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仁心医院（十三）
台子上的确是空的, 但台子下却不是。
不锈钢的台面在许蔚手中被缓缓推开，透过过分幽暗的光线，明显可以看出台子里头躺了个什么东西。
依稀可见是个人形。
见那躺着的东西半晌未动, 程晓星鼓足了勇气, 伸手，轻轻去触了触那东西的头部。
碰到的似乎是脸，但触感僵硬，丝毫弹性也没有。
程晓星一时间竟没能分辨出自己碰到的是真人还是假人。
“是真人。”许蔚抽了抽鼻子, 闻到了空气中浓度骤增的防腐药剂气息，又严谨地补充道, “是真人尸体。”
“不会是……”程晓星一下子想到了昨天下午追他们的那群腐尸, “那些东西吧？！”
许蔚摇摇头, 否定道：“那些东西看起来没有这里的尸体这么完整，数量也没有这么多。”
那群追他们的腐尸一个个皮开肉绽的, 走路的时候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而台子里躺着的尸体却十分清爽，想来是做过严格的防腐处理，大概正是用于“人体解剖”的。
每座不锈钢解剖台里都藏着尸体, 一共12具, 整整齐齐地码在屋子里。
程晓星怔怔地看着许老板接连翻找了好张台子，后知后觉“咝”地抽了口气, 加入了寻找线索的队伍。
不过这些似乎的确只是普通的尸体, 三人将整个实验室翻遍, 都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走……”许蔚一抬手, 正要说出口的“吧”字却又被咽了回去, 压低嗓音警惕道，“什么声音？”
屋子里顿时静得落针可闻，就连呼吸声都被压得更低, 程晓星刚抬起的脚没敢放下去，就那样悬在半空中。
“怎么啦？”他转过脸，无声地问距离自己更近的封泽。
封泽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门外。
外面有动静？程晓星竖起耳朵细细分辨，果真听到了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如今毕静
竹三人已经回了停尸房，邓家人又早已走远，他们都不会回来。
那来的人是谁？会是门卫老头吗？
然而并不是。
脚步声像是从走廊另一端传来的，“哒、哒、哒”，由于过分缓慢而有节奏感，几乎一听就能知道来者不是活人。
来人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嘟囔着，口中的声音破碎而尖锐，听着就像是用指甲划黑板似的，叫人后背一阵阵的直起鸡皮疙瘩。
“老师又让我给他找心脏了……”
“实验进行到什么地步了呢，上次我好像看见小花在走廊里跑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
“实验室里的心脏都不新鲜，老师想要新鲜的心脏。”
断断续续的，程晓星听得不是太分明，就差把“一头雾水”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是什么新……”鬼吗？
许蔚眼中却流出如有所思的情绪。
心脏，老师。
电光石火之间，许蔚蓦地想起了自己在停尸房的浴室镜子里见到的那一幕幕画面。
还活着的浴室鬼被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拖进了隔间里、从门缝中不断溢出的血水、男人离开时半边身子被染上的血迹、还有他手中那团模糊不明的物体。
是心脏吗？
一旦认定了这个方向，那团当时无法辨认的东西的形状反倒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一点一点，在许蔚的记忆中勾勒出一道具体的边缘线。
拳头大小，柔软而鲜红。
那些凌乱驳杂的线索似乎正在逐渐地串联起来，变得越来越有关联。
门外的东西正向众人所在的方向靠近，一边不停地说着话。
“心脏……新鲜的心脏。”他说，“我要上哪儿去找新鲜的心脏呢？活人的心脏……”
屋外的不明来客逐步逼近，许蔚三人被困在了屋子里。
一旦出去，就势必会和外面的人撞上，届时会引发什么后果自不必说，毕竟他刚刚念叨“新鲜的心脏”已经念叨了一路了。
屋内三人对视一眼，一点一点往
后退去。
“我好像闻到……味道了，是活人，不是活人，是活人，不是……”那个东西就跟个话痨似的，不停絮叨着。
他是根据味道来辨别活人和尸体的？
许蔚在黑暗中与封泽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向最近的一架解剖台伸出了手。
“搬到最后面去。”许蔚用低到几近气音的声音叮嘱。
程晓星也已经意识到了两人想做什么，不免有些咋舌，比划道：“能行吗？”
行不行的，只有试过才能知道，假如能蒙混过关，那怎么都会比和外面来路不明的鬼怪起正面冲突要好。
三人动作飞快，情况紧急难免发出声音，引得外面那东西也同样加快了脚步。
好在等到他从门口进来的前一秒，三人总算是布置好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一具具尸体被堆在教室最后，许蔚三人就这样弓着身体躲在最底下，用和尸体一模一样的姿势藏匿在尸堆最深处 。
浓郁的福尔马林气味混合着其他不知名的药剂充斥在所有人的鼻尖，程晓星已经快要被熏晕过去了。
他的头没有动，努力斜起眼珠望向两边的人，斜得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终于看清了两人的表情。
毫无表情，和平时一模一样。
完全不像他，一张脸皱得像个包子。
大佬，不愧是大佬。
那个不知名的鬼已经进了屋子。
这家伙从远处走来时还有脚步声，可等到进来以后，走路却反倒一点声音也没有了，三人只能通过它开关解剖台时的轻微磕碰，以及口中偶尔发出的呓语声，来判断它此时的具体位置。
它正在从屋子最前面往后头挪，不断发出抽鼻子吸气的声音。
“咦……”它似乎是有些迷惑。
“有没有，有没有呢……有、没有、有、没有……”
许蔚的法子似乎真的起效了，生人和尸体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弄得这个新来的鬼完全没有了应对之策，他就像是一个卡带了的收
音机一样，不断地重复着相同的话。
它越过一排又一排已经空了的解剖台，越走越近。
透过层层堆叠的尸体缝隙，许蔚隐约看见了那鬼身上的一件毛衣，以及毛衣里露出的带有仁心医院标志的领子。
它的身上也穿着员工制服。
会不会也是冷库中的尸体？
因为刚刚他叫过“老师”，于是许蔚便在心中默默将他命名为了“学生鬼”。
距离太远，许蔚看不清学生鬼的脸，只能尽量用视线勾勒着他的身形，准备等回到停尸房后再做对比。
终于，学生鬼发现了屋子最后面的尸堆。
“啊，原来在这里！”他像是十分惊喜的样子，凑近了大口吸着气。
“有，没有……有，没有……”
他在尸堆边缘游走，时不时伸手扒拉一两下。
外层的尸体被他扒开，很快，许蔚便暴露在了空气当中。
学生鬼一如闻前面几具尸体那样，凑到了许蔚的脸跟前。
操，不会是要被发现了吧？程晓星的眼睛倏地瞪得老大。
结果下一秒，学生鬼又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咦？”
它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和花样层出的浴室鬼与阴险狡诈的冷库鬼相比，更像是一个设定了自主程序的机器，做起事来十分不懂变通。
不过也好在是这样，才能让许蔚三人有钻漏洞的机会。
许蔚一动不动，屏住呼吸，任由对面鬼怪冰凉的鼻尖在自己脸上扫过，硬是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程晓星觉得自己都要被这来回不断的转折弄成神经衰弱了。
老天爷啊，给他来一刀快的吧！
不愧是有着幸运星称号的人，老天爷很快从每天无数人的祈祷中挑中了程晓星的这一句，并友好地允诺了他愿望成真。
“咳。”
沙哑而熟悉的咳嗽自屋外响起，程晓星直接被吓得心脏一跳，接着又意识到，是门卫回来了。
和程晓星一样被吓一跳的还有学生鬼：
“啊！”
他不再在屋内徘徊，用比之前快上起码三倍的速度向门口冲去，还未离开门就先消失不见了。
就这样……走了？三人面面相觑。
但许蔚仍旧未动，直到过了半分钟左右，确定屋里的确没有别的东西在了，三人这才悄无声息地爬出了尸堆。
“呼——”程晓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终于安全了。”
许蔚的语气却有些难以言喻：“喂？”
“昂？”程晓星茫然地回头，却发现许老板并不是在和他说话。
“你可以，把手松开了吗？”许蔚一言难尽地举起手，封泽直到这时候还拽着她的衣袖，像只一不小心把爪子挂在了主人衣服上的猫咪。
“你这是在干嘛啊？”
这种亲密中带着点依赖性质的举措，令许蔚的记忆瞬间回到了之前经历过的某个站点世界。
封泽被她控诉，眨眨眼，动作缓慢地松开了手。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放下了，人却依旧跟在许蔚身后。
许蔚：……搞什么，为什么好像是我欺负你了一样？
这回过来的果然是门卫老头，手上拿着的手电又重新亮了起来。
见只有许蔚三人站在走廊上，老头显得非常吃惊：“其他人呢？”
“有几个先回去了。”许蔚面色平静，“还有几个去前面了。”
老头一脸的狐疑，但见许蔚一副理直气也壮的样子，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憋了半晌，问道：“去前面哪里了？”
这是在问邓家三口。
“不知道。”许蔚诚实地摇摇头，“应该没走远吧，我喊两声问问？”
老头：“行吧。”
“门卫大爷来了！！”许蔚扯着嗓子提醒，“快回来！”
她有意提醒邓家三人，声音故意提得非常大，在逼仄的走廊里回荡不休，把老头吓得差点一个趔趄。
“你……”老头有点不高兴，不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挥了挥手，一脸晦气地瞪着许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