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第160章
赵栯将长弓往身上一背,对我扬眉得意的笑道:“没什么,也就是瞭望塔的一根支柱罢了。”
他的这种肆意与得意是我从未见过的他,在我的印象里,要么他过于随意,要么行为不羁,要么嘻嘻哈哈,要么像个受气包。反正好像很少有正经的时候,所以看见此时的他,心里不免有些悸动,眼前的这男子到底还有多少我不了解的地方,所以心里有感而发,对他说:“赵栯,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记住此时,此刻现在的自己。张扬,肆意,热烈。我能从你身上看见希望。”
“是吗?美丽的姑娘,那你还不赶紧把你的心交给我?”
阳光下的他,耀眼的让我不敢正视。遂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抿着嘴笑,他也朗然笑出了声。
一阵震耳欲聋金属齿轮与锁链发出的轰鸣声,从护城河的对岸传来。赵栯对我大笑,“这下好了,把人给引出来了。”随即他立刻骑着马带我朝属于我们的营地狂奔,但毕竟是两人一骑,身后则是要从城里涌出的追兵。
身后嗖嗖嗖有箭矢射来,赵栯护着我,一路狂奔。
有人在后面大喊,“射马,射马。”
我心里一紧,不由的紧握住赵栯的手臂。赵栯突然双臂收紧,问我,“愿不愿意和我死在一起?”
我看着越来越密集的箭矢,笑道“死有何惧。”
他突然畅怀大笑,“小冬,你注定是我的。”
我嗤笑,“疯子。”
□□战马突然整个身子往前倾,赵栯抱紧我的一个纵身,借着战马倒下的最后一股力,带我高高向前。
我原以为他会带我迅速的撤离,谁知道他竟站在原地不动,将我赶到他身后,看着迅速向我们奔的密集的黑点。
只见他迅速的从身上取下长弓,手从箭匣内取出十支羽箭。一手搭弓一手同捏十支箭。当弓弦被拉成满月,瞬间一股上升盘旋的气流将我两包裹起来,两人的乌发与袍角衣袂互相纠缠。
赵栯对我道,“小冬,看好了。”只见他捏住十支羽箭的手指,突然松开,只听耳边“嗖”地一身,弓弦带着十支纯白的箭向密集的黑点射去。
一串惨呼传来,奔跑着的黑点瞬间倒下一片。
我明白,以那些追兵的速度,赵栯根本无须对准人,只需要对准十匹马,马倒,人必然也会倒下,而追兵心切,速度过快,前面的马倒了,后面紧紧跟随的必然也会被绊倒。所以赵栯虽然只是射了十支箭,但我看着倒下的又何止几十匹马。
那样的速度,一般的士兵,倒下了就算不伤,人也半天缓步过劲来。后面的马紧跟着上来,估摸着还会被踩死一些。
这时赵栯又摸出十支箭来,又是一个满月,又是“嗖”地一声。追兵又是倒下一片。
赵栯扭头问我,“好玩吗?”虽然他在问我,他的手臂自如的的拿着长弓划开,向我们射来的箭矢。
我全身热血沸腾,大叫:“好玩,好玩。”
他突然脸色一变将我拦腰一抱,往肩上一扛。纵身一跃“快逃吧,再不跑真的要死在这了。”
我被他逗的哈哈哈大笑。
他真的提气腾跃起来,量后面的马蹄子再快也赶不上他。而且他是往山林子里跑,马蹄子也进不来。
等找到一棵看上去顺眼的大树,他将我放了下来,我坐在树干上休息,他举目远眺,查看追兵的去向。
我那股子兴奋劲还没退去,全身好像都冒着热气。对赵栯说,“好玩,以后还带我玩。”
赵栯撩开袍子两腿悬空坐下来,对着我笑,“今晚有场恶仗,不便带你了。回头我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那龟孙子太讨厌了。”
我根本没听得进他说的这话,只是用力的点头,“确实比咱们做商行好玩多了。只不过你一定要注意别被人有机可乘。”
“放心吧,我今天漏了底。他不傻,他的野心会时刻提醒他,知道什么人可用,什么人可弃。”
“你呢?”我问赵栯。
赵栯被我问的一愣,“我什么?”
“你有野心吗?”
赵栯仰头看着碧蓝天空,然后低头对我粲然,“有。”
我拍拍他的肩,“有就好。你好好干,我看好你。你无论做什么都是最出色的。
“你呢?”他又反过来问我。
我也被他问的一愣,“什么我吗?”
“你想好以后如何抉择?我和皇宫里的那个人不是我死就是他死。师父,我不担心。谁家的天下,与了凡宫都无关系。到时候,你怎么办?”
我问,“你希望我怎么办?”
“我希望若他捉住我,你就让我有尊严的去死。若我捉住他,请你也要给他起码的尊严。我们俩是男人,两个男人的恩怨不希望女人插手。”
我低着头,没有回答他的话。不过我心里知道。结局。我心里也明白,这一天迟早要来。
两个人回到军营,赵栯立刻被人请去了中军帐。赵縯在校场,操练部下。
傍晚十分,我都已经睡了一觉,赵栯才从赵玄那里回来。
不用问我都知道赵玄对他说了什么。赵栯主动对我说,“那人许了我副将的职。”
我问,“是他的副将,还是你哥的副将。”
“他的。”
“那你不就和你哥平起平坐了?”
赵栯点点头。
我笑,“你看着吧,他一定会借你打击你哥。然后再用你哥来打击你。然后让你们俩窝里反,他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赵栯对我眨了眨眼,“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我没接这个职。无功不受禄,等攻下了彭城论功行赏再说。”
我翘着二郎腿,“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我没想躲,其实我巴望着那个位子呢。”
“啊?”一骨碌爬了起来。
“啊什么?手里的兵多不好吗?”
我坏笑着对赵栯打了一拳,“野心。”
赵栯嘿嘿对我笑,“野心。”
说到底两个腹黑的人,互相利用罢了。
晚上糙米咸菜和士兵们一起塞饱了肚子。赵栯又把我送进了山里,找了一棵可以看见彭州城的古树,粗壮的树干上将我放下来,我裹上毯子,对我说,“晚上别睡着了,瞧好戏吧。”
他走时,我叮嘱,“一定要平安。”
他朗声大笑,“放心吧。我还得留着命娶你。”
笑声远去,我心平静如镜。经过那一场悲欢离合,痛彻心扉,估计不会再起涟漪。
我裹着毯子,靠在树干上看星星,耳朵里除了深山里该有的动物的叫声,剩下的就是寂静。从九宫山出来,赵栯的影子始终跟着我。两个人,吃在一起睡在一起。
现在好了,他终于有事忙去了,我也终于可以难得享受一下孤单的滋味。
我先是仰头研究一下晚上的天气,没有月亮,满天繁星。这样的夜,适合偷袭。我又抱着树干站起,远眺了一下灯火辉煌的彭城的城墙。真搞不明白,晚上赵縯会用什么办法攻城。这个时空的城墙,都是玄铁的,拿锤子砸一下,整个城墙都发出嗡嗡的共鸣,与我前世的那个时空砖石夯土的城墙完全不同。如果是偷袭,不大可能不被发觉。
秉着强烈的好奇心,和无法一个人下树的现实,只能老老实实的在树上蹲着,等着。
猫头鹰咕咕咕的叫的我心烦。还有野猫,野狼之类的叫着我小心颤颤。平时都是赵栯在身边陪着我,我丝毫不觉得害怕,真一个人了,怕的要死。虽然在这么高的树上,能伤人的动物爬上不来,但我就是觉得怕。
入夜。突然感觉整个山林也寂静了下来,仿似没了猫头鹰,没了野狼,好像连昆虫都停止了欢鸣。
我抱紧树干低头往下看,隐约的能听见沙沙响声,因没有月光,所以只能看见脚下一团漆黑。我的直觉告诉我山林里有许多人在走路,但是这些人应该给鞋子上缠上了麻布。
“嘎吱”一声脆响。应该是有人碰断了树枝。瞬间,沙沙声消失。有一声奇怪的鸟叫传来,随即又是另外一声鸟叫。沙沙声再次响起。
我顿时明白,这是传递消息的方式。心里兴奋,终于有热闹瞧了。
静心听着沙沙声向着彭城方向行去。
接下来就是耐心的等待。只是等得我望眼欲穿,等的天上的星星都没了,等的天空从墨色变成藏青。
在我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放弃了等待,准备裹着毯子打盹的时候。
轰隆,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感觉整个大地都在颤抖,树林里栖息的鸟儿犹如喷薄而出的熔岩齐齐的向天空喷涌而去。树林子里的百兽,嚎叫着,四处逃窜。
若不是赵栯给我选的这树干宽厚结实,我真怀疑我会被震下树去。
我随着不断从我身边窜上天空的鸟儿,站起身来,瞭望远处的彭城。
只见依旧灯火辉煌的的城墙,浓烟滚滚。嘶喊声,杀声震天。远远的我只能看见城墙上聚集了无数的火把,箭矢,石块横飞。城墙火光冲天,伴随着滚滚漆黑的浓烟,根本看不见赵縯如何攻城。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时空里观看攻城。感觉和我的前世电视里看见的那些攻城的模式不尽相同。不是应该有弩炮?不是应该有云梯?不是应该有□□手?有黑压压的军队,有骑着白马手持□□的将军?
怎么远处的这一团混乱,就叫攻城了?太让我匪夷所思了,我心里急得简直想把自己化成一支箭飞过去瞧瞧,赵縯和赵栯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当天空出现第一抹蔚蓝,浓烟彭城方向的浓烟也渐渐散去。突见彭城那宽阔的护城河岸边,多了十多块豆腐干大小的阵列。
风气。战鼓擂。在我正担忧着,大军如何渡河的难题时,竟发现巨大的吊桥已然缓缓被从城墙上放了下来。
大军的马蹄顺利的踩着吊桥过了护城河。接下来就是又一轮杀声震天,浓烟滚滚。
当橘色从东边的天空升起,耳边,战鼓擂,铁戈鸣。远眺,寒光烁烁照铁衣。
我似乎看见了雪亮的刀,滚热的血,滚动的头颅,翻滚着的血肉。我的手指扣进树干里,几乎忘记了呼吸,等两眼发黑才想起来大口的呼吸。
这场战斗应该从黎明时分一直打倒红霞满天,才渐渐散去。
我也不觉得困,也不觉得饿,直到看见城头有人挥舞一面白底儿红色的“赵”字。我才扶着树干,慢慢的坐下来,长长的透了口气。
接下来我又开始担心,我的人会不会受伤。或者说,我根本不敢想,徐彻他们会不会伤亡。
我怀着一颗急切和惴惴的心情等着赵栯来接我。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老大在树林子里叫我。
我心里一沉,对老大说,“我在这。”
老大赵顺立刻仰头寻我,然后身上背着一捆绳子灵巧的爬上了树。我问,“赵栯呢?”
赵顺笑着对我说,“主子别担心,大哥脱不开身,所以叫我来接主子。”
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当我发现不是赵栯来接我的那一刻,我的心确实疼了一下。
等赵顺护着我到了彭州城下,看着满地残肢断臂,血流漂杵,心里还是不由的觉得阴郁。无论什么时空的战争结局都是一样。失败者的尸体与胜利者的尸体纵横交错,一起腐烂,化成泥,长出凄凄青草。
到了城门口,秦白和谨言、慎行两兄弟远远的朝我跑来。
我看着他们三个人一身一脸的血,急忙问,“有没有受伤?”三个人齐齐拍着胸脯和手臂,“没有没有。”
我问四人,“你们是不是半夜从树林子里悄悄靠近护城河?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
谨言、慎行两个人叽哩哇啦快速的和我说明了昨晚和今晨的事。如我所料,夜里赵栯先带了精兵悄悄到了护城河边。因为白日里,瞭望塔已被赵栯毁了。所以可以安然的抹黑渡河。到了城墙边,他们一直等到凌晨,守兵换防的时候。用火雷炸了城墙。他们知道城墙根本不可能炸开,所以故意布置了浓烟。将所有守兵全部吸引到城墙边。因为浓烟和尚未明朗的夜色,守兵根本不知道城墙下有多少人。当他们将所有兵力吸引过来,赵栯早就领着一帮人绕到另外一座城门,放下绳索,让这一队精兵混进了城。
而此时赵縯率领大部队,早就隐在彭城附近的山林里,等着天明,赵栯得手后。带着队伍到了护城河边。
后面的事,不用他们说我也知道了。赵栯带着的人制造混乱,放下了吊桥。赵縯的部队得以顺利渡河。
兄弟俩里应外合,打了个漂亮仗。
四个人护着我往城里走。城门口的尸体堆积如山。浓重的血腥味熏得我只能掩住口鼻。
但是真进到城里,发现城里百姓倒还没受太多影响。整齐肃穆的街道,紧闭的门窗。街道边的偶尔能看见尸体和血迹,但是已经有人在清理。
身后听见马蹄声,我自然避让。
但是看着那黑底红色的“帅”字跃然眼中,心里却有说不出来的抵触。
一匹四肢矫健,毛色黑光油亮的骏马停在我面前,马上的人穿着腰间配宝剑,甲胄着身,长髯飘飘。
“冬公子是要去见赵贤弟?”
我疏离的点了点头,并未答他。
谁知他突然下了马来,对我异常热情,“正好,我也要去见他。”
他下马,跟在他身后的铁甲卫士自然也都跟着齐齐下了马。我走,他跟着我走,身后的卫士也跟着他走。
赵顺和秦白还有小六小八紧紧的将我护住。四个人的眼神里对赵玄昭昭的敌意。赵玄却视而不见,捋着长髯,一路对我不停的称赞赵氏兄弟这一仗打的漂亮。不管他怎么说,反正我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摸样。也不说话,也不应答。
他也不急,显得很有耐心,脸上一直露着温和的笑容。
一行到达,彭城县衙。又是一个死尸遍地的地方,血流成河的地方。
县衙门口站着两排胜利的士兵,见了赵玄来了,齐齐给他行礼。
原本我是准备直接进县衙寻赵栯的,结果这阵势——我只能站在某人的身侧,等着他安抚了士兵后,由他先进,我再跟着进去。
当他正准备出声安抚给他行礼的士兵,“嚓”寒光一闪,几乎是一瞬,一把雪亮的钢刀,莫名其妙的朝我刺了过来。我没有任何抵抗力的只能凭着本能往后退。想躲开那把钢刀。
我身后是赵玄,当我大步往后退,我的步子正好绊着他的腿,于是我整个人就往后倒。而那把钢刀,直直的向我劈了过来。我眼都直了,心想这下好了,我终于彻底解脱。终于可以回到我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去。
“铛琅”一声脆响,我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那剑锋几乎是贴在了我的脸上,替我挡住了劈来的钢刀。
在我还没有任何应对时,“噗”地一声,一层血雾,在我眼前弥漫开来,一个人头在天空中转了几圈,狰狞地摔在了我面前。我原本就没站稳,又被这场面惊的腿直打软,差点摔倒。
有人从我身后搂住了我的腰。缠在我腰间的手,是那样冰冷。冰冷的让我迅速清醒了过来,直接抬脚就往他脚上踩。他一疼立刻也就松开了手,此刻一双火热的手直接将我提溜到他跟前。
赵栯手里握住长剑,给站立不稳的赵玄默默行了一礼,根本不等赵玄发话,就已经拽着我朝县衙里走了进去。
老大、小六、小七、小八四个人也默不作声的跟着我们俩。
大约走到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庭院,赵栯猛然转过身,对着四个少年怒吼:“我如何交代你们的?你们又是怎么做的?”
四个人齐齐给赵栯跪下,怂搭着脑袋。
我看着赵栯胸口剧烈起伏,知道他在气头上,所以忙说,“我不是好好的?你发那么大脾气做什么?”
我想扶起四个跪着的少年,四个人却全然不买我的帐。得,我知道了,我这主子只是口头上的。他们心里的主子是赵栯。
赵顺垂头丧气,“大哥,我们错了。”
赵栯也根本气的懒得说话,将手里的长剑狠狠掷了出去,一线寒光,直接穿透了游廊里一根两人抱的廊柱。
我佯装对赵栯发火,“赵有你这是给我脸色看嘛?他们都是我的人,怎么如今唯你是从?全然不理我?”
赵栯冷着脸不说话。平日里最为活泼的小六、小八根本就不敢抬头。只拿眼神瞟我,希望我能给他们说说情。
我又伸手去扶秦白,可这小子同样不买我的帐。和钉子一样钉在地上。我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赵栯几步跑过来挡住我,依旧气呼呼的问我,“你去哪?”
我极尽挖苦讽刺的语气,“回汉梁啊。我这人最识时务了。我若再留下去,估计下次跪在地上请你饶恕的就是我了。”
赵栯紧拧长眉,小六小八们忍住,憋着嘴笑。赵顺抬手朝两个人头顶就打。
“你们四个给我立刻滚。”赵栯朝四个人又吼了一嗓子。
等我在一扭头,庭院里哪还有四个人的影子。
我佯装着继续要走,赵栯先是拉我的衣袖。我不理他。他拽着我,我拖着他走了几步。然后凶巴巴对他说,“松手。”
他依旧冷着脸,对我说,“不松。”
我继续往前走,又拖着他走了几步。他拽着我的袖子,“小冬……”言语里有了恳求。
我继续不理他。
他一把将我抱住对我说,“我都快气炸了,你怎么还来气我。你能不能讲一点道理。”
我转过身子,突然对他笑了,“赵大将军,你气性真大啊。人长大了,气性也跟着长啊。我看我还是早点走,说不定哪天真对我发脾气,我估计我真会受不了的。”说完,又做了要走的姿势。我心里当然知道我走不了,我根本也没打算走。只是和他闹着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