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95章
“刚才还说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应该如何如何,你再想想你刚才说的话,真是不害臊。再说了,以你们家的军功,如何能看的上我们这种不入流的商贾。还有我哥现在和天子的那些传闻,估计以后想找一个世家女子做妻子已是不太可能的事了。”
同归见我神情落寞,以为羞于此事,所以故意岔开了话题,两人又闲聊了一会,我才亲自将她从出淑苑。
结果一出门,却看见乔装了的佟宴青长身玉立于淑苑的门口,正好在仰望大门口挂着的门匾“淑苑”二字。
我看了他,心里是风起波澜,但是表面上却平静的对着佟宴青笑道:“佟大哥,怎么来了也不叫人通传。”
鱼同归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佟宴青,一幅小女儿家的作态,拽了拽我的袖子,然后附耳对我道:“原来如此,看来我是多想了。”
我赶忙道:“别胡说。他是我结拜大哥!”
“咦,小冬你脸红了……哈哈……”同归大笑着,上了自己的轿子,临上轿前还回眸从上至下打量了佟宴青一番,又朝我使了几个眼色,这才坐进轿子回府去了。
佟宴青温文尔雅笑看着,看着我们两个小女子叽叽咕咕咬耳朵,鱼同归上轿子前看他时,他还有些羞涩的回敬了鱼同归一个浅浅的微笑。
待同归走后,我立刻走到他身边,“好久没见你单独一人,今天怎么得空?”
“得了空,又没什么事,就来瞧瞧你。谁知道刚走到这,你恰巧出来。那是不是鱼家的小姐?”
我微微颔首,“我这比不得雅苑,大哥不能进去。我去寻一处说话方便的地方,大哥看可好?”
“不用,随处走走,说说话便可。
我转身去了让灵铃取了披风,告诉灵铃,如果老柳来了,不用等我,让他直接去雅苑。到了钟点,我自己过去。灵铃看着佟宴青的眼神——很不友善。
两人默默无声,肩并着肩,走出一条宁静的街巷,又走如一条热闹熙攘的街巷。
佟宴青转眸对我笑,“宛城没有这样热闹的街巷。你在这一年多了喜欢这嘛?”
“喜欢。只是我很少有时间出来闲逛。”
“那天晚上你没生气吧?”
我快速的从头至尾想了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还真没想出来,有什么事值得我生气。实在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能含糊的说了一句,“没有生气呀。”
“看来是我多虑了,我总想着那天晚上我装作与你陌路,会伤了你的心。”
“怎么会?”我立刻大声否认,“大哥这是为了护着我,我岂能不知?”
佟宴青微微侧头看了我,眼神里神色复杂,有欢喜似也有失落,转瞬又对我微笑了道:“冬儿,如临我已经惩戒了他。”
我拍了拍手,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已经听说了,说是突得心疾,胸口疼,疼时全身抽搐,喂不进药,根本无法安枕。”说完了,临了又补了一句,“活该!”
我兴高采烈说完这一串话,突然发现佟宴青的目光正幽深的凝视着我,我被他看的收敛了笑意,“佟大哥为何这样看我?”
“冬儿,你可知道你说的这些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会死多少人?”
“知道。只是一时高兴,再说也只有大哥在我才说。”我依旧在笑。
佟宴青缓和下了笑容,“真看不出,你只在汉梁待了一年多,竟有如此神通。”
我含羞微微低下了头,算是承认了佟宴青对我的夸赞。他的话我自然明白,自古皇帝的身体那是内宫里的事,属于宫闱秘密。别所我一个布衣草民,就算是朝中重臣也不见能知道具体细节。
两人穿行在鳞次栉比的沿街商铺中,我真是难得出来逛街,所以情不自禁的东瞅瞅西看看,佟宴青一直耐心的陪着我。我跑进一家绸缎庄,同时看上了几块料子,让佟宴青帮我拿主意。佟宴青非常中肯的给出意见——没一样配我。随后我又进了一家首饰行,看了满眼的珠翠,顿时花了眼,让佟宴青帮我选,佟宴青将我面前的首饰一样一样的拿起过目,仔细的看了,最后只帮我选了一根花式最朴实的银钗,“家有小妹初长成,这个算我送你及笄之礼。”
我面露惊喜,原来他记得。
首饰行的掌柜,先是见我和佟宴青衣着不凡,送上给我俩挑选的皆是名贵之物,最后见佟宴青只选了一根银钗,不免面色有些难看。怏怏的让伙计将银钗包好了给我。只是当佟宴青准备付钱时,突然对我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我竟忘了出门要带钱。”
我眨了眨眼眸,也跟着无辜的笑了,“那怎么办?我也没带钱。可是我就想要这个钗子。”
掌柜的本来对我俩就不太高兴,听我俩这么一说立刻面露恶相,“去去去,两个人穿的人模狗样的,连个银钗都买不起。”
我和佟宴青只当着没听见那店家的恶言,两个人只顾着笑。
店家以为我俩在嘲笑他,便更加恼火,指使店里的伙计驱赶我俩。我手里拿着钗子,转身就跑。佟宴青神情一愣,叫我,“冬儿?”
我扭头冲他做了个鬼脸,狡黠笑道:“傻呀,还不快跑!”
佟宴青突然对我朗声大笑,大约只是一晃眼就已经拽了我的手,拉着我跑。后面首饰店的伙计喘着粗气,一边追一边喊,“贼人,抢东西啊……”
一条街沸腾了起来。佟宴青几乎是脚不沾尘提着我跑,我笑着对佟宴青说,“不许用你的内力。”
佟宴青立刻撤下内力,放慢脚步大笑着拖着我奔逃。
几次眼瞅着即将被那几个伙计追上,但佟宴青总能及时的加快速度,带我甩开他们几十步的距离。
被追了三条街,我累的不行。停下来大喘气,后面追的人其实也快坚持不住,但是见我们停下,立刻又来了劲,上来追我俩。
佟宴青拽了拽我的胳膊,我摇了摇手,“不行了,我跑不动了。”
佟宴青便站在我的身边,轻抚了我后背,给我顺气。
追了我们三条街的几个伙计追上我俩,对我俩恶语相加,我和佟宴青只是互相对着大笑。有人抡起拳头,佟宴青一个眼色过去,那人立刻吓的倒退了几步。
我刚缓过气来,一名手中提着铁链的衙役也赶了过来,几个伙计指着我和佟宴青,“就是他们买东西不给钱。拿了东西就跑。”
衙役问指着我俩问,“你们俩抢了什么?”
首饰店掌柜的也追了上来,急匆匆的对衙役道:“他们抢了我店里最大的一枚祖母绿的头钗!”
我立刻驳斥,“胡说。”我将手中的银钗举起,“我就拿了这银钗。”
“好啊,抢了我的祖母绿竟拿这破银钗鱼目混珠!”
衙役先是看了我,随后又看了佟宴青,穿的再朴素,与生俱来的气度是无法隐藏的,衙役也是看人脸色吃饭的主,见了佟宴青气度不凡,对我俩还算客气,只是说,“两位把东西交出来,去衙门领二十板子也就没事了。”
我微笑看了佟宴青,“大哥,你说怎么办?”
佟宴青同样嘴角逸着笑着我,“冬儿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对着衙役粲然笑道:“官差大人,拿别人的东西是抢,可是我拿的是自己家的东西,并不犯法呀。”
“胡说,小贼,明明就是你抢了……”掌柜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啪”的一下,几粒雪白的牙齿从掌柜的口中飞出。
我扭头看着佟宴青,佟宴青双手附后,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冲着我笑。
“谁动的手?”开始还算和颜悦色的衙役,突然紧张了起来,拔出挂在腰间的佩刀。
价格伙计指着佟宴青,“就是他,就是他,除了他还有谁!”
佟宴青也不做解释,神色如常继续双手附后立在原地。
衙役又仔细打量的佟宴青一番,神色有了些畏惧,并不准备再追求打人的事,只是草草的问我,“小姑娘,你刚才说什么拿自己家的东西不算抢?”
我从腰带里取出私章,对着捂着腮帮子,嘴角全是血的掌柜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
店家捂着腮帮子,走上前来,看清楚私章上的字,立刻对我跪下,哭丧着脸,“小的有眼无珠,小的有眼无珠,小的有眼无珠……不知道是主子光临。”一边说一边打继续打着已经高高肿起的脸颊。
我得意的冲着佟宴青眨眨眼,佟宴青笑着对我微微摇头,衙役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收回了腰刀,对我道:“两位贵人,你自己家的事自己管吧。”说完便转身离去。
几个伙计加肿了脸掉了牙的店家齐齐的跪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懒得理他们,拽着佟宴青的衣袖,“我们走。”
佟宴青并未多问,便乐呵呵的随着我离开,而那店家口齿不清的道:“主子慢走,主子慢走……”
走了老远,佟宴青才开口,“你如今了不得。戏弄人玩的本领越发的高了。”
我笑嘻嘻,“赚钱做什么?不就是为了让自己高兴?难道大哥刚才不是真心的大笑?”
佟宴青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前路。
走的有些渴了,拽着佟宴青进了一家茶舍,佟宴青小声的问我,“这茶舍是不是也是你的?如果不是咱们还是走吧,我真没带钱。”
我先是得意的点了头,随后又郁闷的摇了摇头。
佟宴青笑着问我,“是还是不是?”
我找了个临窗的位子跪坐下来,“真郁闷,赵栯怎么连这种小茶舍都买。拿我的钱不当钱!”
佟宴青也盘腿坐了下来,“这市口不错,客人虽然不多,但是肯定不会亏钱。”
我叫来伙计点了一壶上君山银针,两碟点心。
吃的快活,喝的快活,看看窗外的行人,又和佟宴青说了一些我那些情报员给我打探来的张家长李家短。
一直聊到天色渐暗,是我去雅苑上班的时间了。但是我又不想走,难得能拖着佟宴青陪我喝茶聊天。
佟宴青主动问我,“你不去雅苑了?”
我绵绵的笑,“难得大哥主动送上门来陪我,我哪都不想去。”
佟宴青眼中含了笑意,“要不要托人和那傻小子送个信?”
我想了想,那个人直脑子,跑了一下午,晚上再没电消息,估计他会直接关门不营业,满世界找我去。
他急,不是问题,我担心的一晚上好几百两的收入。
于是让伙计喊掌柜来,又让其取来纸笔,写了几句让赵栯放心的话,印下私章。掌柜的见了私章,立刻殷勤的吩咐店里的伙计帮着送信。又给我和佟宴青重新煮了一壶珍藏的君山银针,端来茶点单子上没有的点心。
佟宴青笑,“没想到有一天我能跟着冬儿沾光。”
我磕着松子儿,喝着茶,“到底谁沾谁的光,我心里清楚。”
自从这店掌柜知道我在,有事没事就跑过来伺候,我嫌烦,叱了他一句。
等掌柜的灰溜溜的走了,佟宴青才抿着嘴笑道:“一年多,从山里叽叽喳喳的小丫头彻底的变成了做主子的摸样。”
我嘎嘣嘎嘣磕着松子,心不在焉看着窗外渐渐暗去的余晖问,“那大哥是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都喜欢。只要是你。”
我将目光转回,眉眼润着满足的笑意,“大哥,可能我下面要问一个比较傻的问题,如果你生气了可以不回答我的傻问题。只当我什么也没问过。”
佟宴青目光柔和对着我点了点头。
“大哥的亲妹子在哪?”
只见佟宴青眼眸看了茶案上的茶盏,嘴角依旧带着微笑,“在南秦,祖……”他顿了顿语气,并没将最后一个字说出,我想他是不想说出坟这个字,又或者有别的含义。
“是鸿烈还是如临?”他低垂的眼眸终于抬起看我。
“两个人都和我提过。”
“看来天子选秀得推到三月了。明年我要派一队人守着慕容家祖坟。”佟宴青继续用柔和的目光看着我。
我又是一副幸灾乐祸的坏笑,“两个人活该。”
这时佟宴青突然对我莫名其妙的问,“都说七活八不活,冬儿可知是什么意思?”
“知道。就是说早产两个月的孩子基本活不下来。”
佟宴青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抬眸看我,目光没了柔和,深深的好似隐含了哀伤,“小妹在我娘的肚子里只待了八个月,我娘生下她就因气血耗尽撒手而去。产婆将小妹抱出来,爹爹只顾着奔进血房哀伤我娘的离去,根本没有看她一眼。产婆只能将小妹交给我,对我说:少爷快看看你妹妹,看一眼少一眼。我当时对死的意思还不太了解,大约就是人换了个地方继续活着,飞上天做了星星之类的。所以对我娘的离去暂时还不觉得太伤心。但是当产婆将猫仔一样大的婴儿放在我怀里,我感受着她的温软,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火冒三丈,怒骂了产婆:你全家都死绝了我妹妹都不会死!”
我正尽量的用一颗平常心去聆听他的往事,只是前半段的哀伤和最后那一句咒骂让我不由的轻咳了两声,因为我实在没法想象,儿时的佟宴青如何跳着脚骂出这句话。
佟宴青仿若根本没听见我的发出的声音,继续说,“当时我就想着,娘亲死了我不能作什么,但是交到我手里的妹妹,我一定不能让她有事。家里请来乳母,抱着她喂奶,但是因为她太小,根本没有力气吸,乳母只能抱着她摇头。我急得没办法,后来我想她不会吸,我可以往她嘴里喂。所以立刻找人专门做了个小皮囊,留了一个小小的口,塞进她的小嘴里,让乳母每天把奶水挤出来放进皮囊里,我一点一点往妹妹的嘴里挤奶。开始只是一滴一滴的喂她,我见妹妹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和猫爪一样的小拳头紧紧的握着,小脸通红,努力的咽下第一口奶水,心里长长的出了口气,有说出来的满足。从那以后妹妹的一切事情都是我亲自打理。我每天抱着她睡觉,给她喂奶。”
“那会大哥多大?”
“十岁。”
“那大哥的爹爹呢?”
“爹爹觉得是妹妹的出生克死了娘亲,所以对妹妹很冷淡。”
我可以理解这种心情,看来佟宴青的爹娘一定非常恩爱。
“妹妹因为早产,身体一直不好。成天生病。爹爹虽然不太管妹妹,但是好医好药也是竭尽所能。一日来了个游医,说妹妹活不过七岁。说是我害了妹妹,因为我将妹妹养的太精细,风吹不得,太阳晒不得,因为成天抱着,所以妹妹快三岁了还不会走路。我问那游医怎么才能救妹妹,那游医说,让我带妹妹出去吃吃苦,名山大川四处转转,吃百家饭,喝百家茶,也许管用。我看着妹妹拿羸弱的样子,想想也许那游医说的有道理。于是我就开始尝试着带着妹妹四处走走。南秦走遍了我就带着妹妹去了东旬,东旬走遍了我就带着妹妹进了中楚。这一走就是四年。妹妹到了七岁,和正常的小姑娘没什么区别,成天缠着我问东问西,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就算是生病了,也不安生,耍花招不肯吃药……”
我看着佟宴青眉眼中润出的温柔,好像整个人已经回到了与妹妹相伴天涯,自由翱翔的年少时。
“后来,机缘巧合遇见了师尊。师尊让我随他上山,我不愿丢下妹妹,拒绝了他。师尊笑我,就凭我拒绝了他这一点,他一定要收我做徒弟。我不愿意,我当时只想着妹妹身体好了,我带着妹妹回南秦去。师尊知道我唯一的软处,就是妹妹的身体,师尊答应我尽力医治妹妹身体,所以我才服服帖帖的拜他为师。”
“那大哥的妹妹一同去了了凡宫?”
“没有。了凡宫规,不是弟子不得踏进九宫山。所以师尊出面把她寄养在九宫山谷中一户人家。这样方便我经常去看她,也方便师尊的医治。后来我小有名气,先帝想见见我。九宫山至汉梁千万里,一来一去要几个月,我不放心不妹妹。就带着妹妹一同来了汉梁,鸿烈和如临就是那一次见过她。只是那时候她身体已经彻底不行了。我心里清楚,只是不想承认。都说妹妹只能活到七岁,连师尊第一次见到妹妹的时候也这么说。不过她说笑着死在我怀里的那天,正好是她十岁的生辰。我尽力了。”
他说的平淡,我听得心酸。想去安慰他些什么,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抬手覆住他那温凉的手背。
“那天她躺在我怀里和我说,她看见一棵树,枝繁叶茂,树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那棵五彩的树是她最后的念想。她让我带她去找那棵五彩树,我答应了她。”
在他平淡的言语中,我润湿了眼角,我明白了那棵开在夜空中五彩斑斓的树对于他的含义,明白了他为什么一定要带着我来汉梁让医治我,为何尽他所能的帮我。一张温凉的手伸了过来,帮我轻轻捻去泪珠。
我吸了鼻子,粲然笑道,“我长的很像大哥的妹妹?”
佟宴青抬眸,微笑着看了我,“说不出来的感觉,可能就和我不愿意做师尊的徒弟,师尊却认定我一样。你跑的越快,我在意你的心思越深。只要看见你我就觉得心安,觉得高兴。”他深深的看了看我,顿了语气,“其实,你和小妹长的一点也不像。”
“不瞒大哥说,慕容鸿烈和大哥那恶徒都怀疑过我。”我摸了摸眼角的泪痕,又继续开始嘎嘣嘎嘣磕松子。
“随他们怎么想。他们是见过妹妹的,你和小妹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人。”
这个故事听着忧伤,不过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忧伤过后便是雨过天晴似地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