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偶戏(六)
第二天上午8点。
许蔚、封泽、程晓星三人并肩, 在巫村窄窄的泥巴小路上行走。
灰蒙蒙的天空中阴云密布,偶尔有电光闪烁,天气闷热, 蜻蜓擦着人的耳廓低低飞过,翅膀发出细微的嗡鸣。
似乎是要下大暴雨。
“许老板,咱们起这么早干嘛呀?”程晓星抽着鼻子嗅着空气中潮湿的泥土味道,忍不住发问。
他们昨晚熬了一通宵看村祭,本以为能有什么重大的发现, 但一宿过去,居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回到巫勇家柴房继续补觉时已经过了凌晨四点, 程晓星现在整个人困得晕沉沉的, 看东西都有重影。
许蔚淡淡道:“转转。”
程晓星并没有发现问题所在,但许蔚发现了。
村祭结束后, 所有人都非常困倦, 就连许蔚自己都有些烦躁,心底有一个声音隐隐叫嚣着,让她只想回屋睡觉。
她原本是打算随着村民的大部队回屋后立即出门继续搜索的, 但却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一直到早上天大亮了才醒。
这有点不正常。
别说昨晚他们是睡过一觉后才去看村祭的, 即便是直接连轴转24h以上,于许蔚而言, 身体上都不应该出现如此明显的反应。
那场村祭、那台戏, 虽然明面上看来并没有危险,但一定有一些其他地方,是他们没有注意到的。
就像这个站点世界一样。
列车广播给的通关时间是7天,但第一天已经完整地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仿佛这里真的只是一个荒僻落后,又封建迷信的小村子。
这令许蔚的警惕性骤然增加。
既然这是生存类站点,那就一定会有危险。
一般来说,列车经停的生存类站点有两种类型:
第一种,无解型逃生,类似丧尸爆发,是个处处危机的站点世界,旅客需时时注意,一不小心就会丢掉小命,但只要苟好了,即使不做其他多余的事也可以,只要等到列车限定的时间一到,自然可以离开。
第二种,有解型逃生,许蔚曾进入过一
个被毒雾笼罩的站点世界,所有人在进站的那一刻起就中了毒,必须在短时间内找到解药,不然就会直接被毒死。
生存类站点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目的性非常明确。
几乎是从一进站点开始,旅客们就知道自己需要做的是什么。
但像这次一样,已经一整天过去了,连致死原因都没有找到的生存类站点,许蔚还是第一次遇到。
仿佛这里很安全,并没有多大危险。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恰恰相反,现在越安全,之后的危险就越致命。
许蔚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村子里的房屋分布,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许老板,你在干嘛?”程晓星凑上来看。
白色的纸张上,画着断断续续的线条和红色的点。
“画村里的地图。”许蔚一边说着,一边又在上面标出了几个屋子前悬挂的灯笼数量。
现有的信息还太少,没法做针对性强的通关规划,只能先把基础性工作做好。
现在时间尚早,村里人都还在沉睡,三人一路走来一个村民都没有看到,没花多少时间便将整个巫村绕了一圈,地图上的图样也很快从零碎变得完整。
画完最后一笔,许蔚将图纸举到眼前,眯起眼细细地看。
除却房屋的分布和灯笼数量都太过规整外,其他暂时还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或许可以给郭骏看看?他似乎懂一些这方面的东西。
许蔚脚步依然不停,向祠堂走去。
凌晨时的村祭结束后,打谷场上的东西就被搬到了祠堂里存放,祠堂进门后空荡荡的天井如今被各种杂物塞满,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但那个戏台上却依旧留有大片空位,上面只放了那抬轿子。
许蔚看那轿子一眼,没有过去,向着祠堂更里的方向走去。
昨天下午因为遇到了村长和罗航姗姗等人,他们只看了外面的戏台,并没有机会继续查看祠堂内部,如今三人终于踏进了祠堂里头,瞬间被一股阴冷的寒意笼罩全身。
是个人都能感觉出来这祠堂有问题。
与祭祀的戏台风格迥然
不同,巫村祠堂整个采用乌木打造,建筑整体只有黑白两色,层高极低,个头高一些的诸如封泽进屋时甚至需要微微低头。
屋子里不透光,黑黢黢的,从迈入门槛的那一刹那起,所有的光线便都被隔绝在了门外。
许蔚从包里拿出手电,打开,强光穿透黑暗,程晓星被刺激得眯起眼,短暂的晕眩过后,祠堂内部的摆设终于呈现在他眼前。
正对着门的是一张供桌,供桌上摆放着香烛和贡品,和昨夜村祭时看客们的桌上摆放的东西一模一样,三只白蜡,三只香。
淡淡的檀香味道在屋内飘散。
供桌背后是一个空牌位,上面没有写名字。
许蔚原本以为屋子里会有更多的空间,但实际上并没有,这间房便是整个祠堂唯一的房间了。
“许老板,这个牌位是不是有点奇怪?”程晓星跟在许蔚背后,一步步向供桌靠近,“上面……卧槽!!”
就在他说话的功夫,许蔚将供桌上铺着的桌布掀开了一角。
那桌布很大,把整张供桌盖住之后还能拖地,将供桌的桌脚遮挡得严严实实。
许蔚将桌布掀开,供桌底下的空间便暴露在外,桌子底部整齐排列的木偶瞬间展露在众人眼前。
大约有三四十个,模样和村民家门口摆着的以及轿子上的都不同,没有轿子上那些精致逼真,却也不似村民家门口那些那样粗制滥造,五官僵硬但表情却细腻,盯着看得久了,几乎能够透过木偶的眼神听到他们痛苦焦灼的呼救声。
最顶上的一个木偶和其他木偶不同,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张空荡荡的面皮。
程晓星盯着那木偶看了半天,迟疑道:“许老板,他穿的衣服……”
“有点像罗航?”郭骏和甘甜从外面走进来,一起挤到供桌前看。
许蔚点点头。
昨天见到罗航时,他身上穿着专业的户外登山服,其他木偶的衣着都与村民无异,是颜色素淡的粗布衣衫,和那个没有五官的木偶十分明显的区分开来。
罗航和姗姗会最先中招,这件事没有人感到意外,他
们昨夜是在祠堂中过的,听戏时除了他们大家的脸上又都盖了红巾。
只是,在村祭之后,他们俩身上究竟发生了了什么?
“走。”许蔚转身离开祠堂。
这里有罗航的木偶,却没见姗姗的,她准备去找一找她,看能不能有其他线索。
郭骏和甘甜在祠堂内简单转了转,没有发现异状,快步跟上了许蔚。
几乎没有废什么功夫,大家刚出祠堂就遇见了姗姗。
“罗航呢?”许蔚直奔主题。
姗姗闻言愣了一下:“什么?”
而后脸上浮现出极明显的愠怒:“他一大早出门说要来祠堂,就是和你约好的?”
她昨天就看这女的不顺眼,自我介绍的时候勾勾搭搭要和她男朋友握手,报名字还报什么“晴晴”,简直臭不要脸。
好好一个人戴着口罩遮脸,口罩底下还不知道长成什么鬼样子呢!
许蔚却从她的回答中听出一丝别的讯息。
看样子罗航并没有出事,起码一直到早上都是好好的。
他们能看出的问题,这两人同样可以看出,或许昨夜他们并没有在祠堂中度过。
许蔚朝姗姗微微点头,准备绕过她继续往前走,姗姗却并不愿意就此终结他们的对话:“等一下!你还没告诉我,你找我男朋友干嘛?”
“看到你一个人在这儿,随口一问。”许蔚随口应付道。
姗姗气得剁了剁脚,但她现在就只有一个人,不敢对这一群人再多说什么。
忽然,她见到罗航从祠堂里走了出来。
“罗航?!”她有些惊愕地看了看罗航,又看了看许蔚,“你们真在一块儿?”
这人一大清早死活不肯带自己,说要一个人去祠堂看看,就是为了和其他旅客背地里碰头?
他是想干什么?
许蔚的眼神凝重起来。
他们刚才都没有在祠堂里看见罗航。
祠堂不大,空地和戏台一览无余,罗航刚才如果在祠堂里,那就一定是在屋子里面,只有屋子里光线比较暗,有可能藏人。
但屋子里的空间同样不算太大,许蔚他们一共五
个,几乎就占了小半间屋子去,再加上许蔚还打了手电,没理由没人发现罗航。
许蔚和其他四人对视一眼,快步走回祠堂里,再次撩开供桌下的布。
那个木偶还在,和刚才没什么区别。
她回到祠堂外,封泽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屋外的罗航和姗姗一直在,没什么异状。
难道他们想错了,那个木偶和罗航没什么关系?
郭骏试探着问道:“那个,你们昨天晚上没在祠堂过夜吗?”
姗姗嘴快,直接便答道:“当然没有,我们又不是傻子。”
罗航却已经明白过来,他们被这群人当成探路石了。
“走吧。”他沉下脸色,拽着姗姗离开了。
许蔚紧紧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就在他们快要消失在许蔚的视野范围之内的时候,罗航似有若无地回了头,许蔚看见,他的脸上有一瞬间闪过两团艳红的圆。
——就像那些木偶。
……
旅客们汇聚在郭骏和甘甜过夜的屋子里,逐一梳理着目前的线索。
郭骏因为穿了一身世外高人的衣服,凭借一口坑蒙拐骗不在话下的口才,成功在村里骗到一间还算不错的小屋子。
这本来是一户人家额外砌出来堆放杂物的,如今屋里的东西已经被般空,那户人家出于尊敬,还搬来两张小床给郭骏他们睡。
这间小屋独立于村里的住宅群之外,在靠近村口的地方,附近没什么人来,进出都很方便。
程晓星羡慕地看着屋里的床,感叹道:“真好啊。”
昨晚在地板上睡了一夜,早上起来他的尾巴骨都是疼的。
许蔚拍拍他,示意他看天花板。
程晓星抬头,见他们屋子的天花板几乎破得漏风,好几个大洞都是拿稻草盖住的,立即闭了嘴。
这样比起来,还是许老板搞到的那个柴房好,柴房屋顶的瓦片起码还是全的。
“木偶,祠堂,村祭。”郭骏轻轻叩着手里的佛尘,“现在找的的线索非常杂乱,很难梳理出完整的罗辑链来。”
到处都有问题,但到处的问题又都不大。
“
我们还没有搞清楚站点的故事背景。”郭骏坦言道。
“我们也一样。”如果郭骏是想从许蔚这里获得更多消息,那他显然是打错了算盘。
这个站点由于任务的特殊性,旅客自己发挥的余地不大,只能老老实实一点一点推剧情。
毕竟他们无论如何都还要在这里呆上七天,如果随便绑几个村民强行问话,能否得到真实的回答暂且不提,万一要是破坏了重要的剧情点,很可能会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
“我们第一天见到的那个老道士,应该是个重要人物。”许蔚回想着老道士的面貌。
比较可惜的是,老道士如今并不在村子里,旅客们又无法离开巫村。
许蔚将画好的地图放在了桌上。
郭骏整要仔细地看一看,忽然想起来了另外一件事。
“对了,你们做了那个梦吗?”他问道。
甘甜在旁边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嚼泡泡糖,嘴里吧唧吧唧的,眨眼就吹出一个泡泡,巨大的粉红色泡泡随着她点头的动作一上一下地晃。
“啪”地一声,泡泡糖炸了,粉色的胶质物黏在甘甜脸上,把她整张脸都糊了个遍。
小姑娘原地跳了起来,大概是张嘴想叫、但嘴也被泡泡糖糊住,一边跳一边还一边发出呜呜呜的响。
其他人:……
郭骏手忙脚乱地帮她弄掉脸上的泡泡糖,十分尴尬地看了许蔚一眼。
许蔚拿余光瞥了一眼程晓星,回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程晓星:?那种有熊孩子的家长同病相怜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小插曲很快告一段落,许蔚正色道:“你刚才说的梦,是怎么一回事?”
郭骏愣了一下:“你没有做梦吗?”
他和甘甜都做了类似的梦,本以为所有人都是一样。
如果许蔚没有……难道他想错了,做梦并不是因为村祭而是因为其他原因?
封泽微微颔首:“我有。”
程晓星似是这才反应过来:“我、我好像也有。”
许蔚深深皱起了眉。
接着他们逐一讲述了自己梦见的内容。
“我梦到一个女
人。”程晓星歪着头回忆早晨的梦,“梦里的人叫她……水女,对,水女。”
“我梦见她嫁到村里来的样子,有两个人陪着她,他们在一辆车里坐了很久,下车后又走了一长段路,最后到了巫村。”
“然后呢?”郭骏询问道,“到巫村后她去了打谷场,在那里办了场婚礼?”
“对。”程晓星眨眨眼,似乎对郭骏和自己做了同样的梦这件事有点讶异,“然后她回了家,开始跟和她结婚的那个男人过日子,还生了两个孩子,挺无聊的一个梦,一家子每天不是下地就是喂鸡。”
由于梦的内容太过质朴,和他上半夜做的那个吓死人的梦没有一点可比性,导致他还以为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个普普通通的梦。
他仔细地描述着自己的梦:“总之梦得很细,就好像梦里结婚那人是我似的。”
但那个梦是第三方视角做的,所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水女,甚至在梦里时他都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所有人的梦都差不多,梦到的主人公、场景都是相同的。
“梦里那人长什么样?”许蔚皱眉问道。
“长相吗?”程晓星回忆了一下,“我有点想不起来了,梦里看到的她脸挺清楚的,我做梦的时候都还在想,觉得她长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但如今想来,却又觉得那张脸似是被一团迷雾盖住,模模糊糊。
到底、到底长什么样呢?
水女长得像谁?
程晓星苦苦思索着,绞尽脑汁回忆着梦中的画面。
“对了!”
过了良久,其他人都开始聊起别的线索,他终于一拍大腿。
“她和那个女偶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