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偶戏(十八)
身披嫁衣的水女木偶被许蔚从戏台上直直掷了出去, 落在远处的地上,咕噜噜翻了几个滚。
下一刻,整个三楼的空气骤然变得滚烫。
就像一台失去了信号的老式电视机, 滋啦滋啦的雪花声从各个角落中响起,所有阵中人的身形倏地化作了半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原地消失一般。
地板断裂,墙壁倾塌, 桌椅全部漂浮到了半空。
不属于阵法本身的旅客们在瞬息之间失去了对自身的掌控权,一只无形的大手肆虐着撕扯他们的身体, 骨缝深处传来断裂般的疼痛。
阵法中的一切秩序与规则都在顷刻之间覆灭。
如果有人此刻站在这座四层矮楼前的空地上,就能清楚地看见, 眼前整栋花轿模样的建筑正在一点点变形、扭曲,好像一块有着发散形花纹的波板糖, 边缘融化, 一切都旋转着向中心而去。
许蔚还沉浸在封泽那一声“主人”当中久久回不过味来, 眼前忽然蓦地一黑, 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
意识回笼时, 时间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许蔚的后脑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打过似的,太阳穴也一突一突地抽搐。
大巴车特有的颠簸感从她身下传来,前方不远处,飘过来两个男人的对话声。
“这批货要拉到哪儿去?”
“嘘, 你轻点儿声说话, 别把她弄醒了。”
“醒不了——再说了,她就算醒了不也听不懂我们在说啥。”
许蔚压下喉咙深处差点溢出的闷哼声,收起下意识用力想要支起身体的手,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将紧阖的双眼偷偷睁开一道缝, 悄然无声地观察着四周。
这是进了下一层的阵法?还是已经出来了?
此时的许蔚正蜷缩着躺在车内两个相连的座椅上。
这辆车应该已经很旧了,椅背上蓝色的布套边缘磨损严重,抽出一缕一缕的丝来,脑袋下的椅垫隐隐约约飘散出一股又一股成分十分复杂的气味。
主要是汗臭味夹杂着布料潮湿发霉的气息,间
中还混杂着诸如尘土味、油味、香水味等等,甚至还混合着一股红烧牛肉面的味道。
许蔚的太阳穴又突突着跳了两下。
她的鼻子在这个站点里真的承受了太多。
大巴车一个颠簸,车厢里老旧的设施齐齐发出一阵喀啦声,许蔚的身体没有支点,直挺挺滚落到了地上。
“嘭”地一声巨响,吓了前面那两人一跳。
“怎么回事,她醒了?”其中一人急急忙忙冲过来看。
见许蔚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不去扶她,任由她瘫在冰凉又落满灰尘的地面上。
“真是的!”许蔚听见他站在她前面骂,“搞得这么匆匆忙忙,连根绳子也不给我们拿,”
另一个在远处回应道:“没办法,你听说了吗?这次这个是他们直接从婚礼现场弄过来的!”
许蔚身前这人明显有些紧张起来:“真的假的?玩这么大?”
“当然是真的,哥什么时候糊弄过你。”那个男人“切”了一声,“勇哥亲口和我说的。”
“再说了。”前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那人似乎是点了一根烟,“左右和咱都不是一个地方的人,两边的警察都管不着,怕什么。”
他们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了许蔚耳中。
——“她听不懂我们的话”、“从婚礼现场骗来”、“不是一个地方的人”。
许蔚心中渐渐浮起了一个不太美妙的联想。
又是一个颠簸。
她身旁的男人脚下一个不稳,狠狠踩在了她的手腕上。
许蔚的呼吸猛地一窒。
但她还是没动。
这反倒是让那男人起了疑心。
“这样都不醒?”他嘟嘟囔囔地蹲下查看,“勇哥那破药有这么厉害?”
装晕是个技术活,需要将呼吸放得极致平缓,眼球一动也不能动,一般人很容易露馅,但许蔚显然做得十分到位,那男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朝她吹了几口气,终于信了她的确是真的还处于昏迷状态。
“这小娘们儿看起来一时半会儿的不会醒。”他大跨步朝
前走去,“看地图前边是不是要经过一个县城?咱俩去吃点儿,晚上再开车过去吧。”
途经县城要上高速,他怕白天被警察抓了。
“你先,我看着她。”前面那人回道。
又过了不知多久,大巴渐行渐缓,开头说话的那人先下了车,另一人大概是在车里呆的太过无聊,没一会儿功夫便打起了鼾来。
在确认了前头那人的确是已经睡熟以后,许蔚终于有了动作。
由于太久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动弹,她的肩膀和手臂关节都像是生了锈一般,但她此时顾不上这个,蹲在椅背后仰起脸,直直望向上方的车玻璃。
窗玻璃上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脸。
她的身上穿着极不合身的宽松的破t恤,不远处的椅子背后还扔着一件胡乱揉成团的大红色婚服,惨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蓬乱的黑色长发散落在肩上,细眉细眼,秀气中透着三分阴沉。
是水女的脸。
她居然变成了水女本人。
许蔚眯了眯眼。
这起码可以令她立即知道一件事——宋明说对了,水女的确是已经完全掌握了阵法,他们一直在被她耍着玩儿。
窗外阴云密布,像是要下雨。
许蔚刚一动这个念头,下一刻,天空中立即传来滚滚雷声,几个闪电过后,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车内亮着灯,外头却暴雨浇织、恍若黑夜。
【想要见到我吗?】
车玻璃上忽然浮现出一行血字。
接着那字被雨水冲掉,变成一片红色的水珠顺着车玻璃滑落。
【我等你。】
又一行字。
许蔚深深吸了口气。
这阵法简直一环套一环没完没了。
自从她意识到自己就是水女本人,她的脑海中就开始接连不断地浮现出一系列的念头。
那念头不像是外力付诸与她的,倒像是从她脑子里自己蹦出来的,像是她本来就应该这样做。
比如,她的脑子现在就在指挥她,让她试图翻窗逃跑。
在上个阵法中,封泽大概也是这样,被自己的脑子强行指挥了。
只不过许蔚可以摆脱这控制,而封泽不行。
想起封泽她不免又有些忧虑,这家伙之前那副傻兮兮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也不知道这会儿好了没有。
上一段经历是梦中梦,那现在的呢?
是最原始的那个梦阵吗?
许蔚觉得多半不是。
梦阵的阵眼是水女,如今她自己都成了水女,那这个阵法估计便又是一个梦中梦。
但这也不一定。
阵法世界诡异多变,许蔚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外行,对此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她觉得自己的判断做不了准。
想到宋明说破阵的方法就是让阵眼移位,许蔚不由得开始思考人生。
假如顶着水女身体的自己现在就是阵眼……
她的眼珠转了转。
她可以自由活动,所以必然不是随意走两步就可以解决问题的。
脑海深处,那道声音还在不停对她做着指挥。
“从窗户里翻出去。”
“然后那人会把你抓回来。”
“你会挨一顿揍,然后昏迷,醒来后发现自己被送到了巫村。”
许蔚很想让这道声音闭嘴,但它俨然不是太好交流,自顾自喋喋不休。
结合着许蔚从阵外听来的那些传言来看,那声音述说的大约便是水女曾经的切身经历。
宋明曾经告诉过许蔚,水女是巫村人三十年前买来的一个媳妇,但如今看来这估计不是真相,水女其实是被人从外头拐来的,这群人贩子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水女从她自己的婚礼现场卖到了异国他乡。
在路途中她曾试图逃跑,可失败了。
按照这个逻辑,如果让水女的经历发生改变,能不能算是阵眼移位?
这个方向看样子值得一试。
脑海中的声音仍在不断叫嚣,许蔚没有理会,她看着前头沉睡的男人,活动了一下手腕。
片刻过后,那人吸入过量迷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许蔚推开车门,趁着夜色走入了雨幕中。
半小时后,她黑着一张脸又转了回来。
不行,这具身体没有办法离开这辆车周边
五十米远的范围之内。
只要超过这段距离,外头就会泛起浓浓的雾,无论她在雾中穿行多久,最后都会从另一个方向转回原地。
换个方式?
许蔚将驾驶座上的男人一脚踢开,自己坐在了驾驶位,一脚油门向前开去。
很可惜,这个计划依旧失败了。
这辆车一旦被她控制,就会变得和鬼打墙一般,明明是一条除了前就是后的直路,她一直往前开,却偏偏能开会原地。
也许她破坏剧情破坏得还不够彻底?
许蔚若有所思。
接着,她伸出手,将那昏迷着的男人拖出车外,直接丢下了悬崖。
反正是个人贩子,人渣败类垃圾中的垃圾,死了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她拍拍手,打开车门。
接着僵在了原地。
那男人居然依旧趴在原来的位置,连姿势也全然没有改变,像头死猪一般打着鼾。
作者有话要说: 许老板:救救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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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短小的胡椒(抱头),尽量明天码长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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