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
秦晚只是象征性地动了下刀叉,对于厉行先前拼命推荐的叫花鸡,她只淡漠地瞥了一眼。
“不喜欢?”对面的厉行撩起眼皮,声音压得低低的,惯例低音炮般撩骚。
秦晚放下餐具,不怎么有情绪地勾唇笑了笑。“我在飞机上吃饱了。”
彼此都是成年人,秦晚的没食欲,厉行一眼就看懂了。他也放下正在动的筷子,认认真真地戴起手套,一点点替秦晚撕开那只从头到尾没人碰过的叫花鸡,一边撕一边低声笑道:“你不喜欢我罢了。”
没什么情绪,纯粹就一句话。
秦晚不自觉掉开眼。
“可是我挺喜欢你的晚晚,”厉行就像努力在说服自己,撕开一对儿鸡翅膀放在秦晚面前,又细心地递过酱料。“咱俩确实从光屁股开始就认得,可是那又怎样呢?你还不是一样地看不上我。”
厉行笑得有些伤感,秦晚不得不接话。“……并没有。厉行,你想多了。”
“凌云清和我不一样,和咱们都不一样。”厉行兀自撕开叫花鸡,半边嘴角咧开带着点吊儿郎当的笑。“他一无所有,出身寒微,人傲气,可能也确实谈得上有手腕。可是晚晚,他到底不是咱们世界里的人。”
叫花鸡一条条摊开在她碗碟前,纯白碗碟上绘着深紫色的紫萼花瓣。秦晚不得不承认,从小到大,厉行一直都对她用心。眼下她只要眼一闭、身子一歪,就能轻轻松松成为枝岭市首富的妻子,从前那些日子都回来了,也许比从前更好。
她顺着厉行的话,盯着纯白碗碟上的紫萼花瓣,惯性似的又想起凌云清。
凌云清绰号“mrsnow-white”,
不爱油腻烟火,不吃叫花鸡,会抿起唇在悄无声息的夜里,开车回家。
一年漫长的365天,除了那个致命的有关许嫣然的夜,凌云清基本都会回到南山别墅。最开始秦晚知道他每晚回来,她总是欣喜地蹲守在门厅,见到凌云清开门就双眼亮晶晶地扑过去抱住凌云清。
-“云清,你回来啦!”
而凌云清总是满脸尴尬。
后来她就渐渐地不等门了,凌云影视的合约陆续出事,她也有大堆公务要处理,常常忙到披星戴月。别人家夫妻新婚燕尔互相腻得冒蜜糖,她孤独地坐在四面镀膜玻璃的办公室内,低头刷刷地翻贷款合同,一丁点一丁点地计算欠款利息。凌云清几乎从不主动给她电话,到家两人也遇不着,再后来,他们日渐过得就像同居陌生人。
一年的契约婚姻,凌云清用言行完美演绎了对这个词的塑料定义。哪怕新婚夜她扔掉雪白浴巾抱住他撒娇,他也选择夺门而出。男人都忍不得,她不明白为什么凌云清能忍。也许就像她不喜欢厉行那样,凌云清也不喜欢她。不然为啥能对她“守身如玉”?
秦晚没滋味地咀嚼叫花鸡,唇齿间都被一股香喷喷的油腻味塞满了,烟火与红尘都在她味蕾间绽放。——热烈的,就像是厉行对她的爱情。
她的生活就得翻篇。
“厉行?”秦晚抬脸笑了一下,认真地望向对面的厉行。“你从几岁开始喜欢我的?”
厉行愣了愣,戴着一次性手套,微有点窘。“……很早。”
没说具体的几岁,但也没否认,确实就是从几岁开始的一段暗恋。
秦晚打小儿就晓得自己长得漂亮,家境又富裕,大把男孩子追求她,同龄的、一个圈子里的,多到两只手数不过来。可是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看得多了,也生厌。于是她在十六岁那年,自作聪明地爱上了凌云清。
也许厉行说的对,凌云清压根就不该在她的世界里出没。
秦晚戴的宽大墨镜被厉行摘了,现在她被迫用那双干净明亮的眼睛看向厉行。“我和凌云清的离婚协议……”
厉行一瞬间身体前倾,神色分外认真,让秦晚有点说不下去。
秦晚不自觉再次错开眼,缓了缓语气,尽量柔柔地与他说起这件事。“去年我走之前已经签字了,但我当时走得急,不晓得现在还要不要再去问下郭律师。”
“晚晚,”厉行的胳膊从桌面上横跨而过,抓住她的手,言辞恳切。“我可以帮你去问。”
“不,我自己去处理。”
厉行的手总是温暖干燥,掌纹里的纹路也格外深邃,只是在拽住她的时候一不小心露出了腕骨处多达四五条的旧刀疤。秦晚有些不敢看他的刀疤,但又不得不看,于是深呼吸了一大口气,慢慢地放柔了声音解释道:“凌云清是我自己惹的麻烦,这件事,我自己处理干净。”
厉行抓住她手不放,望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字一字很慢地说道:“晚晚,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但你这样恨凌云清,让我很害怕。”
秦晚扭头避开厉行的视线,勾起唇角嗤笑。“我从前喜欢凌云清,你说你害怕。现在我不喜欢他了,求你帮我收购他的凌氏,你反而又害怕?”
“人一辈子会遇见很多人,很多很多人,遇见的次序也完全没道理可以讲。”厉行在不痞笑的时候,那双桃花眼就嫌过分漂亮了些,眼底一粒灰色泪痣露出来。“十六岁你去燕岭大学找我姐,却意外撞见了凌云清,从那以后,我就足足忍受这个名字忍受了十年。晚晚,凌云清有什么好?能让你爱他爱了十年,现在又为了报复他而主动提出与我结婚?”
-凌云清有什么好?
十年前,厉行也问过秦晚这个问题。
秦晚眼眸半眯,声音有点冷。“你不喜欢、不接受这个提议,可以明说,没必要故意羞辱我。”
“我没想羞辱你。”厉行苦笑。“我羞辱你,还不是羞辱我自己?”
她是为了报复凌云清才主动提出与厉行联姻,厉行大概就是这样看她的。秦晚不想替自己辩解说不是,一年前那个冷夜后,她整个人沉寂了许多。但不知道是不是脑垂体瘤的缘故,她情绪有些不稳,频繁在沮丧与欣喜间切换。
欣喜的少,沮丧的多。
眼下她手被厉行抓着不放,同时要与面前的厉行、心底的凌云清两个男人周旋,太阳穴又隐隐地疼。
刚才调侃厉行的那一丁点高兴欣喜又没了。
“厉行,”秦晚疲惫地叹了口气,转回脸,算是给了厉行一个合适的理由。“凌云集团是我当年送给他的,现在,我想把它拿回来。”
厉行盯着她眼睛,认真地问:“然后呢?”
秦晚回望厉行。这一次,不闪不避。“然后桥归桥、路归路。”
“真的?”
“真的。”
厉行慢慢地摩挲她纤柔的掌心,半晌,终于笑了。“好。”
秦晚打量厉行神色,见这家伙这回约莫是真信了,便一努嘴,示意他去看酒架,轻声地笑了笑。“既然一言为定,不如,喝杯酒?”
厉行诧异挑眉,忍不住真心地笑了。“我记得你以前不喝酒。”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秦晚笑得眼眸半弯。“久别重逢,又达成了一项新的协议,厉行你不要和我喝一杯吗?”
厉行耸肩大笑。“来,一醉方休!”
“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