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宁伯对我笑了道,“这是宫里的刘太医,特地来给姑娘瞧病。”
我一听便明白,这太医是佟宴青的人,否则宁伯不会在外人面前称我姑娘。
“姑娘好,主子让我来给姑娘瞧病。”刘太医,起身对我行了礼。我赶忙还礼。
那人也不客套,直接让我伸出手腕,帮我号脉。
我瞧他细长的眸子,仔细的从上到下瞧了我,在我脸上停留的时间最长,他的手指在我的手腕上停了许久。
一边诊脉一边问我,吃的如何,睡的如何,什么时候得的病,在什么情况下得的病,得病后吃了什么药,我逐一答了。
御医就是御医,看个病问的这样仔细。在一旁的宁婶听的受不了,悄然拭了眼中的晶莹,“我的儿,我竟没想吃了那么大的苦。”
我自己说出那段经历,不觉得什么,比起城外那些人人相食的惨况,我真是知足了。
刘御医松开手指,最后问了我,“姑娘芳龄几何?”
我回,“十三。”
刘御医微微颔首道:“姑娘这病因其实很简单,大病后没有及时调养,无药无医,全靠自己以前的好身子骨撑着。但是长久只出不如,所以如今身子亏的厉害。不过也无妨,姑娘正值青春,能亏出去,咱们就能补回来。”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大安。
宁伯宁婶脸上也都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刘御医并没当即开方子,只是说一会派人把药送来。
待御医走后,我与无有回到屋内,无有随口道,“小冬,你那佟大哥好厉害,皇宫里的御医都称呼他主子。”
我只笑了,岔开话题。并没答他。
只是等我午睡起来,一碗还冒着热气浓稠的深褐色的药汁已经放在了我的面前。
药汁边上还放了个小碟,碟子里放了几颗梅子。
“喝吧。”赵无有端着盛满药汁的碗,对我笑。
我紧紧皱眉,闻了闻药味,还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闻,不过在难喝也得喝。端过碗来,一蹬脚一闭眼,仰头而下。赵无有立刻又往我嘴里塞了梅子。那药苦的我差点吐出来,嘴里又突然多了个让我胃里冒酸水的梅子。顿时整张脸上五官痛苦的移了位。
赵无有见我这副尊容,随即哈哈大笑,“也有你怕的时候,送药的人来说,这药要一天三次。一直要吃两个月。”
“不就两个月,只要能好,两年又算什么?”我怒视了那张正肆无忌惮的笑脸。
本着对自己负责的态度,我每天按时吃药,按时睡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仿若,院子外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在宛城的那间小木屋里。
赵无有却不然,得了空就往外跑,回来后就和我绘声绘色说起他见到的一切。
有他在我不觉得寂寞。
宁枫也一样,经常会给我带些好吃的好玩的,让无有送给我。他是严格遵守这个时代的礼数,绝对不会进我的院子。只是一起吃饭,或者我去向宁伯宁婶请安的时候才能见到他。
待我再一次见到佟宴青,已是我来到汉梁整整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时至除夕将至。
以前我也不知道过个年有那么复杂的程序。
我只记得我在前世和在宛城的那三年,过年就是除夕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然后年初一初二出去给长辈拜个年,剩下的也就是不停的吃吃喝喝。
只是在宁家住了一个月进了腊月后,我发现原来过年,是个繁复的过程。扫房、请香、祭灶、写春联、办年货,要一直折腾到除夕夜。在我一次小声的感慨后,宁枫笑着对我道:“腊者,接也,新故交接,故大祭以报功也。”
在我搞清楚宁家这位大少爷的职业后,我对他一张口就是之乎者也,随便一句话说出来都是能引用古书典籍原文的说话方式已经不觉得诧异。
人家是太学的博士弟子。也就是我前世的那个时空,国家专门培养的文官人才。全国一年也就招生一百人,一年毕业。太学毕业后,只要不是犯了大错的人基本都可以留在朝廷工作,成绩一般的可以分去郡国做文官。成绩优异的直接留在汉梁做京官。
听宁婶说,宁枫已在辟雍的太学学习了九个月,明年二月即将毕业。也就是说,我对面坐着的温文尔雅的某人,再过两个多月就是官身。
我问过宁枫,他这一届太学学子里,家在汉梁的仅五人,其余的学子老家分部在中楚各个州县。
可能是我多想,在我知道宁枫的身份后,我觉得佟宴青之所以把我安排在这家里,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当然这种想法只是没有根据的胡想。想完了,眨眼间也就忘记了。
我很喜欢和宁枫说话,因为他虽然学富五车,但是一点也不迂腐。就如他经常放学回来,给我带零食一样。很少会有重样的。
我可以考虑为,汉梁小吃真的很丰富。也可以考虑为,宁枫对我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半路蹦出的小妹真的细心。
在这点上赵无有就显得相当的没心没肺,有一次他买回来现烤的红薯干,我吃了不少。结果一连七八天在我桌上堆着的都是一样的红薯干。
在几次暗示无效之后,我只能“婉转”的告诉他,如果在让我看见红薯干出现在我眼前,我立马赶他回家种田去。他这才作罢。
这一个月我也打听清楚,宁家在汉梁城里开了两三家当铺,不能说生意兴隆,但也说得过去,足够这三口之家平时花销用度。所以和我前世的那个时代一样,越是做生意的人越是讲究拜祭祖先,求功德回报。
托长胡子御医的福,我老老实实的吃了他开的仙药一个月,果真效果明显。比如我可以从自己的院子一路小跑去饭厅吃饭。另外我终于能觉得手脚有了热气,不是一直都是冰冰凉凉。这一个月刘御医先后来了三次,对我的恢复他也表示满意。
每次他来都会说同样的一句话“主子让小的问姑娘好。”
他的意思很简单,他每一次来都是授命于佟宴青。当然他也会把我身体恢复的情况传达给他主子。
其实每次他来,我都想张口问问他主子的近况,是不是很忙?偶尔是不是应该来看看我。因为这不是在宛城,如果我想就可以直接去他的府院见他。但是每回这已到嘴边的话都会被自己的理智强行压下。
所以我能说的只是,淡笑,“替我谢谢佟大哥,告诉他我很好。”
眼瞅着还有三天就要到除夕,太学放了假,宁枫不用每天去辟雍上学。我终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缠着他,让他给我解释我在书上看不懂东西。比在宛城时请教赵良方便多了,我还得大老远的跑去赵良家。
“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是何意?”在宁枫的书房,我拿着书卷,问宁枫。
“治理大的郡国,就应当严肃认真、恭恭敬敬的对待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做官讲求信用,而不是欺压百姓;要节省开支,不要奢侈浪费;正确的使用官吏,役使老百姓应该在农闲时间,而不是农忙时间。”宁枫温雅笑答。
我听完宁枫的解释,嘴角轻扬,眸华流转,“宁大哥说话真是累赘,其实你直接说上者对待国事要严肃认真,恪尽职守、请柬节约、爱护官吏,让百姓服徭役也是要在恰当的时间做恰当的事情。”
宁枫听完我的解释,笑声朗朗,“可惜了,太学不收女子。否则以小妹这般好学聪慧,不入太学真是可惜。”
我正有些得意,谁知身后规规矩矩站着的赵无有冷不丁来了一句:“我们小冬主子,应该志不在此。”
“哦?”宁枫放下手中书册,笑着问我,“小妹志在何处?”
我扭头瞪了赵无有,但是并无斥责的意思,只是嫌他话多。
“别听他胡说,我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志向。无非就是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我从未见过谁家女子如小妹这般爱读书。”
我听了宁枫这话,心里明显有了一丝不服气,所以笑问“自古深闺多怨妇。为何呢?宁大哥可知原因?”
“为何?”
“这还不简单,就是因为这些深闺女子不识字,她们的世界里就是自己的夫君和孩子。一旦夫君另有新欢,她们的世界就垮了,眼看着自己的韶华逝去,眼看着自己的夫君左拥右抱,自己却无能为力,那不只能怨?深深的怨,久久的怨,一直怨进棺材里。但是读书的女子却不然,读史而明志。她们的眼界开阔,心胸广博。自有一般女子没有的贤淑蕙质。一个不识字的倾城之貌的女子,与一个诗书了然于胸相貌普通的女子站在一起,请问宁大哥选,大哥会选谁?”
“好好好!”
我回头再一次瞪了正在拍手叫好的赵无有,赵无有咧着嘴对我笑,“小冬主子,你说的太好了!”
我对着赵无有一嗔,“你今天话可真多。”赵无有根本不介意我的嗔怪,继续咧着嘴笑。
“小妹。”
我听得宁枫唤我,我又将目光投向他,其实我说这话的意思有一半也是因为他给我的感觉,他的样貌就是普普通通,走在人群里绝对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但是因为他的才学与儒雅经常让我忽略他的五官,在与他的交流中,我觉得面前这张平凡的脸因为优雅又充满智慧的谈吐而变得生动,变得俊逸。
只是他对我这个问题的回答,却让我有些意外,“若要大哥选,大哥宁愿选那位目不识丁的女子。”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双眸,惊诧的问,“为何?”
“很简单,人都是自私的,所以大哥还是会选择那位会把所有都交给大哥的女子。至于那满腹诗书的女子,大哥会仰慕会倾慕,但绝不会娶之。”
我哂笑,自嘲了道:“看来你小妹是嫁不出去了。”
“不会。如果小妹一直住在家中,估计再过两年我们家的门槛都会被人踩破。”
“可是大哥刚刚还在说,若是你选,你肯定选那目不识丁的女子。”
“那是你先前说了,一个貌美如花的,一个相貌平平的。大哥是凡人,当然喜欢貌美的。以小妹如今的容貌,已是清丽高华不同与凡人。只要小妹懂得敛其风华,再过几年——上门求亲的人只怕爹娘应付不过来。”
“敛其风华……”听了这么一长串话语,能让我记住的只是这么一个词,四个字。遂在口中默念……
“宁枫这话不妥,冬儿的风华清靡为何要敛?”
这声音——我那本已经沉静下来的心,无端的又被这默默想念了无数次的声音激起涟漪阵阵。
暖帘被掀起,有人自屋外而入。
我怔怔的看着宁枫猛地站起,大步往书房门口走去。
而我虽然也已经向着门口那人进来的方向转过了身,却只是低着头,固执的坚守着自己的防御。
“殿……”我听着宁枫刚说了一个字,那人立刻打断了他,“宁兄近来可好?”
我心里暗笑,他这句“宁兄”估计会让固守礼教的宁枫难受好久。
“大人好。”随后我听到赵无有也跑了去给佟宴青行礼。
“好。”佟宴青淡笑应了。
估计是见我没去主动与他说话,他对着我道:“冬儿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说话间,那馥雅怡人的清香已经逸致我的鼻端,雅白织竹纹的衣袍已经跃入我眼帘。
“哪敢。”我仰头抬眸,对着面具后的他嫣然而笑。
这时只见颀长身姿立于我面前的佟宴青虽然唇角逸笑,但是目光微滞看我。
这是他不该有的表情,我脸上有什么?或者我穿戴不得体?才会让他这样看我?
“佟大哥?”我问。
只见他目光一闪,瞬间又恢复了那潋滟星光的眸子,“看来刘冉之的医术确实了得。一月不见,冬儿已全无羸弱之貌。气色竟比我初次遇你显得更好些。”
原来他是觉得我恢复的太快让他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