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2号鬼楼（十七）
不知来处的血液涌入走廊, 程晓星只觉得脚下的液体似乎都已经浸透鞋子渗入了身体，冰冷湿黏的触感顺着脚底一点点攀升，直至穿过脊髓漫入脑中。
身周的空气也迅速降温, 程晓星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猛地打了个冷战, 喘息声骤然加重, 趔趄着伸手扶住一旁的门框。
封泽的反应虽不像程晓星这样明显, 可同样也蹙起眉头, 手中的电磁棍发出滋啦啦的细响，淡紫色的电光环绕其上，俨然已经做好了随时应对攻击的准备。
走在最前的许蔚却并未因此受到什么影响, 狭长的凤眼微垂，手掌微微用力, 推开了眼前的房门。
下一刻——
猩红的浪潮如海啸般席卷而来, 在走廊上翻腾涌动, 程晓星死死拽住门框，避免自己被冲走，抬眼却见许蔚如一尊雕塑般立在原地, 不动如山，任由铺天盖地的血水将她吞没。
“许老板！”程晓星忍不住惊呼出声。
血水很快溢满整个走廊, 程晓星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他觉得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海上，变成了一艘正漂浮于大海中央的小木船。
暴风雨在他的头顶肆虐，翻滚的海水用力击打着他的身体, 很快他就会被海水碾得支离破碎……
“程晓星，冷静。”
清冷的女声在他的耳畔响起，如同往翻滚的沸水中投入了一块冰。
“这是假的, 你看到的、闻到的、听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女声的音调轻缓平和，仿佛静夜中飘荡而来的一首安眠曲，牵引着程晓星的思维。
“按说我说的做。”女声以一种不快不慢、恰到好处的语速持续响起，“闭上你的眼睛，慢一点，对，再慢一点。”
可怖的场景被隔绝在了眼皮以外，安全的黑暗将他包围，程晓星的呼吸频率终于恢复正常。
“继续闭眼，程晓星，我们现在在哪里？回答我。”
“在大海上。”青年双眸紧闭，下意识地答道。
“不对，再想想。”女声否定道。
“……在安醴街
的居民楼。”他迟疑片刻，说出了另一种答案。
“对，没错，居民楼里有什么？”女声十分耐心地继续发问。
“有……”有翻滚的血水！程晓星的呼吸再度急促起来。
一只温热的手掌伸了过来，盖在了他的眼皮上。
这只手似乎带有十分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他的神思重新陷入了那种胶着凝滞的缓慢状态。
“再想想，居民楼里有什么？有楼梯，有房间，有地板，对吗？”
“有楼梯……房…间……”程晓星无意识地重复着她的话，“对，是的……”
适才刚刚跟着大妈走入居民楼时的平静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铺展开来，翻涌的血水和呼啸的大海似乎都正在离他远去。
身周空气一点点升温，四肢百骸传来暖意，被冻得僵硬的神思逐渐回笼，身体也不再像方才那样不受控制。
“慢慢睁开眼睛，五、四、三……”
在女声轻缓的倒数中，程晓星缓慢地抬起了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许老板放大的脸。
“什么情况啊许老板？”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四下张望，似乎是在疑惑他怎么忽然从大海正中央回到了陆地上。
近距离观察过后确认程晓星已经没什么大碍，许蔚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手，十分不客气地评价道：“你是真的菜。”
人家封泽愣了一会儿神就自己恢复正常了，哪像这憨憨，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一副随波逐流的傻样，任由哪个不知情的人看到都要感叹上一句疯病犯了的程度。
程晓星终于明白过来了：“哦，我刚刚看到的是幻觉啊？”
“嘿嘿，那个，多谢许老板救我。”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挠了挠头，“你刚刚是催眠我了吗？你还会这个？”
面对程晓星一脸好奇的星星眼，许蔚极其随意地点了点头：“算不上催眠，只会一点皮毛罢了。”
许蔚受她的能力影响，对精神类攻击和防御都颇有兴趣，催眠的技法也是专门研究过的，但并不精通，只是知道一些基础的理论。
“这是最简单的幻境，没什么太大攻击性，神思坚定的人只要发现破绽，幻境就能自动解除。”许蔚解释道。
但对于程晓星这种菜逼来说，等着他自己发现破绽只怕天都亮了，不如外力介入来得快而有效。
程晓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再度回想方才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外界风雨飘摇，漆黑的海底深处，小女孩柳西的脸庞若隐若现，苍白的小脸上浮现着僵硬的笑容。
“你刚才看到的，很有可能就是颜月曾经经历过的。”许蔚道，“普通人整天被这种东西包围，不疯才有鬼。”
程晓星长舒一口气，走进房间。
这间屋子和公寓里颜月的房间风格很是肖似，同样到处贴满了照片，只不过面积比公寓房间大上不少，是公寓房间的放大复刻版。
甚至屋子里的很多东西在公寓的房间里都有一模一样的。
许蔚走进颜月的书房，在摞满杂物的书桌上同样找到了那本相册。
打开相册，翻到同一页，女人和女童安静地站在飘满棉花糖样柔软云朵的蓝天下微笑。
一眨眼时间过后，房间内的场景陡然发生了变化。
“许、许老板！”程晓星惊到嘴巴都张成了一个o字，“我们这是又进了一个幻境吗？还是瞬移了？”
不然怎么好端端在房间里站着，忽然跑到一片草坪上来了？
这是一个晴朗的下午，蔚蓝的天空中飘散着绵白的云朵，草坪上有不少幼童嬉戏奔跑，几个大人追在后面护着孩子们，场面温馨美好。
草坪尽头的大门上方悬了一块牌子，上门端端正正写了五个字：安醴幼儿园。
三个大活人忽然出现在草坪正中央，可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对此都没有表现出丝毫关注。
一个小孩跌跌撞撞朝程晓星的方向跑来，程晓星下意识想要避让，那孩子却已经径直朝他冲了过来，而后……穿过了他的身体。
“诶？！”程晓星惊异至极。
许蔚环视四周一圈，微皱的眉头复又松开：“连幻境都算
不上，这大约是鬼魂生前怨念的投射。”
说着她弯腰轻触地表的草皮，纤长的手指十分轻易地插进了土里，直到大半只手掌都陷入地下。
“我们还在房间里，周围的一切都只是虚影罢了。”
说完她便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观望起来。
接下来他们能够看到的，想必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程晓星便不再追问，安安静静蹲了下来。
温热的暖风轻轻柔柔地拂过脸颊，就在程晓星蹲得快要睡过去了的时候，两个十分眼熟的人忽然出现了。
程晓星猛地站起了身：“快快快看！颜月和柳西！”
用不着他提醒，身旁两人已经将全副注意力放到了那边。
这大抵是颜月相册中那张照片的由来，年轻漂亮的女老师搂着可爱的小女孩，随着“咔嚓”一声轻响，小女孩应声而笑。
“颜老师～西西长大了也会像颜老师这么漂亮吗？”柳西显然对颜月十分依赖喜欢，拽着她的裙摆不肯走。
颜月却似乎只是想拿漂亮小女孩当个摆设拍照。
此时已经拍完，她不再有耐心应付孩子，十分随意地摸了摸她的头，“嗯嗯，放学了，西西快回家吧，老师也要回家了。”
“好，西西等哥哥来接我。”女童十分顺从地应下，“颜老师再见！”
画面逐渐褪色模糊，逼真的场景被灰白色雾气掩盖，投影中的景象正在飞速发生改变。
颜月转身离开，和老师挥别后的柳西则一个人乖乖地守在幼儿园门口，放学铃声不间断地响起，女童的身旁人来人往，都是来接孩子的家长。
日头一点一点西斜，幼儿园里的人也逐渐变少，女童小小的身体从站到蹲，最后失落地在幼儿园门口的街边坐下。
门卫王大爷给幼儿园大门挂上锁，回头问道：“西西还不回家吗？”
柳西摇摇头：“哥哥还没来，西西要等哥哥。”
“行吧，那西西注意安全。”王大爷漫不经心地甩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许蔚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对刚才看到的
画面做出了评价：“有点奇怪。”
年幼的女童孤零零在幼儿园门口坐到天黑，除了锁门的王德辉以外，人来人往，竟没有一个人多加过问。
而且王德辉最后居然就这样把柳西一个人撂下，锁上大门自己回家了——即使他回家的路线和小女孩高度重合，仅仅只是楼上楼下的距离，但他依旧没有想到，自己可以顺手把孩子一并带回去。
这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大城市里，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这偏偏是在安醴街的幼儿园，大人们之间彼此熟识，既是同事又是邻居。
委实有些微妙，且不太符合常理。
弥漫画面的灰白色浓雾一点点散去，浓雾背后的画面已在悄然之中发生变化，许蔚三人站在原地，身周环境却已从幼儿园变为漆黑小径。
等不到哥哥的柳西最终还是坐不住，迈着两条小短腿，自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