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偶戏（四）
再转过头去看那轿子, 程晓星的心中顿生凉气。
哪里还有什么精致的木偶？
轿中的木偶一个个神情灰败，衣衫破旧褪色，一看就是已经放置了许多年份的老物件, 虽然依旧是活灵活现的真人模样，却怎么看都有股诡异不祥的气息。
每层中间都众星拱月似的摆着一个女偶。
程晓星皱着眉头打量着。
刚才看到的木偶全都打扮得光鲜亮丽，所以这只女偶便也湮没其中，并不显眼，如今其他木偶恢复了灰扑扑的原状, 这女偶就显得尤为突出，大红的嫁衣, 金丝的绣线, 和其他木偶格格不入。
到底是什么情况？
程晓星迷茫地望了大家一圈。
许蔚和郭骏神情平淡，想来对这类招数并不看在眼里；甘甜在额头上贴了个符, 在旁边一蹦一蹦地和自己的棺材玩, 像个小僵尸；封泽则干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到舞台边上去了，如今正侧过脸打量着院中其他地方。
……所以刚刚，就只有他一个人中招了吗？
程晓星为自己是个菜逼这件事感到十分悲伤。
“没事的。”许蔚看出了他的心理活动, 安慰道，“你看你, 就这还能活到现在，说明你的特殊能力无敌了。”
程晓星一听也是这个理, 非常容易地被哄好了, 像朵太阳花一样再次盛放。
郭骏闻言，十分好奇地看了程晓星一眼。
但他也知道这事外人不好随便问，非常有眼色地换了个话题：“这些木偶，看起来不太像是随意摆放的？”
四层轿子，每一层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主题, 就像是一幕戏的片段。
许蔚点了点头。
到如今这个地步，她已经可以确定巫村的危险都是环绕着“木偶”出现的了，村民家的木偶能像人类一样活动，祠堂中的木偶则有着迷惑人心的能力。
只是，有些重点依旧没有理清。
譬如说村民家的木偶和祠堂中的木偶模样为何不同。
譬如说巫村的村祭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背景。
以及……木偶能不
能杀人？又是怎样杀人的？
她凑上前去一一查看每层木偶的样子。
“诶……”郭骏下意识想要阻止她，话说到一半却又收了声。
这些木偶会在不知不觉间吸引凑近他们的人，花轿和木偶的其他信息还没有弄清楚，贸然靠近可能会带来不好的后果，所以他的行动十分谨慎。
刚才能够识破木偶有问题，是因为他在在掀开轿帘以前就已经就对“木偶”这个东西怀有了强烈的戒备心，并在察觉到问题的一刹那给自己和甘甜用了清心符。
即便如此，他依旧不能说自己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他不禁又看了一眼许蔚。
她双眼明亮，神情清明，虽然靠得很近，但手里拿着他刚刚挑开轿帘时的那根树枝，一直注意着不去触碰到轿子和木偶。
竟像是直接忽视了木偶对人那股不知来由的吸引力。
郭骏不由得又对许蔚慎重了几分。
“看样子，像是这个女人在巫村里生活的片段。”许蔚已经看出了一点门道，“你看这条路，还有旁边的空地，像不像打谷场。”
郭骏闻言连忙上前。
这么一看还真是。
第一层是这女偶出嫁的场面，她被周围的人偶簇拥着，和另一只穿着婚服的男偶相对而立。
只是那男偶身上的衣服已经和其他木偶一样，非常旧了，脸上的神态也十分阴沉。
只有女偶，眉目精致，衣饰光鲜，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新嫁娘的喜悦。
第二层是女偶婚后在巫村生活的场面。
这个时候那只和她结婚的男偶已经脱下了婚服，换了一身普通的日常服饰，女偶却依旧一身大红吉服，宽大的袖口几乎坠地，正十分不搭调地捧着一碗米在后院喂鸡。
第三层是女偶和自己的孩子一起，站在家门口的模样，孩子一共有四个，都是女孩。
第四层是整个村子的人一起围着火堆站着，似乎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程晓星站得远远的，抻着脖子和许蔚郭骏一起观察着轿子里的木偶。
四层
的内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联系，似乎只是女偶嫁到巫村来以后的日常生活片段。
这里暂时看不出什么别的，许蔚将轿帘放下。
就在她放下轿帘的一刹那，祠堂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人声伴着脚步声一起传来。
“……晚上可以先在这里歇脚。”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的声音。
“村里地方不多，但你们既然都找到我这里来了，无论如何也要给你们腾出个地方来才行。”他继续说道。
“麻烦村长了！”这回答话的是个年轻男人，“太感谢了，多亏有村长在。”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近了祠堂，见祠堂大门敞开着，村长怔了怔，连忙加快脚步。
正好同戏台上的五人打了个照面。
村长便有些急了：“你们是怎么回事？怎么跑到这里面来的？”
随即瞥见五人身后的花轿，神情更加慌乱：“你们动了台子上的东西？”
“没有。”许蔚将手里的小木棍飞速插进腰包，摊开两只手晃了晃，“我们什么也没动，就是进来看了一下。”
村长闻言，面色稍霁：“还不赶快下来！”
同村长一道进来的还有琴嫂子、巫勇、几个不认识的村民，以及剩下的两个旅客。
那两个旅客似乎是一对情侣，见许蔚几人像是临时联手了的样子，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起来。
“你们认识？”村长试探着地问他们俩。
“不认识。”许蔚从高高的戏台上一跃而下，双手拍了拍灰，“见都没见过。”
说着向那个男的伸出手：“认识一下？我叫秦晴，那个是顾妙。”
秦晴是“顾妙”的邻居“小晴”的大名。
郭骏和甘甜诧异地望着一眨眼之间就改名了的许未来，心底微愕。
列车上和站点世界中的技能、道具千奇百怪，其中难免会有那种必须要知道人的名字才能使用的类型，因此旅客们除非非常熟悉，否则一般来说互相报上的都是代号，而并非真名。
因此郭骏刚才已经默认了“许未来”是个假名了。
没想到眼下她到了npc面前，居然又换了一个。
这人到底有多少假名？
那个男旅客冲许蔚点了点头：“罗航，这是我女朋友姗姗。”
他旁边的女人没说话，偷偷瞪了许蔚一眼。
村长见这几位之间气氛不怎么好，忙上前打着圆场：“你们有住处了吗？”
“有了。”许蔚答道，“我们几个是巫大哥家的亲戚，晚上住巫大哥家里。”
郭骏两人也表示自己已经找到了住处。
村长中午没在打谷场，还没听说巫勇堂姑家的闺女回村探亲了这件事，眼下听许蔚一说，连连点头：“哦哦，你是那个丫头啊。”
“上回见你都是十来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你还才这么点高，头上扎两个小揪揪，怪可爱的。”村长拿手虚虚地比划了一下。
许蔚摇摇头：“不是，那个才是巫大哥家的亲戚，我是和她一起来玩的。”说着她指了指程晓星。
村长：？？？
村长从头到脚打量了程晓星一遍，艰难回头：“勇子啊，你堂姑家的闺女……是个女孩儿吧？”
琴嫂子和巫勇连连点头，七嘴八舌地解释起来。
这种事情多少有点三人成虎的味道在，村长见巫勇和琴嫂子都十分确定，虽然觉得一百个别扭，但也只好勉为其难地信了“现在的城里小姑娘都喜欢打扮成这样”这个说法。
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有点迷惑：城里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个儿？这肩膀比勇子还宽了。
他记得她爹妈也没多高啊，莫非城里的水土真的比村子里养人？
程晓星膝盖又中了一箭，尴尬地咧开嘴朝村长笑。
罗航和姗姗见另外五人早都已经各自找好了住处，就只有他们要留宿这个一看就最危险的祠堂，脸色不由得有些难看起来。
“航哥，我们能不能别呆在这里啊？”姗姗拉了罗航一把，“这里估计不太对劲，住在这里不是等于给他们当探路石嘛。”
罗航有点不耐烦：“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有本事你也像那个秦晴一样和npc攀亲戚去
！”
姗姗脸色一僵，一把甩开了罗航的手。
罗航见其他人纷纷侧目，只好压低声音哄她：“先凑合一晚上再说，晚上不能留在外面。”
许蔚一直在偷听他们说话，见罗航这样说了，心下明了：这两人应当是有一些侦辨危险的方法，得到了晚上必须呆在屋子里这个结论。
村民们那边，琴嫂子正拉着村长窃窃私语。
“村长，您把那俩人带到祠堂，是打算？”琴嫂子咬着嘴唇压低声音，不让旁人听见他们的说话声。
村长瞥了旅客们一眼，又看了看琴嫂子，心知自己和琴嫂子打了同样的主意，冲她点了点头。
琴嫂子见状就有些急：“村长，你今晚就让那两人住在祠堂，万一明天……那我家阿云可怎么办？”
村长动了动嘴角：“阿云？不是阿阳吗？”
琴嫂子自知自己说漏了嘴，脸色讪讪。
村长垂着头，抿了抿嘴：“我不跟你计较这些，总之名额落到哪户头上，哪户出人就行了，你就是把你家男人放过来，我也没意见。”
见琴嫂子动了怒，他又补充道：“没事的，你明天看着点那几个，刚刚他们不都说了吗，都不认识，回头就说那两人已经走了。”
琴嫂子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说不过村长，只好作罢。
村长安抚好琴嫂子，笑盈盈对旅客们道：“大家先回去吃饭吧，晚上还要去村祭。”
“村祭？”程晓星好奇道，“不是七天以后吗？”
“七天是一整个流程，这当中的每一天都是村祭的日子。”村长解释道，“第一天是祈求粮食丰收，第二天祈求家人平安，第三天祈求风调雨顺……每天的内容都不一样的。”
程晓星连连点头。
十几分钟后，许蔚三人同巫勇和琴嫂子一起回了家。
进家门之前程晓星忍不住又看了门口的四个木偶一眼，心中咯噔一跳。
走之前明明还是按照高矮排列的，现在却已经变换了顺序，两个小的被两个大的一左一右牵着。
木偶们仿佛在趁没人注意时，自己和自己玩游戏。
程晓星“嘶”地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多想。
这个时候已经快到饭点，琴嫂子让女儿巫云去厨房把饭菜端来，自己则招呼着老公儿子以及许蔚三人坐下。
“没什么好东西，将就吃。”琴嫂子笑容满面。
许蔚看着端上桌的饭菜，不由得挑了挑眉。
除了一道咸菜和一道清炒时蔬，居然还有一盘炒鸡蛋和一大碗炖鸡汤。
那鸡汤一看就熬了许久，汤汁都熬成了乳黄色，香气扑鼻。
看来琴嫂子是真的很怕留不住他们。
阿阳和阿云看着桌上的鸡汤，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程晓星偷偷附到许蔚耳边：“许老板，这汤里会不会有蒙汗药啊？”
许蔚睨了他一眼：“不至于。”
的确不至于，琴嫂子也没地方去搞蒙汗药。
她给桌上每人都盛了一碗鸡汤，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阿阳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妈妈的衣角。
许是扮演了太久好心情的模样，琴嫂子自己都把自己骗过去了，和颜悦色地问儿子：“怎么了？”
小小的男童坐在凳子上，晃着两条小腿，怯怯地望着妈妈，非常小声地说道：“妈妈，能不能不要让姐姐去祠堂？”
琴嫂子闻言，盛汤的手一抖，一大勺鸡汤洒在了桌面上。
她十分慌乱地把汤碗放下，伸手去捂儿子的嘴：“你在瞎说什么！”
一旁的巫云似乎什么都没听懂，又似乎什么都听懂了，低垂着头，一声不吭，没有参与到弟弟和妈妈的争执中去。
但琴嫂子还是盯上了她。
“死丫头！”琴嫂子狠狠按了一把她的头，“是不是你教弟弟乱说话的？！”
巫云的头垂得更低了：“没有。”
琴嫂子顾不上和她多说，转头对巫勇道：“把妙妙和小晴三个先带去后面洗漱啊，晚上还要去村祭呢。”
饭桌这边，巫阳已经撒腿跑到了房间角落。
他这回下定了决定要和妈妈把这
件事掰扯清楚，非常大声地冲琴嫂子喊：“不是姐姐教我说的，是我自己看到的！”
他还不到四岁，但是已经认识自己的名字了。
他知道那天晚上爸爸带回来的纸条上，写的是“巫阳”两个字。
“不要，我不要让姐姐替我去，姐姐去了会死的！”巫阳忍不住哭起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迅速染上一片红，“姐姐会死的，我不要姐姐死……”
他开始坐在地上撒泼耍赖。
“我不要，我不要姐姐死，呜……哇，不要不要不要……”
琴嫂子简直快要被他逼疯了：“你闭嘴！”
她慌忙回头去看许蔚几个，见他们已经被巫勇带去了后院，心下稍安。
“不会死的。”她把巫阳和巫云一起抱在怀里，脸上染上了一抹微弱的疯狂，“有妈在，你们谁也不会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30 20:10:32~2021-03-31 19:3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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