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偶戏（十一）
几人动身去了祠堂。
早晨那个脚凳旁新做的木偶如今已经成了姗姗的模样, 穿着姗姗的衣裳，脸蛋上是两团又圆又可笑的腮红。
木偶姗姗被挪到了供桌下，和木偶罗航在一起, 俩人整整齐齐肩并着肩。
和其他站点比起来，这个站点的死法还是挺温和的，起码比较无痛。
程晓星看着他们两个，忍不住“啧”了一声：“许老板，我要是中招了, 你可一定要把我捆好啊！”
许蔚无语地瞥他一眼，右手一挥, 示意他闭嘴。
程晓星连忙在嘴上比了个拉链的姿势。
封泽和郭骏正头对着头跪在供桌前观察那些木偶。
“这个木偶, 看起来比其他的面目模糊一些。”封泽盯着姗姗看了半天，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伸出的手探到一半, 又收了回来, 默默站起身来。
“啊？是吗？”郭骏不明就里地望了他一眼，大大咧咧地直接把木偶拿了起来。
反正昨天也摸过罗航的，不也没出什么事吗。
他举着木偶左看右看, 半晌，终于对封泽的话表示了认同：“好像确实？”
说着还感叹道：“你眼神真好。”
封泽到底还是碰了碰那个木偶。
又冷又细腻的触感自指尖传遍四肢, 他微微皱了眉头。
“许未来，你看。”郭骏左手罗航, 右手姗姗, 递到许蔚眼前。
还真的是。
区别很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若是仔细瞧，便能够发现，姗姗的木偶和罗航的比起来要更加僵硬和木讷, 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玩具。
但罗航那个，就像是锁了一个真人的灵魂在里面，看起来眼神中满是挣扎。
这是为什么？
“或许因为姗姗才刚变木偶？”郭骏推测着，“还没有融合完全。”
不知道这个时候把姗姗带回列车上的医疗车厢，她还能不能有救。
郭骏正说着话，忽然发现许蔚不搭理他了，两眼直勾勾盯着供桌。
“怎么了？”他疑惑道。
许蔚没有答话。
片刻后，她轻轻
出了口气：“走吧。”
“啊，哦，好的。”郭骏摸了摸头。
两天过去，他已经有点习惯许蔚和封泽寡言少语的行事方法了。
“小甜，咱们走了。”他招呼着坐在角落的甘甜。
许蔚没有说，刚才郭骏把木偶递过来时，整个祠堂在她眼中都变了个模样。
祠堂还是那个祠堂，里面的装饰却与他们一直以来看到的完全不同。
四处都垂着大红的纱幔，绣球和花瓣散落得一地都是，墙面上还贴着喜字。
俨然变成了一间新嫁娘的婚房。
原本放着供桌的地方变成了两把高背交椅，一把空着，一把上面坐了人。
是个头戴红纱的女人，穿一身大红洒金的传统婚服，虽然看不到脸，但许蔚知道，那是水女。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水女的膝上，端端正正放了一排木偶人。
许蔚、封泽、程晓星、郭骏、甘甜，一个不少。
许蔚知道这都是幻象。
和一直以来水女所表现出的那样，她似乎并没有太高的攻击力，只能装神弄鬼吓吓人。
虽然许蔚明知道是假的。
但不得不说，还是很闹心。
而且，假如水女只有这么一点本事，巫村人为什么要牺牲村人献祭呢？
许蔚回忆起早晨做的梦。
昨晚村祭时她没有塞耳朵，早晨睡下后果然也做了那个和水女有关的梦。
梦里看见的东西和郭骏程晓星他们昨天梦见的没什么区别。
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女人，被人带着坐了很长时间的车，又走了很久的山路，来到这座小村，和人结了婚。
既不危险也不恐怖。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水女似乎是个哑巴。
许蔚不太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这样，但在梦里她的确一次也没听水女开口说过话。
她一边回想着一边和其他人一起往回走。
“水女的力量好像变强了。”许蔚随口道。
这一路走过来她又看到了几次水女的虚影，时不时有村民被吓到，趴伏在屋门口朝天地跪拜着。
这
些在他们第一天来时都是没有见过的。
村民们只在白天天光最亮的时候出门，没有太阳的时候则都躲在屋里，说明水女很可能怕太阳。
但现在，阳光对她的制约似乎越来越小了。
又走了没几步路，忽然看见琴嫂子远远地朝他们跑了过来。
“哎，你们在这儿啊！”她朝他们挥着手。
“快来快来。”她一路奔到几人跟前，一手拉着许蔚一手拉着程晓星，像是生怕他们跑掉。
“全真道长过来了。”琴嫂子笑着道，“我家男人已经把他带到村口了，一会儿咱们和道长一起吃个饭，这位小道长有什么事，就在饭桌上说吧。”
许蔚和郭骏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几人跟在琴嫂子身后，一路回到了巫勇家门口。
和全真道长恰好碰了个头。
全真道长刚到，一脸不高兴，看样子像是被巫勇强行带来的：“说了不来，你非要把我拉来，若是耽误了我的事怎么办？周家还等着上梁呢。”
言辞间很是不满。
巫勇点头哈腰的：“不会，不会，我家侄女要来长住，求道长帮忙做个替身偶人，驱邪避祸，材料我都备好了，不耽误道长其他事。”
这是许蔚先前同他叮嘱过的：不要同全真道长说郭小道长找他，只随便寻个由头把他喊过来就是。
“行吧。”全真道长大手一挥，宽宽的衣袖在空中划过半个圈。
他这两天原本没有来巫村的打算，但巫勇纠缠不休，又允诺了重酬。
“你那侄女在哪儿呢？带来我看看。”
说着他转过身，恰好看见了许蔚一行人站在他面前。
“这是……”他一时语塞。
“这就是我侄女。”巫勇道。
许蔚给了程晓星一肘子，程晓星讪讪地伸出手：“那什么，道长你好啊。”
说时迟那时快，全真道长盯着旅客们看了一会儿，然后卷起袖子，撩起衣摆，撒腿就跑！
一点也没有之前那种老迈而高深的世外高人的感觉，背影挺拔如松，脚下生风，一眨眼就刮远了。
在场全
部人都惊呆了。
许蔚、封泽和甘甜三人几乎在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赶紧向着全真道长跑掉的方向追了过去。
留下郭骏和程晓星两个腿脚不利索的傻站在原地，和巫勇两口子面面相觑。
“这……这是什么情况？”程晓星人都傻了。
琴嫂子哪儿会知道？
眼见事情朝她没法控制的方向发展，她连忙给巫勇使了个眼色，两人一人抓着一个，半拖半拉地将程晓星郭骏拉进了屋里。
那几个还不知道会不会回来，可不能让这两个也跑了。
琴嫂子将程晓星按在椅子上，倒了杯水给他喝，一边略有些恍惚地想着，全真道长……什么时候身子骨这么利落了？
她记得他十来年前就病得快不行了，这些年虽然没见更糟，可也、可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啊？
返老还童了？
许蔚那边，三人飞也似的追着全真道长，一路眼也不敢眨。
他应当是不知用了什么法术，速度快得简直不像活人。
许蔚和封泽的身体素质已经非常好，甘甜的速度比他们两人只快不慢，还要超出半米远左右，但无论三人怎么跑，就是追不上前面的身影，每当好不容易接近了，他便又加速，就像是有源源不断的动力一般。
“不行，不能继续这样了。”许蔚边跑边说话，声音被风吹得直发飘。
“再跑，就要出村了。”
一旦出村，旅客们就没法再追。
站点给的任务是在巫村生活七天，他们不能踏出村子的边界哪怕半步。
甘甜听了，极勉强地回头看了身后二人一眼，而后忽然顿住了脚步。
“别跑了。”小姑娘的声音细细软软。
她虽然挺娇气，但也是不太爱说话的性格，这两天多时间下来一共开口的次数就不超过五次。
但许蔚看得出，甘甜和郭骏的二人组中，是隐隐以甘甜为主心骨运作的。
这里面或许也掺杂了哥哥疼妹妹的因素，但站点世界危机四伏，大事小事都与性命攸关，如果甘甜不靠谱，郭骏也不可能这么纵容她。
许蔚便也停下脚步不跑了。
封泽看了一眼许蔚，跟着停了下来。
甘甜有些吃惊：“我说不跑你们就不跑了？”
说着她朝前面扬了扬下巴：“我就是累了。”
许蔚面不改色：“快点。”
“好吧。”甘甜扁了扁嘴。
她扯下耳朵上的耳环，扬手向前一掷。
小而精致的棺材耳坠往前方空中直直飞去，在阳光下迅速变大，直到有一人多高。
接着棺材剧烈震动起来，棺身摇晃不止，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就要出来。
“去！”甘甜在原地做了个手势，双手交叠，掌心相对，食指直指晃动着的棺材。
下一刻，棺材板猛地掀开，一具身着清朝官府、脸上贴着符纸的僵尸从棺中跃出，向着甘甜所指的方向疾驰而去。
那僵尸并不惧阳光，它不走平地，在房屋与房屋之间跳动，跑得极快，身姿在半空中几乎拉长成一道虚影，几个呼吸之间就追上了全真道长。
它从屋顶向下一跃，轰然落在全真道长身前。
它的身体在追逐过程中不断拔高，如今已有两米多长，青面獠牙，面容可怖，站在全真道长身前就像一堵墙，将他的去路堵得死死的。
许蔚一挑眉，讶然望了甘甜一眼。
甘甜非常骄傲：“我弟弟。”
说着她朝前头喊了一声：“郭遂，把他弄回来。”
那像怪物似的巨大僵尸居然是有理智的，闻言乖顺地点点头，单手拎起全真道长，一跳一跳地沿原路折返回来。
几人你追我赶弄出这样大的动静，主角之一又是村里的老熟人全真道长，原本路边站了不少村民，一边看热闹一边指指点点。
直到甘甜放出郭遂，路边的人瞬间尖叫着一哄而散。
因为害怕全真道长再使什么伎俩跑调，甘甜索性没把郭遂收回去，直接让他提溜着全真道长，和他们一起回了巫勇家。
巫勇家家门紧闭，从里面上了锁，许蔚一脚将门踹开，看见巫勇和琴嫂子被五花大绑着仍在房间角落。
程晓星双手抱臂，一脸气愤地看着两人，郭骏则手忙脚乱地
哄着里屋哭闹不休的两个孩子，一个劲解释着他们不是来打劫他们家的恶霸强盗。
许蔚：？
怎么就这一会儿功夫，局势忽然变成现在这样了？
见许老板终于回来了，程晓星就像向班主任告状的小学生一样叽叽喳喳嚷起来：“许老板！他们想毒死我们！”
“不是，不是！”琴嫂子慌忙解释，“我们就是……啊！！！”
她原本想说她只是想给他们下迷药。
但话才说了一半，她看见跟在甘甜身后进屋的郭遂，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面庞涨得紫红，嗓门尖锐刺耳，叫得像只尖叫鸡。
巫勇的表现比他媳妇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但整个人也是一副快要吓晕过去的模样。
许蔚觉得琴嫂子再继续叫下去，不叫破喉咙也得背过气。
“好了，好了。”许蔚皱眉，扬手示意琴嫂子闭嘴。
在这个站点里她的耳朵实在经受了太多荼毒。
甘甜对于巫勇两口子的表现着实不是很满意。
她弟弟怎么了？有那么吓人吗？
她撅起嘴：“郭遂，变回去吧。”
郭遂现在的样子太高大，身体在巫勇家矮破的房子里几乎直不起腰。
听到甘甜这样说，郭遂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是在分辨她话里的意思。
片刻过后，他的肢体一点点缩水，大块大块的肌肉消失不见，青紫的面庞也一点点恢复白皙，没一会儿便变成了一个清瘦的少年模样。
看着和甘甜差不多大，和郭骏长得很像。
个头不算太高，一米七五左右的样子，下巴尖尖的，眼神空洞，除却身上的清代官服和眼下青黑到有些不正常的黑眼圈以外，几乎与常人无异。
谁也看不出他就是刚刚那个可以吓死人的飞僵。
他人虽变了回去，但力气一点也没见小，单手抓着全真道长一点也不费力。
巫勇两口子终于缓过神来，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神畏惧地看着郭遂。
甘甜气鼓鼓地朝他们那个方向虚虚地踹了一脚：“看什么看！”
巫勇两口子连忙转开视线，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程晓星其实也有点被惊到，但他看甘甜好像不太乐意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郭遂，勉强吞了口口水，避开这个话题，继续告状：“许老板，刚刚他们给我们喝茶，里面下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