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凌云清站在原地望着厉行,眉头依然紧皱,手却没攥拳。他直接无视了厉行写满嚣张眉目的挑衅,静静地开口道:“林医生在上面。”
厉行立即收起吊儿郎当的笑容,也皱起眉头。“晚晚的病又犯了?”
凌云清不动声色地观察厉行神色,路边的街灯突然间一盏盏地接连亮了,这让他轻易捕捉到厉行神色里的挣扎。
厉行漂亮的眉眼写满焦虑,像一头暴走的兽。
看来厉行知道秦晚的病。
她只隐瞒了他。
凌云清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思绪万千,声音清冷。“是,她现在情绪不好。”
厉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开口骂道:“那你他妈就更不该拦我!晚晚打小儿就脆弱,这一病,就病了一年多了,你他妈还拦着我磨磨唧唧干什么?!”
凌云清内心冷笑:不拦你,难道让你赶在这个档口掐点去安慰她?我都不能安慰她,只能强忍着喊来林医生去见她,凭什么我得白便宜了你?
但他嘴里话却不是这么说的。
-“她现在最想见、最需要见到的是林医生。所以厉总,咱俩……不如先聊聊?”
“聊个屁!”厉行当即暴走。
凌云清却快步上前一把拽住厉行胳膊,他俩打过架,这一拽,厉行立刻神经高度紧张脚步外分,打架的姿势就摆出来了。
凌云清放开他,为了拖延时间,他甚至主动把双手插入黑色毛呢大衣口袋内,主动冲厉行求和道:“当真是有急事。今天恰好撞见了厉总您,所以打算跟您聊聊。”
他姿态摆得十足客气,微带三分谦卑。
厉行把马步架势收了,张嘴哈了一声,拿眼睛上下打量凌云清,随即不屑地嗤笑。“咱俩有啥可聊的?”
“比如那家教育集团的投资计划。”凌云清不慌不忙地把手底牌面掀开一张,撩起眼皮望着厉行,眉目间神色很淡。“再比如,那家教育集团今天收盘时被巨额买单突然拉出来的涨停。”
厉行双手抱胸望着他冷笑。“这可没什么好谈的。做生意嘛,东家不成做西家,这可是千百年来的老规矩。怎么,凌总对我厉家出价收购那家教育集团有意见?”
“没什么意见。”凌云清双手插在黑色毛呢大衣口袋,挑了挑长眉,淡声道:“对于厉总,我向来没什么立场能发表意见。”
这句话让厉行很满意。于是他放下抱胸的双臂,笑了笑。“那咱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但是你我同时出价买入,只会让股价虚高。”凌云清依然双手插口袋,不急不慢地道:“咱们原本可以双赢。”
“谁他妈要跟你双赢?”厉行飙了句粗话,不耐烦道:“做生意归做生意,再说我怎么么做生意,没必要跟凌总您商量吧?现在,我得去看下晚晚怎样了,没空跟你闲聊。”
“厉总,凌氏想控股。”凌云清盯着厉行的眼睛,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我打算控股那家教育集团。”
bingo
厉行心里洋洋得意,心道,幸亏他嗅觉灵敏及时看破凌云清的打算。
凌云清接下去又淡淡地说道:“当然如果厉总也想接盘,那,我就让给厉总。”
“可别,”厉行连连摇手。“可千万别!凌总您想干的事儿,还能容得下别人插手?您尽管放马过来就是,生意场上的事儿,咱按照生意场上的规矩来。”
厉行洋洋得意,凌云清不动声色。事实上凌云清眼角余光已经看见林医生从楼道里走出来了,林医生来去匆匆、在楼上待的时间很短,但是神色很平静。——大概秦晚没事。
凌云清心底稍微安稳了下,双手插口袋,一瞬间就兴致索然,看都不看一眼厉行,淡淡地丢下句:“好,就这么说定了。”
凌云清说完转身就走,回到车上,发动车子走了。
竟然没拦着他去探望秦晚?
厉行微有点诧异,一抬头,也看见林医生正朝这方向走过来。
“林医生,”厉行忙喊住他。
林医生回头,借着路灯的光看清是厉行,也带笑寒暄道:“厉总!”
凌云清从后视镜中看见厉行与林医生谈上了,不动声色地勾动唇角笑了声,按下电话。电话那头一直响,却没人接,他就一直耐心地等。
秦晚不想接他的电话,但他不能不打这个电话。
从前呢,他从没花费哪怕一秒的时间去揣测秦晚心情,从前那些日子……凌云清微微抿唇,突然靠边停车,打开微信给秦晚发送了一条语音。
-【多喝热水,早点休息。】
几个字的语音,消息条显示不到10秒钟。
凌云清看着数字有点惊愕。
他从前不怎么在意这些社交工具,要是秦晚不主动联系他,他甚至想不起来要回复短信或者语音。但是现代社交软件里的确切阿拉伯数字精准地提示他:他在秦晚眼里原来如此寡言。
凌云清沉默地盯着手机,秦晚至今还没删除他好友关系,这是第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第二件值得庆幸的事情,是他终于发现自己原来当真不擅长追人。
……所以他该怎样才能追回秦晚?
车子停靠的路边恰巧有家花店,黄昏路灯下花店门口那只两米高的棕色袋鼠玩偶尤其显得温馨。玻璃门内几个姑娘正在低声说着什么,大概是购物很满意,最后其中一个姑娘捧着大束百合花与满天星抬直腰笑了笑,剩下的姑娘们也都笑了。
都不是容貌特别美艳的女孩子。
至少,都远比不上秦晚。
凌云清心里一动,下了车,也推门走进花店。
他一身寒气,开门时几个姑娘都下意识转过头看他。
凌云清在几个年轻女孩子的注目礼中微觉尴尬,双手插入黑色毛呢大衣口袋,沉默了三秒钟,声音清凌凌地问道:“请问,有别致一些的花吗?”
花丛中的姑娘们都笑了。
“是送给女朋友的吗?”其中一个女孩子笑着走到凌云清身边,手指着旁边的花束,介绍道:“送女朋友有很多选择啊,玫瑰、百合、郁金香都行,哦我们还可以附赠卡片。”
主动跟凌云清搭话的女孩子大概就是花店店主,在热情地介绍了几种鲜花后,又扬起脸问凌云清:“你女朋友喜欢什么花?”
凌云清一愣。
秦晚喜欢什么花?
他貌似从来也没关注过。
女孩子善解人意,解围道:“那,她喜欢什么颜色呢?”
凌云清摇头。沉默三秒,尴尬道:“不知道。”
女孩子微微皱眉,随后再次笑着主动替他解围。“她有花粉过敏史吗?有什么特别忌讳的花卉?”
凌云清垂下眼,削薄丹凤眼微弯如下弦月。“……我不知道。”
女孩子终于停止微笑,双手交叠,狐疑地打量他,犹豫道:“是刚开始追求的女孩子吗?那,送玫瑰?”
凌云清抿了抿薄唇,冷白面皮微觉发烫,耳垂那里火辣辣如同被烈焰燎原。他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女孩子提的建议。
女孩子转身去挑选卡罗拉玫瑰花,一支支抽取摊开在桌上,又细心地挑选情人草、勿忘我与阔叶武竹,比较着包装成心形还是皇冠更漂亮。在她低头细心插花的空档,凌云清忽然道:“我老婆。”
女孩子诧异地抬头看他。
凌云清双手依然插在黑色毛呢大衣口袋,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那样,声音清凌凌的,又静静地重复了一遍。“这束花是送给我老婆的。”
“哦……”女孩子显然不晓得该怎样接他这句,低下头继续插花,顿了顿,勉强微笑道:“是生日吗?那,要写张卡片吗?”
凌云清走近几步,沉默三秒,忽然道:“我自己写卡片。”
“哦……哦好的,稍等。”
在黄昏渐渐沉寂下去的枝岭市,凌云清拿到了一张素白小卡片,纸质很坚硬,握在手里的自来水笔却让他格外不习惯。他几次停下,抬头看向玻璃门外静寂的街道,车流里的灯光隔着玻璃,一切都变得安静,扑鼻都是花草香馥郁。
凌云清最后闭了闭眼,提笔,刷刷刷,很快就写完了几行字。
“先生,您的花。”店主将包装好的花束递给他。
凌云清没接,低头把卡片塞进包装透明纸内,双手插回黑色毛呢大衣口袋内。他沉默地望着那束鲜红的卡罗拉玫瑰花,想了想,静静地道:“我送过去她不会收。劳烦,替我送一趟。”
店主女孩子愈发诧异地瞪大了双眼。
凌云清丢下秦晚地址,转身推开玻璃门出去。身后几个女孩子都不笑了,话语声也消失了,就连门口那只大号棕色袋鼠都似乎在盯着他看。
人人都在审视他。视线落在后背,尤其麻辣辣的。
尽是无声指责。
凌云清行色匆匆,一直走回到车边才终于张开薄唇喘气。从前每个人都骂他待秦晚特别没良心,但他自己从不觉得。他觉得他婚前婚后都没结交别的异性,尤其在婚后,只要手头活计稍微能松弹一点,他都竭力赶回家。
他从前不觉得自己对不起秦晚。
一年前秦晚“自杀”,他原本以为……那是秦晚在患病与凌云影视被拍卖的双重打击下一时想不开。
他原本以为……并不是为了他。
凌云清沉默地立在昏黄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手指在口袋内不受控地痉挛,眼眶内有陌生的液体在无声流动。
直到今时今日,他才第一次意识到:一个人如果长期被亲密关系中的另一半忽视、漠然以待,究竟会对那个人造成多大的伤害。秦晚一年前的“自杀”与出走,也许……从来都与他有关。
也,只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