩上画过这种形状。
记不得是十七岁,或十九岁,她在靠近燕岭大学的海岸边画了一颗爱心,旁边写了几句感动自己的傻情话。
那些话,她都不怎么记得了。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记忆中凌云清不知道为什么也站在她身边,一声不吭地垂眼注视她在沙滩上写下的字迹被不断海水冲刷,然后看她各种跳脚,听她各种不甘心地嘟囔抱怨。
留在记忆中的画面总显得有些残缺不全。那天的海到底是蓝色还是彩色、当时的天空飘着白云或晚霞,这些秦晚都不怎么记得了,只记得耳边海潮声刷刷,他和她一块儿站在枝岭市海岸黑色礁石丛。不知道为什么,记忆中并没有其他的人。
那天,凌云清最后大概是烦了,想早点打发她,又或许只是拗不过她的各种烦闹,最后他居然一声不吭地蹲身,随手从礁石下拿了只寄居蟹的壳,连笔成书地在沙滩上留下极俊逸的八个字:
——花前月下,青丝白发。
挺美好的八个字。
但秦晚一直疑心那八个字并不是凌云清专门写给她一个人的情话。
大概是他从别处看来,随手写下的。
也大概,那句“花前月下、青丝白发”于她并无什么干连。
当时当地,他大概只是想写下那句话。
她只是……
恰好站在他身边。
要不然如何解释?这十年来,凌云清从来也没对她讲过情话。就连他前几天微博上暧昧不休的配图文字,也不过是借用了一首古诗。
古诗而已。
摘抄而已。
这十年,她从来也没能窥清他的心。
秦晚在祁东离开后,抱着双臂在公寓内走来走去,不晓得事到如今,自己还要计较这些做什么。
这样忐忑的日子过了三天后,秦晚终于接到了郭律师正式通知她去签字办理离婚手续的电话。
“晚晚,小心点脚下。”
枝岭市刚下过一场冬雨,室外气温直奔零下十度,秦晚出门前穿着双高跟鞋,刚下车就险些冷得打哆嗦。厉行连忙搂紧她,顺手从车内又拿了件厚重的羽绒服替她披上。
厉行是凌晨飞机刚赶回来的,听说秦晚要去律师事务所办理签字,便屁颠颠儿地自告奋勇,要陪着秦晚一起。
秦晚没拒绝。
就快要跟凌云清办理离婚手续了,事到临头,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待会儿到了里头,她该怎样面对凌云清?——也不晓得那个男人板起脸来的样子,到底是怎样。
玻璃门内室□□,前台放着一盆正在室温下怒放的紫色蝴蝶兰。秦晚目光在蝴蝶兰上逗留了一瞬,下一瞬,她就看见蝴蝶兰后头藏着半张人脸。
冷白皮。高挺的鼻梁骨,薄唇微抿。
侧颜俊秀得不像话。
“……凌云清?你怎么会在这里?”秦晚下意识脱口而出。
凌云清从前台高柜后抬起头,扬起浓眉,望着秦晚笑了一声。“来跟你办理离婚手续啊。”
凌云清惯例停顿三秒,丹凤眼底眸光意味不明,深深地望进秦晚眼底,然后淡声道:“……如你所愿。”
秦晚一时间居然叫他杵得说不出话来,一扭头,厉行已经横鼻子、竖眼睛地拿手指着凌云清开怼:
-“你丫躲在前台柜子后头做什么?没得把咱晚晚吓一跳。”
凌云清神色淡淡,抬直身子,浓眉一扬,一个字儿没说。
“走吧,”秦晚回身拽住厉行,低声道:“咱们先进去。”
厉行这才不甘不愿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右胳膊微弯,让秦晚挽着他胳膊,如同一只战胜的孔雀般挺起胸穿过大堂去乘电梯。
从背影望过去,厉行与秦晚今日双双裹了件银蓝色反光羽绒服,男的高挑、脊背笔直,女的秀美、一双笔直小腿在羊毛裙下半露,确实是一对儿璧人。
凌云清留在原地目送他们两个人,难得的,将秦晚从他身边与心底都剥除了,就这样将秦晚当作一个寻常的从他身边路过的女人那样,仔仔细细、客客气气地打量她。
秦晚确实漂亮。
有些女人,哪怕只留下一个背影身姿,都能映入瞳孔,经年不散。
凌云清勾起薄唇,自嘲地笑了一声。
-“凌总?人都到齐了,就等您过来一起看下离婚协议。”
郭律师来电话催他。
凌云清握住手机,苍白手指先是攥紧,随后慢慢松开。
-“嗯,这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