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第152章
“怎么会没有伤,鸿烈也一样。我也一样。”
“我只看着他们俩全身浴血的回来,精神好得很,我以为衣服上全是别人的血……”我心里自责,当是脑子里只有佟宴青,只有结果,根本就没想这么多。
“现在还说这些干嘛,大丈夫当如是,快意恩仇。”
我想也对,这就是他们追逐的东西,伤痕和血红就是他们的信仰。
我看着街道两旁,给他行礼下跪的人,便问佟宴青,“这些人是怎么进谷的?他们靠什么营生?”
“你看这里的宫殿阙宇,街道民宅。自然要有人进来干活的。我们会定期派人去民间,选一些为人忠厚可靠,手艺好的人,或者是在外面身世凄苦,孤苦无依的有缘人。有愿意来的就来,但是不允许和家人朋友透露自己去了哪。活干完了,要离开,我们回抹去在山谷中的一切记忆,不过进来的人一般都不会再回去。时间长了,山谷里就分了两部分,一部分了凡宫本宫,一部分就是他们的民宅。”
“嗯,我也觉得这里好,能进来的人估计都觉得自己生在天堂,没有赋税,没有徭役,没有战乱。”
“只是这里很小,装不下你的心。你的心在外面,广阔天地。”
“这里有你啊。”
他没再说话,因为传话是传过来表情的,我也没有侧目去看他的嘴角是上扬还是齐平。
街道的尽头是一条上山的路青石板路,我正准备仰头看去,佟宴青伸手蒙住了我的眼睛,“把眼睛闭上,我让你睁开眼睛的时候,你再睁眼。”
我明白一定是他不想让我看见一些东西,所以立刻顺从的点头,闭上眼睛。
他拉着我,一阶一阶往山上走,耳边已经静的很,偶尔能听见鸟鸣,啄木鸟“咄咄”啄树干的声音。
我心里数着大约迈上了一百多个台阶,大病初愈的我有些喘,可能是我加深呼吸,在这种类似于世外桃源的山谷里,居然嗅到了一股子让人窒息的腐臭味。我瞬间想到了赵栯对我说过他娘和姐姐如何被暴尸街头的惨景。
我手心全是冷汗,紧紧的闭着眼睛,希望一辈子也不要看见那场面。
许是感觉到我的不安,佟宴青的手掌加了几分力度,并加快步伐,领着我又上了大约二十来个台阶。他对我说,“睁开眼睛吧。”
我心里长吁一口气,睁开眼睛。碧空如洗,艳阳下好一片波光粼粼的光芒投进眼底,习惯了那郁郁葱葱、参天蔽日,眼前突然出现了这一块宽阔碧蓝的湖面,而湖水的右边,就是联排的几座巍峨的雪山,在阳光的照射下与湖水遥相呼应,也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看了这样的景色一扫刚才阴郁,顿觉心中如这如撒了碎金一般的波光,闪耀,清越。
“这湖是从圣山上融雪化成的湖水,也是了凡宫的圣湖。所以中宫建在此处。”
我看向碧蓝湖水的对岸,果然见了在阳光闪着熠熠发光着的金色殿宇。那种灼灼耀眼的光芒让我觉得这样宫殿和我身边人的气质完全是南辕北辙。
我想起第一次去他在宛城的宅邸,空空荡荡,十分洁净的木屋子,一张榻,一张案便是所有。那天他穿着素白的布袍,没有系腰带,一身松散,一身随性。
眼前看着这样奢华让人不能直视的的殿宇,我实在没办法想能将他与这殿宇联系起来。
“我不喜欢那。”我的目光盯着那一片灿然。
“巧了,我也不喜欢。”佟宴青对我道。我仰头对他微笑,他亦看着我微笑,两人会心。他拉着我的绕着湖边往中宫走去。
湖边铺着青石小路,路边种着一棵棵挺立的松柏。像是他永远不会弯下的脊背。
两人信步,并肩而行。渐渐的感觉身后多了几个白色的身影,也有一些迎面而来的人,给他深深的鞠躬行礼。但是这些人,完全不似外面那些盲目崇拜着的百姓。当他们躬下身去时,目光在不经意间总是瞟向我。这让我很不舒服。
佟宴青的手依旧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从他手心传递过来的温度,并没有平复我不安的心情。
我侧目看向那一边波光,又仰头看了不远处在蓝天下屹立着的联排的雪山,心情稍事缓和。
佟宴青看了我,“是不是不舒服?”
我觉得没有必要瞒他,直接对他点头,“我不喜欢他们的目光。”
佟宴青笑了,“那就要努力让自己喜欢。这点,你比我在行。”
“可惜我赚不到他们身上的钱财,所以我不会喜欢他们。”
“脑子转的挺快。”他拍了拍我的后脑,我扭头对他微笑。
靠近靠近那金光灿灿的宫殿,地面的青石变成了乌黑中透着金光的金砖铺地。我口中含了嘲讽:“太有钱了。”
我没做皇商之前也不知道这漆黑马糊的一块砖有多精贵。后来采办了才知道,这砖的价格是论斤称的,一块砖多重就得拿同等重量的白银来买。就算是皇宫也是皇帝日常起居和议政,接见使臣的主殿会铺这金砖。这倒好,直接把砖铺到了室外当普通的青砖使。
佟宴青笑道:“我们吃得不多,不讲奢靡,没有舞乐,要钱做什么?”
我这才明白了过来,其实这种宫殿就是类似于我前世的那些宏伟庙宇,僧人不用钱,所有香客的赠予,除去基本开销全部拿去修缮庙宇。所以会有几千斤黄金打造全身镶满宝石的佛像。他这么解释,再看着眼前的富丽奢华,心里就好受多了。
金砖铺地的道路两边摆置了上好白玉石雕琢的火烛灯台,奇怪得很,大白天的灯台里依旧燃着火烛。每个灯台上都有一座雕工精湛栩栩如生的人物的半身像。有男有女,形象不同,各个面容如生,神态威仪。
佟宴青说,“等我羽化后,我的样貌也会被雕成这样的灯台,摆置在此处。”
心中无缘由的紧了一下,广袖下紧紧捏了他的手背,“不许你变成石像。”
十指交缠,紧紧相扣,无言似有声。
仰头看了宝蓝底金漆书写“中宫”二字门匾高高悬挂,随着他跨过高高的门槛,宫门内排列整整齐齐的两队雪白身影,齐齐高呼,“殿主驾到。”
所有人给佟宴青俯身相叩,所有人也将脑袋低下去的瞬间的目光移到了我的身上。我螓首微抬,从容微笑,与他衣袖交相,双手紧扣,并肩而行。从这一刻起,他不会再觉得孤独。因为有我。
脚下布履金砖,头顶鎏金祥瑞,殿内梁柱都是描金绘着繁复美丽的图案。殿内的光线充足,硕大窗子,齐整贴满了一块一块的透明琉璃。这个时代的琉璃只能是人工一小块一小块的烧造,拼接。不能像我前世的那个时代整块烧造出来,再去裁割。
即便是皇宫也最多用了上好绞纱做窗纱。这里却用了琉璃。这才是真正的黄金屋。
主殿的正中央,是高约一丈宽三丈巨大一只蓬勃展翅的飞鸟。这鸟全身碧翠,只在眼睛、双爪、喙嘴上露出里黄橙橙的金色来。这应该就是佟宴青面具上那半只翅膀的主人。
绕过那只玄鸟,佟宴青牵着我的手走入后殿,这时他对跟在我们身后的一队人说,“你们就在这候着。”
身后的人,恭恭敬敬的回了一声,“是。”
从斗拱交错、梁柱涂金、鎏金铜瓦中走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越来越觉得冷。
宫殿的深处,一个苍老的身影盘腿坐在一张金碧辉煌的榻上。上一次见他,他还是童颜鹤发,双颊红润,笑容和蔼温雅的长者,这一次再见他已经是脊背佝偻,脸色灰白,脸颊凹陷,细纹丛生的老者。
好像仅仅只是两年的时间。这人怎么竟然好似老了二三十年。
佟宴青给他的尊师,这山谷的主人,宫主莫如行了躬身礼,我却只是浅浅的相拜,点到即止。
老宫主勾着背对我微笑,“小娃娃好久没见了。”
我想和他客套一下,但是发现我真没话和他说,而且我也不敢正眼看他,上一次头疼还叫我记忆犹新。所以只是微低着头简单的挤出一个笑来。
“宴青,你这是为何?”
“徒儿喜爱冬儿多年。今大局已定,所以特地带她来见见师尊。”
“你终于走了这一步。”宫主闷哑着嗓子笑了。
“徒儿希望师尊接纳她。冬儿是个懂事的姑娘,待徒儿很好,徒儿真心喜欢她。”
“你喜欢他什么?”我以为老宫主在问宴青,所以依旧低着头。
宴青摇了摇我的手,“师尊在问你。”
我依旧不敢抬头,“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他的全部,缺点也好,优点也好。若是非要说喜欢哪一点,那就绝非是真正的喜欢。”
“说的很好。”老宫主话语中含了淡淡笑意。
佟宴青也在广袖里,手掌加了几分力度,紧握我的手。
“只是,如果你知道你喜欢的人一直在欺骗你,你有当如是?”
“我会伤心。我会难过。我会退缩。但是爱情就是包容,如果那个人的欺骗是别有原因,我会给他机会,让他解释清楚,尝试着宽容。只要他答应我以后不要再骗我。”
佟宴青的手开始颤抖,微微的,不细心根本觉察不出来。
“可是,如果那人依旧要欺骗你,你当如是?”
“宴青不会。”我抬头直视老宫主的双眼。那般的决绝,那般的凛然。
宫主笑了,“小娃娃,本尊只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不会有如果。”佟宴青在我身侧,决然道,“之前,徒儿确实情非得已做了许多让冬儿伤心的事。但从与冬儿定情之后,不会再有。”
“定情……”老宫主幽然而到,用极慢的语速,似有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
“青已然将冬儿看成未过门的妻。这一世青只想和冬儿相守度过。”
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又开始往眼眶里涌,我强压着不想让它们滚落出来,但是眼眶总就那么大的地方,何意盛下这一世的诺言。
“小娃娃,本尊一直都知道把你引来的后果。只是本尊还是废了十年的功力,将你引了过来。因为只有你来了,本尊才能在活着的时候看着公孙匹夫的美梦覆灭。如果不是你,那个傻皇帝,如何下得了狠心和那匹夫彻底决裂。如今本尊的仇是报了,但是你却要从本尊心头剜下一块肉去。这个买卖,到底是亏是赚,本尊还真没想明白。听闻你生意做的不错,你帮本尊算算。”
“不赔不赚。公平交易。只是可惜了那些中楚的黎明百姓,不明不白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饿殍遍野,白骨累累。只是因为一个人的仇恨。不过我们这些人的性命,在宫主眼中,又算得了什么,蝼蚁罢了。”我笑道。
佟宴青此时道:“冬儿,放肆了。”但是他的语气中丝毫没有怪责的成分。柔柔的,暖暖的,让我心安。
“小娃娃厉害啊。不过,本尊费尽了心思引来的人,又如何不厉害。”
“宫主,谬赞了。”我轻笑。
“宴青,你去殿外,本尊有些话要单独对她说。”
“青就在这,陪着她。青和冬儿已经不分彼此。”
两个人对视,会心一笑。
宫主莫如无奈了的长叹了一声,“本尊答应你,决计不伤害她。”随即又对我道:“小娃娃,你想不想知道你在异世的爹娘过的如何?”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一直被我隐藏在心底最深的那一根弦瞬间断裂,我几乎是哀求这佟宴青出去。佟宴青目光忧伤,“小冬,给我一些时日师尊能做到的我也能。”
这时宫主道:“宴青,是你的就是你的,逃也逃不掉的。不是你的,你也强求不来。”
“你等我。你放心,我还是我。你既把我带来,就要信我。”
他紧紧的搂住我,在我耳边道:“我第一次觉得害怕。”
我笑道,“我家乡有句话叫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忧。”
他点了头,“这句话说的真好。我从来不知道怕是什么。虽然我一直不想带你来,但是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这就对了。你去吧,乖乖的等着我。”
他温顺的,“嗯。”然后又对宫主深深的行了一个大礼,退身而去,眼中依依之情,溢于言表。
等他走后。偌大的殿堂里,只剩了我和老宫主。我也不和他客气,自己找了个铺垫,在他正对面跪坐了下来。
从他的表情上,我也能看出,他丝毫不介意,嘴角逸着温和的笑容。
“小娃娃,你恨不恨本尊引你而来?”
“不恨,我反而要谢谢宫主。”
宫主颔首,“不错。知是非,明善恶。”
“我想见我父母。”
“会让你看见的,只不过等本尊和你把话说完。”
我不再多言,耐心等着他说。
“很多年前,我不记得我自己有多年轻。可能比现在的宴青还要年轻些。我的师父带我去汉梁,师父进宫,我被年轻的公孙冉请去了他的府邸,那时候他只是个太尉府下的长史。因不喜舞乐,我托词出来,一个人走到花园,遇见了若君的母亲。我见她一个人蹲在地上哭的厉害,就去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她是胡人,并太了解我的装扮我的身份,所以操着生涩的汉语直接对我说,她养了好多年的鹦鹉死了。她把它埋在了花园里,就是她蹲着地方。我就问她,一只小鸟而已,至于伤心成这样?她说,那只鹦鹉是随她从白衣大食一同来的,是她在中楚唯一的亲人。我听着她哭哭啼啼的说,我觉得很有趣。一只鹦鹉而已。我一时高兴就问她鹦鹉死了多久,她回答我半天还不到。我就让她把鹦鹉挖了出来。然后当着她的面,用了本门的禁术,让鹦鹉又活了小半个时辰。她看见鹦鹉活了,吓的逃跑了。连她的宝贝小鸟也不要了。我拿着鹦鹉在后面笑,过了一会她和做贼的一样偷偷的跑过来问我,你是不是妖怪?我将鹦鹉递给她,对她说。快和它道别,它没多少时间了。她就立刻抱着鹦鹉,叽叽咕咕的说了许多。那鹦鹉确实也通人性,安安静静的听她说完,才彻底咽气。”
“然后呢?”简直就像言情小说里的情节。多么浪漫的初遇。比我和佟宴青的初遇浪漫多了。
“然后她再一次把鹦鹉埋了。我安慰她,这鹦鹉是老死的,并不是病死,就和人一样,老了都要死的,不要伤心,它的魂魄又进入轮回,说不定转世能转一户好人家。她似懂非懂看了我半天,然后突然抱住了我,对我谢谢。我当时手足无措。不过还是推开了她。碰巧这一幕被前来寻我的公孙冉看见了。其实我对若君的娘,根本无意。但是之后公孙冉总是有意无意,安排我们俩相见。情药这东西怎么可能真能伤的了我们,只不过那天凑巧,是我在地宫冲关之日,被他钻了空子下药。当时我即位不久,势力不稳。他串通了艮宫殿主,给我下药。其实那药我饮下时就已经发现了端倪,只不过我没当回事。只想看看他们到底要玩什么花招。结果我竟没想到,他们把若君她娘赤条条的给扔了进来。”
“卑鄙。”
宫主含笑看我,微微点头继续道:“我没有碰她。但是他们给她也服了药。她神志不清,要来缠我。我只能将她一掌击昏。”
我啧啧嘴,心道,真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等她昏了,我又担心下手重了,给她号脉。结果发现她已经有了身孕。”
“啊……”这会真是我猜得出开始却猜不中结局,这么说沈若君和他根本就没有关系。这个结局太让人意外了!
“这帽子,您是戴定了。我恐怕这可怜的姑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失身给了谁。”
宫主笑着点头,“其实当时我并不是没有下杀她的心。但是我杀了她也是于事无补。那些人既然下了那么大的苦心,肯定也算好了我将这女人杀了,他们将如何应对。何况我觉得没必要一尸两命。毕竟是一条无辜的生灵,杀她也不杀她的结果一样。所以一念之间,我放了她。过了一夜,有人打开地宫的门,带走了她。之后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我莫名其妙有了个女儿。那可怜的女人也莫名其妙的死了。我确实被他算计了,当时进入地宫的有教中长老,有几个殿主。这事我被他们拿了短处。”
“卑鄙。”我再一次道,“就算是滴血认亲,也会有人动手脚的。”
“小娃娃聪明。所以我的功力根本没有受到影响,他们却不知道。我装着孱弱,只不过想麻痹他们。我要报仇,他公孙冉陷害我失德,我也要想办法让他失去最想珍贵的东西。这事,我没有隐瞒过宴青。如歌是宴青推荐到我面前。计策是我想好了,让宴青去安排。他做的不错。如歌几次想逃,他对如歌下了迷魂术。至于你找个身躯的死,确实因为我一时恼怒。南秦巫蛊是邪术,是了凡宫绝对禁止。他却用你这个身子的躯壳吊着她已经死去妹妹的魂魄。我只能杀了你。断了他的念想。让若君埋了你。当时如歌已死,虽然已让他?们父子反目,但是离我想要的目的还差一步。我突然想到了你,你的样貌和如歌没有十分,也有□□分相似。所以我连夜将你挖了出来,耗费十年的功力去找一个与这肉身相匹配的魂魄。这事,宴青并不知情。当时他被我重伤一直在休养。你的那只猫是我分出去的魂魄,为了守住你。因为必须等着这一世到了苍月那一天,我才能将你引过来。”
我几乎跳了起来,“巴顿是你?”
“应该是说,我选了一只比较面熟的猫,分了一些魂魄进去,为了看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