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偶戏(二十一)
“……我不是。”许蔚的手指顿了顿, “主人”这两个字悬在空中,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地落在桌面上。
巫良还是那样歪着脑袋看着她:“主人?”
许蔚使劲点头,速度飞快地写:“对对对, 我不是,不是什么主人!”
“主人。”少年笑眯眯的,精准地屏蔽了他不喜欢的内容,从许蔚给出的信息中提炼出了他自己想要的那一部分, 还用手指把他不想看到的部分抹掉了。
留下了几个字,“对, 我,是主人。”
救命!
许蔚眼前又开始发黑了。
这人怎么听不懂话?
他是真傻了吗?
想到这里, 许蔚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指着自己的手。
这是在问他这是几。
“五。”巫良很认真地答着她的话。
没傻啊?这不是还看得懂数吗?
不过看起来的确是有点缺心眼, 不像个正常人。
许蔚又伸手, 指了指他的胸口, “你是谁?”
“我是谁?”巫良试探着, 水葡萄似的眼睛困惑地眨了眨, “我是……巫良。”
许蔚有些担心他真的沉浸于阵法当中,无法抽离,摇着头纠正,“你不是真正的巫良,你是封泽。”
“嗯, 我不是巫良。”少年看着许蔚留在桌上的字, 乖顺地点了点头,“我是封泽。”
许蔚莫名有种老怀甚慰的感觉。
她继续着她的谆谆教诲,“我是许蔚,你是封泽, 我不是你的主人,我们只是在这个阵法里停留一阵子,过段时间就要走。”
眼前的人还是很听话地点着头,示意他懂了。
许蔚这才满意了,写道,“你重复一遍,我是谁?”
“主人!”漂亮少年望着许蔚笑得眉眼弯弯,漆黑的瞳仁闪着光,“我是封泽,你是主人,过段时间主人要带着我走。”
许蔚:走个屁,你不如现在就鲨了我。
十分钟后。
许蔚口干舌燥地看着端坐在
床沿边上的少年,从心底深处涌起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谁来教教她这种情况到底应该怎么办?
巫良,不,应该说是封泽,封泽依旧用那副星星眼的表情看着她,少年的眼神纯净澄澈,仿佛整个世界就只看得见她一个人似的。
但许蔚丝毫不觉得受用。
她现在就只想让他把头扭开。
然后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她无奈地写道,“别看着我。”
封泽又开始间歇性装聋作哑。
许蔚着实有些忍不住自己的阴谋论了:这家伙是不是在装傻?
她实在受不了他看她时候的那种眼神,不忍直视地伸手,左手按住他的头顶,右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整个脑袋转到了另一边。
“不许看这边!!!”,是命令的语气,许蔚特意在后面加了三个硕大的感叹号。
封泽委屈坏了。
然而他总是有办法在听话的同时达成自己的目的,那张脸虽然转到了一旁,眼睛却依旧十分努力地看向许蔚所在的方向,眼神中透露着讨好和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她窥破他的阳奉阴违,然后对他生气。
许蔚长叹了一口气,松手,放弃了对他的教育改造。
“你的列车牌呢?”她转而写起正事来。
上个梦境中封泽虽然也十分的身不由己,但最后她上台救场时曾近距离地看过,那时他的列车牌还是好端端的戴在手上的。
也就是说,起码在进入这个梦境的最初,封泽都是有列车牌的。
这样倒还算好办。
看封泽现在这个状况,无论列车牌是丢了还是被巫家两口子拿走了,许蔚都有办法帮他把它弄回来。
谁知事情似乎比许蔚想象的要乐观许多。
封泽起初并没有听懂许蔚说的“列车牌”是什么东西,而在许蔚向他伸出手腕,指了指腕上那个黑色的物品之后,他忽然顿悟,转头在床铺上翻找了半晌,最终揭开了床板靠墙的一角,从里面将列车牌拿了出来。
“给你。”他双手捧着列车牌递到了
许蔚跟前。
许蔚有些讶异,“你自己藏的?”
“嗯!”少年像是明白自己做了一件非常聪明的事情,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带着一点点似是而非的得意,“重要。”
许蔚懂了,他是觉得这东西重要,所以藏了起来,没有让巫老三和方莲发现。
她凑过去看了看那块床板底下。
那下面就像个仓鼠窝,封泽把什么宝贝都拖进去藏起来,他的耳机、耳钉还有武器都在里面。
这些十有八九都是他的道具,他人都已经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东西居然一样也没丢。
的确是挺靠谱。
许蔚忽然有点忧虑。
如果这回她能顺利把封泽带回列车上,等他清醒过来,回忆起自己现在做的这些事,不会想办法把她弄死灭口吧?
反正假如两人现在的处境互换,她只怕是会的。
封泽还捧着列车牌,见许蔚不接,将手抬高送到了她眼前:“列车牌。”
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自然也忘了列车牌是做什么用的,大概还以为这是什么好东西,而许蔚想要。
许蔚简直哭笑不得。
“拿回去放好吧。”她现在全当封泽变成了一个三岁小孩,拿出哄孩子的劲哄他,“别被别人发现了。”
“嗯。”封泽应下。
外头的天色已然全黑,许蔚推开窗子向外面看了看。
巫老三和方莲的房间已经灭了灯,看样子是都睡下了。
“嘘——”她以手抵唇做了个收声的手势,将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水渍擦干,“我现在有事要出去一下,你别做声。”
封泽不解:“出去?干嘛?”
他看着她,语调中含着一点点央求的意味:“带我。”
许蔚不可能带他,也没法和他细解释,“你听话就好。”
封泽真的是很听话,许蔚这样一说,他果然不再问了,抿着嘴巴看着许蔚从窗户翻到院子里,又沿着院墙往外去。
许蔚攀上墙头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他还守在窗子边上看着她。
许蔚向他挥了挥手。
他就也学着向她挥手。
……
此时的巫村和三十年后的几乎是两幅模样,虽然看上去更加破败贫穷,可却要热闹上不少。
如今正是入夜时分,有饭吃得晚的人家屋内飘出缕缕菜香,也有全家老小一起在村道上慢悠悠散步消食的,还有孩子在道旁疯跑打闹,整个村子烟火气十足。
村子里的大致地形与阵外并没有什么区别,许蔚一路躲避着村人的视线,依照和另外三人的约定,来到了郭骏和甘甜之前待过的那个破屋子边。
那屋子现在压根没有被建造出来,周围都是一人多高的杂草堆,倒是十分适合隐蔽。
许蔚谨慎地观望了一圈,见周遭并没有旁人,闪身钻进了草堆里。
“逃出去,快逃出去!”
还没等她找到那三个萝卜丁,脑海深处的那个声音就又开始喋喋不休。
许蔚伸手捂了捂耳朵,又松开,只恨不能捂脑子。
“逃个屁!”她试着在心里恶狠狠地对那个声音凶道。
大概是她实在太凶,脑袋里的那个声音也被吓住了,居然真的闭了嘴。
接着一颗小石子儿忽然丢到了许蔚脚边。
许蔚顺着小石子儿丢来的方向走过去,将那边的草堆扒开,果然看见一颗胖萝卜载在土里。
是郭骏。
“等一下哦。”胖小孩又捡了一片石子在泥巴地上划拉着,“我们现在的样子行动起来局限性很大,要趁晚上,这具身体的父母都睡了才能溜出来。”
这么小的的小孩子的确是没有什么战斗力,许蔚在心中为他们点了一根同情蜡。
大概是那两户人家看得紧,这一等就是极长的一段时间,直接从入夜时分等到了月上中天,厚重的云层堆叠到了树梢,整个村子静得只能听见鸟叫蝉鸣。
那两位终于姗姗来迟。
“说说吧,怎么办。”许蔚没等他们把气喘匀就开始写。
今天是水女第一晚到巫村,不知巫老三和方莲会不会去巫良的房间
查看,如果她回去的不是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就不太好了。
许蔚并不想接下去的日子都被用绳子捆着丢在柴房里,那样实在太不方便。
今晚他们碰头商讨的主要内容就是如何破阵,宋明见状立即开始解释。
在许蔚还没来的日子里,宋明和郭骏一直在村子里搜寻阵眼的所在,可惜并没有什么收获。
“结合许未来在来巫村路上的那些经历,我基本上可以断定,这和上一个梦境一样,也是个循环梦,我们要做的依旧是寻找阵眼再将它打破。”宋明抓了抓脑袋。
“这个阵眼还是和水女有关,根据梦阵的递进关系,第二重梦的阵眼应当有四处,不可能是水女这个人,所以你们觉得阵眼在哪里?”
和水女有关,但却不是她这个人。
这个结论太过抽象,提炼出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郭骏补充着,“和水女有关,但又不是她这个人,我们觉得可能会是她的东西,也许她的四样东西分布在村里的四处,找到就能破阵。”
这是他们的思路,郭骏和宋明前些天也一直是按照这个思路去实践的。
但结果就是,他们把巫村挖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找到。
许蔚疑惑,“如果是四样东西埋在村里四处这么简单,你们两个都算不出东西的位置在哪里吗?”
宋明摇摇头,“算不出,完全算不出,而且假如是借物品布阵,就势必会在外部环境中留下线索,我们没道理一点也看不出。”
“就像外面那个最大的梦阵是借由灯笼布成,而后以花轿、偶人等物做辅助的阵眼,将水女镇压。”他解释着,“灯笼是有形之物,花轿也是,人的眼睛都能看到。”
但在这个梦中的巫村,他们却连一点阵法存在的痕迹也找不到。
“也许真正的阵眼并不是水女的物品。”郭骏十分困惑,“但如果不是,那又会是什么呢?”
甘甜很安静地坐在旁边听他们头脑风暴。
她向来不擅长动脑,也不喜欢动脑,现在
完全没法参与进讨论中去。
许蔚不懂什么阵法之类的东西,和甘甜一样听得云里雾里。
但她并不像甘甜那样自暴自弃,忽然从郭骏缭乱的笔记中抓住了一丝一闪而逝的灵感,“花轿!”
她蓦地想起了阵外祠堂里那台摆在戏台上的花轿。
那台花轿和上个梦中的酒肆花楼一样,有四层,每一层里都摆着不同的木偶。
她用石片飞快地写着,“如果不是水女这个人,也不是水女的东西,那会不会是和水女有关的经历?”
四处阵眼,就是四段经历。
“这重梦境应该是由水女的记忆衍生而成,我在来巫村时试过,一旦我作出任何会对事情发展产生影响的事,时间就会倒流,回到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那个节点上去。”
也许在这一段段时而连贯、时而断续的记忆中,藏着四段与众不同的。
宋明眼前一亮,“的确不是没有可能。”
“但。”他有些犹疑道,“会是哪四段?”
许蔚想到了阵外花轿的四层。
那是四幅又木偶搭就的画面。
她细细回忆着。
“花轿第一层是水女结婚,她和一个男人拜天地的场景。”许蔚对那四层花轿里的东西还有印象。
宋明一拍大腿,“那可不就是了?我们现在正在第一层花轿的场景里,过几天你就要和巫良拜天地了!”
“到时候试试破坏婚礼!”
结合许蔚的经历和如今的推论,他们正在经历的事情是已经发生过的,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无法逆转结果。
假如许蔚能够成功破坏婚礼,就能说明阵眼正是那四层花轿里的场景。
第一天已经过去,再过三天,就是巫良和水女的婚礼。
众人决定静待那日到来,在婚礼上做一些新的尝试。
“对了。”许蔚犹豫了片刻,在三个小孩准备起身离开之际在地上写道,“我找到封泽了。”
对面三个小萝卜丁齐齐流露出惊愕的神色。
什么?找到了?
他们几个在村里呆了
那么久都没找到封泽,甚至一度以为他只怕是已经被留在了上一层梦境当中,结果许未来过来才不到半天功夫,就把人找到了?
还有天理吗?
许蔚又写,“就是巫良。”
随即不等其他三人回过味来,飞也似的跑了。
……
巫老三家很安静,还是没有亮灯,和许蔚离去时没什么两样。
许蔚按原路翻回了封泽的屋子,刚一推开窗就直直撞进了一双清润的眸子里。
纤瘦的少年只穿了一件单衣,正抱着膝坐在床尾,眼巴巴地望着窗外,见许蔚终于回来,那眼神便瞬间带上了几分委屈和指责。
仿佛在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许蔚又拿手指压了压唇。
少年眨眨眼,示意他懂了,忽然将脑袋凑到了她的耳边:“刚刚他们来过,我说,我睡了。”
这是在讨她的表扬,像只把家看好了之后摇着尾巴在主人面前蹦跶的小狗。
可惜许蔚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耳廓上,激得她起了半身鸡皮疙瘩,眉头直皱,按着封泽的肩膀将他推远。
“阵法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许蔚将他拉到了桌边,一笔一画道,“现在来解决一下我们两个之间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封泽(傻乎乎版):我觉得我们之间不需要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