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第135章
“什么理都被你说了。我问你,为什么要用那个女人挑唆他们父子关系?为什么明知道我的长相,还将我推向如临。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能不能不说。”
“不能。”
“这不是我的意思。涉及很多上一辈的恩怨。”
“你为什么要让如临孤立无援,为什么要有意培养赵栯?”
“这也不是我的意思,一切都是定数。”
“能指派你的估计也只有你的那位尊师了。”
“小夕,你能不能不要再问了。相信我,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我对你的承诺已经在慢慢的执行了。你能不能给我时间,不要如此不相信我。”他终于捉住了我手,紧紧的握住,目光灼灼,第一次让我感觉到了他的炽热。
我凝望着他,心里所有下定决心硬起来的东西,又开始慢慢的柔软了下去。
“你还是和所有人一样叫我小冬吧。你叫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小冬。”他立刻乖乖地轻唤了我,目光再一次恢复了从前的柔和温暖。看着他的目光,我有些恍惚好像我们之间从未有过争吵与怀疑。
我对他同样温暖的笑了,“宴青,你刚才生气的样子真吓人。”
“这世上能让我真正上火的也只有你了。”佟宴青伸了双臂将我搂住,下巴抵住我的脑门,不停的揉擦我的发。
我将脸埋在他的颈项中,如果他此刻对我读心,那么他一定会惊讶于我的演技。
其实我自己也从未想过,我那表里不一对付外人的本领,居然有一天也会用在佟宴青身上。来硬的我根本不是他对手,那我只能继续表里不一下去。
我在想那真相是不是如潘多拉的盒子,如果不去触碰也许一切都是安好,一切都在按照某一个轨迹有条不紊的运行中。在我进入这具皮囊之前的事情我不想探寻,但是从我来到这一世,我没无法想象从我爬出死尸堆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是个傀儡娃娃,每走一步,都在受人掌控。只是,唯一我没有乖乖听话的这次,就是回了一趟宛城,于是谋局被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我站在这小小的裂口前,犹豫是否应该再进一步。
他从未想过害我。他是真心的爱我。因为担心失去,所以才会动怒。但是他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有可能会失去我。
我俩和好如初。我临时换了身女妆,戴了帏帽,和他手拉手在华灯初上的街巷中走了许久。赵栯想跟着,我让他放心,不会再有下午发生的事情,再也不会。他不放心,喊来凝霜。但是被我婉言拒绝。
佟宴青对我宠溺的笑着,陪我喝茶听书,陪我逛首饰店,看着我吃着小吃。我买了两个烤红薯,热乎乎的扔给他一个,他对我说,他最爱吃的是红薯外面烤焦的那层皮,我大笑的告诉他,其实我也是。我在一家炒栗子摊子边停下,对他说这家糖炒栗子特好吃。话刚说完,人就被他拽走,领着我七拐八绕走进一条巷子,刚进巷子我就闻到了糖炒栗子特有的香味,还有铁铲和铁锅互相摩擦发出的翻炒声,“这家的好吃,我第一次被师父带来汉梁,鸿烈带我来买过。”
“那个讨厌鬼啊……”我狡黠的对佟宴青眨了眨眼,而后道,“我记得他最后一次和我说什么好心当成驴肝肺,你等着瞧,我不会让你过的舒心。真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道现在都不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佟宴青目光突然滞了滞,而后笑了道,“他就是这样随性。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的随性才没有跟着他爹和兄弟一起赴死。”
正说着,老板将一包用纸包好的炒栗子递到我手里,我高高兴兴的捧着,拿在手里掂量,又低头闻了闻,赞叹了一声表示满意。佟宴青抬起手,拍了拍我的后脑勺,“你要是不会长大该多好。”
我笑嘻嘻的将一颗剥了壳子的栗子塞进嘴里,长叹一声,“你以为我想长大吗?其实我最怀念的就是那个夏天,我为了巴结你经常去你的小屋子找你聊天。那时候我总觉得你是高高在上的神仙,我能碰一碰你的衣角都觉得是件荣幸之至的事情。如果时光只停留在那个时间,该多好。我对你只是单纯的巴结,没有付出任何感情。”
“那会我也是,我只是想单纯的接近你试探你。后来去一趟山里,一切都变了。”
“我现在也相信,我能到这来与你确实没关系,否则你也不会花那么大心思接近我试探我。”我又塞了个栗子进口。
“也许是天意吧。”佟宴青道。
“是天意,肯定是天意。”我咯咯笑出了声,“芸芸众生,生老病死,哪一件不是天意所定。不过我要谢谢让我来这一世的老天,谢谢他让我体验一把做大人物的感觉。你知道在我前世,我只是个默默无闻,混吃等死的小人物。”
佟宴青没再说话,两个人并肩走出小小的街巷,两个单薄的身影立刻汇入川流不息的人群。像是两条孤单的鱼,汇入蓬勃的大海,他从我身后突然紧紧的拉住了我的手,我诧异的回头看他,他说,“徐可凡,我是不是要把你丢了?”
我怔怔的看了他那张苍白的脸,无神的双眼,一种无法自已的酸楚,让我甩掉手中的热乎乎捧着的栗子,回身紧紧的抱住他,他两只手亲亲的搭在了我的肩上。帏帽的帽檐因为正好抵在了他的脸上,所以歪到了一边,帏帽的白纱将我整张脸蒙住。我的眼泪,我的哭泣也正好被这白纱严严实实的遮住。
有人对我俩指指点点,有人不住的回头观望我俩。
这个时候我俩好像又成了汪洋中孤独的鱼,紧紧的相依。
我哭了许久,直到周围围了一圈人,有人说,“定时负心汉,委屈了人家姑娘。”
又有人说,“哪有姑娘家的大街上搂着男人哭的。”
“世道坏了,大街上都开始搂搂抱抱了……”
有好事者直接上前对佟宴青道:“我说大兄弟,能不能把你女人带回家去,少在这丢人现……”
那人的话刚一说完,我就听得耳边传来一声哀嚎。
我忙转身看声音传来的地方,凑着人堆和灯光,大约看见一堆血肉。
人们开始尖叫着四散逃开,人们高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我抬头看了佟宴青的眼睛,他正低头对我平静的笑着,抛开周围一切拥嚷他问我,“哭好了么?哭好了我送你回家。”
我木然的点了头。一条人命在他眼中算是什么?
他将我的帏帽重新戴好,搂着我的腰,将我从地面提起,带着我飞一般甩开了身后的一切。
这一次他直接抱着我,轻松跃上了我府邸的墙头,又轻松的跃进我的小院。恰巧凝霜和灵铃在院子里洗衣裳。
两个小丫头直愣愣的看着佟宴青抱着我从墙上飘下来。
佟宴青将我放下后,大大方方地对两个小丫头道:“你们主子晚上没好好吃东西,去煮点夜宵备着。”
凝霜上前施礼,应了佟宴青。灵铃则一直怀着彻底的敌意,瞪着佟宴青。
“你是赵无有的小妹妹吧,几年不见都长那么大了。”佟宴青笑看着灵铃。
灵铃的目光从敌意转向好奇,“你是谁?如何认识我五哥,你见过我?”
“你两个姐姐出嫁的时候,我去过你家。”佟宴青长身玉立,皎皎舒朗的站在院子里对灵铃笑道。
“啊……是你!”灵铃指着佟宴青跳了起来,“你……你……”
“灵铃,不得无礼。”我斥了灵铃,我真怕灵铃说出什么过分的话,刚才那对血肉还让我心有余悸。
灵铃指着佟宴青,瞪大了眼睛,“小冬姐姐,他是要从五哥手里抢你走吗???”
“灵铃!!”我上前推了灵铃一把。
“小灵铃,你觉得我需要和你五哥抢吗?”佟宴青好像突然来了兴趣。
“小冬姐姐是我五哥的。”灵铃不甘示弱从我的身后伸出脑袋。
我直接捂了灵铃的嘴,我并不是担心她说胡话,我是真的害怕佟宴青。
“灵铃,快向大人赔罪。”一个冷的让人锥心的声音从我身后冒出。
我松开了灵铃,站到了凝霜的身边,这个时候我也只能站在她的身边。
原来赵栯早就在自己的屋里,而我们刚才所有的对话他应该全部听见。
此时只见赵栯恭恭敬敬的对着佟宴青行了躬身大礼。
佟宴青只是微笑着的站着,灵铃上前来也对佟宴青行了大礼,但是起身后却对着佟宴青做了个鬼脸道:“不是我要对你行礼,是我五哥指令我的。”说完一溜烟,跑回了屋子,大门啪的一声关的紧紧。
赵栯还躬着身,我观察着佟宴青看赵栯的表情。只是我道行太浅,从佟宴青平静的目光里什么也看不出来。
“无有,你蛊惑小冬回宛城,可知过?”
他轻风云淡的一句话,立刻让我的五脏六腑拧在了一起。
赵栯给佟宴青跪下。凝霜惊讶的“啊”了一声。
“你蛊惑小冬的时候,小冬是否告诉你,我不让她离开汉梁?”
“说了。”
“呵呵……”佟宴青突然莫名的笑了起来,我走到佟宴青身边,拉了拉佟宴青的衣袖,“我若不愿意,他就是嘴皮子磨破了也拽不走我。你要罚连我一起罚。”
“小冬,你以为我不让你离开汉梁,是单单为了困住你?”说到这他低头看了赵栯,“你起来吧,一切都是天意。因果循环,我不罚你,罚你也没有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种善因,收善果。你种的是恶因,收的自然是恶果。”
赵栯没起来,依旧跪着,但是却仰起了头,茫然的看着佟宴青。我也被佟宴青的这句话说糊涂了,难道这一趟我们出去,还会牵扯到别的事?
那夜佟宴青离开后,我一夜未睡,我想赵栯也一样。我们俩想的应该都是同一个问题,这次出行的恶果到底是什么。
佟宴青是不会说的,他会坐等着事情的发生。因为在他看,这些都是天意。
佟宴青出关的第三天夜,他乌发高冠,脸上戴着飞羽乌金面具,身穿烟青叠纱长袍如天降一般出现在汉梁城中央的观天台。在一众白衣白袍的了凡宫弟子的护卫下,夜观天象。没有人知道他观的是什么,是什么时候下雨,还是面临崩离的朝局。
我没有去看热闹,不过听了老七老八的叙述大约知道他的威风,以及他身边那个帮他持剑的沈若君又回来了。
三月初十,制定好了一切安排,四辆大马车,从汉梁出发去宛城接人。赵栯领着徐彻和那八个小子浩浩荡荡的走了。临走前,我送给赵栯一把价格不菲真正的稀世宝剑。叮嘱他,该杀的人不要手软。不该杀的,吓吓也就算了。早点回来。
赵栯自从佟宴青和他说过那段话后,一直忧心忡忡。所以对我说,“我比你急的多。”
一帮子人走了以后,我和小圃说,把咱们现在所有的生意,列个表做个评估,能卖的就卖了。
小圃又是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摸样,“主子,什么叫列表,什么叫评估……”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了,“就是把咱们所有的店铺一个一个的写出来,然后你自己算一下这些店铺赚不赚钱,收益一般的就卖了。局势这么乱,还是将金子存在手里靠谱。”
小圃点了头便去认认真真的干活。我则舒舒服服的哼着小曲,研究地理志。一边看地理志一边嘲笑自己,还会和佟宴青远走高飞?
日子平平静静的过了五六天,一种议论在我耳边嗡嗡,说是朝廷有人提议引镜湖的水下山,先救救汉梁周围的田地。
但是如临拒绝了这个提议。
没过一两天,如临估计是想起了我,宣我进宫,我便问他这事,其实,镜湖在山顶,引水下山并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如果水在低洼处,往高处引水那是确实不易。
如临道:“镜湖的水是用来救急的。逼不得已是不能引的。”
我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再想问他已经转开了话题,问我想不想知道佟宴青那天公开去夜观星象看见了什么。
我立刻被他的话题吸引,翘首期待。
他说,“干旱入了夏就能解了,但在这之前,南边会有一个地方起兵造反。”
“他没说具体是什么地方吗?”
“没有。师父说他只能看出在南边。”
“南边最大州县是宛城,宛城的县官不错的,周围乱成那样,县城里面百姓还算得上安定。”
“宛城也仅仅只是南边的一个富足的州县,南边那么大的地方有二十多个州县,谁知道这兵从哪里起来,现在只能等了。”
“陛下倒是沉着。”
“不沉着也没用。朕手里可用的兵就那么多。小冬,如果上天能再给我几年的时间,这天地应该不会这样。”
我对着如临有些落寞的神情,粲然笑道:“放心吧,陛下的师父不是出关了吗,有他帮陛下,陛下还担心什么。回头我去和他说,让他认认真真观天象,帮陛下算出到底会在哪里出事,陛下只管直接派兵剿灭就得了。”
如临抿着嘴对我笑道:“小冬难道你不知道,了凡宫从不直接参与政事。就算师父推算到具体出事会在什么地方,也不会告诉朕的。”
“不能吧。”我嘟囔了嘴。但是心里却反复的思量着如临的这句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又联想到佟宴青对赵栯说的那番话。
难道真会是宛城?可是赵栯怎么会造反?不可能。他要平平安安的把家人送来汉梁。
或者说,是别人要造反?对对对,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是别人,不可能是赵栯。他这趟回家是要接人的,不是回去干坏事的。就算以后,佟宴青给他划定了未来,但是肯定也不是现在。
“你又在想什么?一会功夫,脸上变了几个表情。”如临凝望着我。
我连忙打哈哈,问他同归的肚子现在多大了,吃东西还恶心吗?想吃些什么宫里没有的,我给她专门送。
一说到这是,如临那张白皙的俊脸就冷了下来,“这事你不要操心了。她好的很。”
“怎么了?”我问。但是说完又觉得失礼了,赶忙低头。
如临却不以为然,“没什么。她确实好的很,朕近日许她母亲进宫陪她,还有她那些嫂子都可以随时进宫,你说她能不好?”
我点点头,“这样同归姐姐就不寂寞了。”
“你惦记着你同归姐姐不寂寞,为何不想想朕寂不寂寞?”
他这一句话把我给问踌躇了,话说孤家寡人,能有不寂寞的?正如佟宴青所言,这条路是他自己选择的,一旦坐上这把椅子,他就没了退路。就算他选择禅让,没了皇权的他,势必会立刻被那些赵氏宗族的人饮其血食其肉。
“如果陛下不嫌弃,可以经常召我入宫,反正最近外面不太平,生意该收的已经开始收了。事情我也交给我新招的那个小跟班去做,我的时间空了许多。”
“真的?你愿意随时进宫陪朕?”
我能感觉如临是真心的高兴。
“是的。无事可做,我对陛下这小书房感兴趣。”
“朕还有个大一点的书房,藏书比这好。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好,我就喜欢这,陛下说的那个地方是平日处理朝政的地方吧,那地方不是我可以去的。”
“好。”如临立刻愉悦的答应了,然后又问,“小冬你什么时候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其实丞相对你已经不是威胁了。成天把自己绷的那么紧,也没什么意思。何况你现在也不需要成天抛头露面。真想看见你能戴上那支木钗。”
“穿男装习惯了,也方便。”我含糊其辞的躲闪。
如临也没在跟进,只是淡淡的笑了。也许对他来说,我能主动表示愿意多进宫陪他说话已经是件让他意外的惊喜。
于是后面的几天,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被他召进宫,烛光下他坐在那张普通的木榻上批示文书,我有张属于自己的席子坐在他下首,靠着看书,陪他时不时的说些闲话。
有时候佟宴青也会来,但是他来也是悄然无息的来,来的也不说话,也不看书,就安安静静坐在我的对面。
只是他一来,如临和我之间轻松自在的感觉也就没了,剩下只有一种似有似无的压抑感。
大约是三月底,我估算着赵栯那一帮子人应该已经在回汉粱的路上。这夜天气有些反常的热,不似初春倒有些像是初夏。
我穿了素白的长袍单衣,晚上如临依旧派人派车来我的商行直接接我进宫。
马车在路上停了下来,随即听见的是刀剑相拼的声音。因为春节回宛城那一路的事所以在马车里坐着倒也淡定。何况这是在天家脚下,我更犯不着操心。只是喊了老柳进车厢。
老柳显然是被吓着了,坐在车厢里抖抖索索,不住的看我。
只是当外面的打斗声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我沉着的吹了藏在袖子里的云笛。
一切嘈杂在我预料中迅速结束。
“咄咄。”有人叩了我的车窗,我没有犹豫的推开了窗子,银屑一般的月光洒在那张乌金飞羽的面具上,泛着幽幽的青光,那双明亮的犹如银河倾泻的眸子,盛了世间所有柔情依依。
这一刻我恍惚又回到了那个夏日的夜晚。我迷茫了,完全失去了方向,痴痴地看着他。
他轻扬唇角对我说,“没事了。回家吧,陛下那里本座去说。这事很快会给你个结果。”
我点了头,他亲手将我的车窗关了起来。老柳这一次看我的目光,惊诧,陌生还带着怀疑。我只是笑着让他出去驾车,回府。
幽暗闭塞的空间里,我想着他的眼神,想着他对我说的话,想着他的微笑。
我的两只手掌死死的抓住衣袍,一圈一圈的正绕,再一圈圈的反绕。等马车再次停下,衣袍已经被我揉搓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