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一个小时后,昔日燕岭大学门口的咖啡店。
今夜恰逢万圣节,燕岭大学的学生们大多结伴出去冶游了,咖啡馆内冷清清,店内只有凌云清一个客人。凌云清百无聊赖地点燃一支细长雪茄,闭上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抽烟这习惯,还是在秦晚走后染上的。
从前秦晚不喜欢烟味。秦晚喜欢一切明亮耀眼的东西,爱漂亮,喜欢撒娇,会抱着他强吻。她热烈得就像是一团明亮火焰,烧得凌云清浑身焦黑哪哪儿都不自在,然后……火焰熄灭了,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细长烟灰堆成了一座墓碑。
在这个寂静的纪念日,凌云清独自抽烟想起秦晚。从前秦晚总嫌他记不住任何一个纪念日,他确实记不住,因为他那时候总觉得记得对方生日、相识纪念日什么的,太过于无聊。但他现在却都一件件、一桩桩地都想起来了。他记得秦晚出生在阳光炽热的盛夏,是个七月流火的日子;也记得第一次见面那天,十六岁的秦晚穿了件蝴蝶般美丽的短裙,夏风掀起她的短裙,她正单手按在栏杆上准备一跃而过。
那天,他脸红了。
一支烟烧完,凌云清熟练地又接上第二支。他总会想起秦晚,一年前的今天,秦晚从他生命中消失,于是他只能借助烟这种东西来泯灭思念。但大约烟也需要火焰点燃,在一支递一支的短促火焰中,思念只会越来越沉。
-“凌云清你知道吗,我特别、特别想你。”
那是他羞怒中赶走秦晚后,在枝岭市海岸边的一个黑夜,他拉住好不容易又跑回来的秦晚,匆匆地、蹩脚地想要表达思念。但秦晚比他更热切,一口气连珠炮似的讲了好多好多……特别动听的情话。
那晚,他吻了她。
烟蒂一支支积蓄在灰绿色烟灰缸中。夜色寂静,思念沉重的……就像是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不知过了多久,临街咖啡馆贴着万圣节装饰的玻璃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一个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年轻女人穿着米灰色薄大衣走进来。朦胧灯光下,她细腰被勾勒得不盈一握,戴了顶同款米灰色贝雷帽,用一副宽大墨镜遮住大半张脸。
凌云清单手搭在长皮椅边沿,叼着烟,见状忍不住皱了皱眉。
哪怕如今已经大半年没有任何片约、广告也纷纷被下,许嫣然每次出现依然全副武装,生怕被狗仔队跟踪。也是!她眼下毕竟官司缠身。
“凌总?”
许嫣然谨慎地侧身落座,墨镜也没摘,声音压得又细又轻。
凌云清挑眉,依然单手搭在椅背,见许嫣然落座后不忘扭头四处打量,忍不住清凌凌地嗤笑了一声。“这家咖啡店我买下来了,这里没有别人。”
果然,就连吧台后的侍应生都没一个。
许嫣然闻言显然整个人都放松了,摘下遮住大半张脸的宽大墨镜,双手捧住仍在冒着热气的马克杯。没说话,先叹了口气。“凌总,我一直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了凌总,这一年来凌总将我在娱乐圈封杀了还不算,如今还得赶尽杀绝。我从出道以来一直是凌总旗下艺人,如今我被查税,这件事对凌总来说有什么好处?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凌总您今年年底还计划要去上市敲钟的吧?”
凌云清挑眉静静地听完,掐灭快要燃烧殆尽的烟蒂。然后他收回搭在椅背的手,双手击掌,从他薄唇吐出的话语无尽寒凉。“果然不愧是背后有金主的嫣然啊!即便到了今天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仍然还晓得打着我夫人的幌子来跟我谈判。”
许嫣然捧着马克杯,目光落在热气腾腾的咖啡,贝雷帽下360°无死角的精致妆容毫无破绽。她似乎对凌云清的刻薄早就习惯了,听了这番挖苦,她甚至还轻轻地媚笑了声,唇边两粒小梨涡若隐若现。“我当真有她的消息。“
凌云清呵了一声。
“当真。”许嫣然目光终于从马克杯内的热咖啡抬起,视线挪到凌云清那张俊美神颜,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演足了欲言又止。“这一年来凌总之所以一路封杀我,就是为了她吧?”
凌云清不答,反倒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熟练地弹出一支点在唇边。烟雾弥漫了他的视线,那双永远黑漆漆深不见底的丹凤眼内似乎什么都被掩盖了。“许嫣然,我叫你过来,并不是为了听你跟我讲有关于你的一切。”
许嫣然依然定定地看着他,顿了顿,咯咯地脆笑了一声。“凌总,这枝岭市人人都夸凌总您颜值高、智商高,是个一等一的商业奇才。可是凌总,如今这儿没有旁人,您何必还得自欺欺人呢?您就算封杀了我,她也不会回心转意的不是?不然,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年,说是查不着消息,谁信啊?除非是她故意要躲着你、不让你找见,她事情都做得这样绝了,您还为了挽回她而把我给封杀了,到底图啥?”
确实。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从枝岭市消失了,这件事疑窦丛生。凌云清知道现在许嫣然嘲讽的都是事实,但他今晚心情尤其不好,懒得解释。“你自己屁股不干净,别把屎往别人身上抹。”
许嫣然震惊地望着他,半晌不敢信。凌云清是什么人?凌云清绰号“纯白先生”啊!从燕岭大学校草到凌氏集团老总,向来生人勿近,永远衣冠楚楚文质彬彬,这么粗的词儿怎么会从他嘴巴里蹦出来?
凌云清迎着许嫣然直愣愣的眼神,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又随手点了一支。他生的清冷,就连抽烟姿势也比旁人显得疏离,半侧着脸,淡声道:“我只想听你说说,有关秦晚的事。”
两人之间隔着袅袅升起的淡蓝色烟雾,咖啡馆内寂静无人。许嫣然愣愣地收回目光,唇边笑容逐渐转为苦涩。“我知道的,凌总,你只想听见有人跟你提起她罢了。”
凌云清并不否认,事实上,他对于许嫣然能猜到他的心思也毫不意外。毕竟自打他签下许嫣然后,这个女人就一直竭力在讨好他。其中或许掺杂着几分真心,但可惜,许嫣然的真心,他并不想要。
这世上所谓真心,他见过了。
凌云清半垂下眼眸,丹凤眼下新添了浓重的青黑眼圈。“说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消息?”
许嫣然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放下马克杯,苦笑道:“很多。不晓得凌总要问哪条?”
“都行。”凌云清唇边叼着一支烟,半垂眼,神色漠然。“有关于她的所有,你都可以慢慢地说。夜还很长。”
许嫣然一噎。她今晚出来前特地化过妆,眼尾眉梢绘着淡淡一抹霞红,眼线勾勒精致,微微上挑。在咖啡馆昏暗的灯光下,她漂亮得就像《聊斋》里的画皮妖精一样。足足过了半分钟后,她撩起眼皮望向凌云清,轻轻地嗤笑了声,唇边两粒小梨涡若隐若现。“凌总——你这样说,人家会想歪。”
凌云清没搭理许嫣然,见她故意拖长了语调跟他玩暧昧,厌烦地皱了皱眉头。他懒得费心思绕圈子,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你知道她什么?她是不是没死?”
许嫣然双手再次捧起那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米灰色宽大毛衣袖口如同喇叭花那样优雅地垂落,她不急不慢地小口啜咖啡,撩起一双狐狸眼望着凌云清,轻声笑道:“凌总你这么聪明,这世上的事儿,有几件能瞒得过你?”
嘎吱一声,凌云清猛地从椅子中起身,撞到了咖啡桌。
许嫣然捧在手里的咖啡晃了晃,有几滴泼出来,溅到了她漂亮宛若喇叭花的毛衣袖。
“你、你说的意思是……”凌云清用力地闭了闭眼,未燃完的烟蒂从他唇边掉落。他鼻息声不稳,嗓子也哑得厉害,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慢慢地一字字地问许嫣然。“你的意思是,她……当真没死,是吗?”
许嫣然放下咖啡,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擦过他被厉行揍肿的眼角,笑声清脆。“凌总,谁打的?”
凌云清反手捉住她手腕,逼问到她脸上,一字字地重复了遍。“秦晚,没死。对吗?”
许嫣然目光落在被凌云清叼住的腕骨,娇俏地哎哟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斜瞟凌云清。“凌总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同一时间内,离别一年后首次梦见凌云清的秦晚缓慢地将车停在路边。
凌晨两点半钟,燕岭大学四周黑漆漆,去参加万圣节活动的学生们早就偃旗息鼓静悄悄地睡了,只有街边那家咖啡馆依然亮着灯。在黑暗中寻找光源,总是轻而易举。
于是秦晚第一眼就见到了临窗而坐的两个人。
窗户内,凌云清正半身倾斜激动地冲许嫣然说着什么。对面的许嫣然显然精心打扮过,一副约会的甜美模样,戴了贝雷帽,捧着杯咖啡望着凌云清扬起脸轻笑。
几秒后,许嫣然抬手轻轻抚摸凌云清俊美无畴的脸。
而凌云清并没反对。
又过了几秒,凌云清抬手捉住许嫣然的手腕迫得更近,许嫣然笑了。
呵,那女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巧笑嫣然。
秦晚手握方向盘,自嘲地笑了一声。看来外界纷扰传闻都是假的,这对狗男女深夜私会,看起来仍然亲密无间。——哪来的关系破裂、解约开撕到对簿公堂?
许嫣然一向都很会演戏,现在看,大概凌云清也该去拿奥斯卡。不拿一对儿小金人,还真对不起这对儿娱乐圈狗男女。
秦晚嗤笑着再次发动了车子,在两旁都是金黄色银杏树的寂静街面飞驰而过。都说眼见为实,现在她亲眼看见了这对儿狗男女是怎样约会、怎样调情,她那点子痴心妄想,也该死了。
从今而后,她视线内就不该有凌云清存在的地盘。
秦晚愤怒地开车呼啸而过,直奔闹市区那套高级公寓楼。十一月的第一天,一片银杏树叶子从她车后伶仃飘落,在夜风中打着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