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程喻,等我
几日的风雪没有消减的态势,依旧纷纷扬扬的窜入人间。
在街巷暗处,一个高大的身影微微弯下身子目光专注的看向自己怀中,温和低语。
正是江裴和程喻。
程喻轻轻靠在他怀里,问道:“事情真的结束了吗?”
江裴摸着她的头发,柔顺的发丝穿过指缝有着极强的抚慰作用,“嗯,要结束了。”
“计划着有些时间了,如今可以收网了。”
怀里的人轻轻揽了揽他的腰,“好。”
难得的温和夜晚,江裴牵着她回家,像以前平常的日子里他所做那样。
芸娘家的装修只用了五天就结束了,从硬装到软装,从主屋到卧室没花多少时间,主要还是因为这次的人力比书斋那个时候要多。
而且对于一些难以加工的曲面,程喻都能直接在界面上修改,将板材投影到cad界面上,直接处理,节省了很多技术上的输出时间。
这次芸娘家的装修风格主要是以简洁大气为主要方向来设计的,用最少的材料来做改造,营造氛围。
程喻用自己的“专利”换来的一点资金和交换权力给芸娘换了点板材,这也解决了他们主要担心的问题。
现在只剩下一点收尾工作,程喻检查完施工情况,在手里的纸上一行字上轻轻打了个勾。
还没抬头,耳边突然一片嘈杂。
“这是谁?”
“啊呀!!这不是那什么……将军吗?!”
“镇南将军!”
“我们这样的地还能见着这么一号大人物呢?!”
不一会儿,人声渐渐平息,一阵脚步声靠近,程喻放下笔眉头微微一动,跟着那声音回头,就见镇南将军站在院口,负着手,一副清明君子的模样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百闻不如一见,上次见姑娘画艺卓绝,那图画得甚得我心,早就想看看姑娘的现场手艺了,今日赶巧得空来,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姑娘?”
赶巧?没赶着吧,程喻心道,芸娘几步移到她身边,面有愧色,轻声道:“程娘子,这将军我拦不住,怕打扰你了吧?”
程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无事。
她对这个镇南将军是没什么好感,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做,微微一笑,她淡定地道:“其实方才就已经结束了,没有多少活了,将军想看就看看目前这成品吧。”
“哦?可真是荣幸了,那姑娘便同我介绍介绍吧。”
他踏进了书房,似是有些惊讶,“这种做法倒是少见得很,姑娘可否告知叫什么名字?”
程喻跟在他身后,望着屋里镂空书架,竹椅长几,开口道:
“这个做法叫新中式禅意设计。”
听完他垂下眸,模样像是在咀嚼着这几个字,最后他轻笑一声:“姑娘所言,甚是有趣,这些东西,哪怕是我也闻所未闻。”
不知怎的,程喻突然想起之前江裴说的一句话,她笑着答道:“术业有专攻,将军志不在它,没听说过也是正常。”
他不再回答,只是让程喻领着他四处转转,再多说一些事。
虽然是让程喻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碍于他的身份,程喻不好计较什么。
他似乎听着新奇,程喻说点什么他都点头。终于讲完最后一个房间的设计原理,程喻焉了,口干舌燥。
她还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发现自己还有当导游的潜力。
“姑娘说得很好,尤其是那器具与人的关系,我听着还有许多想问的,不知明晚有没有机会请姑娘到江府一叙?我想好好请教姑娘。”
叙什么?
说他心有图谋吧,他偏偏眼神真挚,说他认真向上吧,他偏偏又是笑着说的。
难缠。程喻婉言拒绝道:“明日恐怕是没空的,近来工匠征选如火如荼,将军也知道,我现在是时间紧凑,分秒必争,将军也知道的。”
“想来将军也不会为难我吧?”程喻笑着道,管他三七二十一,高帽子给他戴上去,他总是不好当面摘的。
他点点头,似乎是认同,下一秒却问:“那后日呢?如若不行,再后一日也可。”
没完了?恐怕是铁定了要她去了。明日推后日,后日再后日。明日何其多,他是有备而来。躲不过的时候,不要硬躲,要迎难而上,直面困难。
程喻抿唇随即抬头笑着说:“想来将军意志坚定,说一不二,我再推辞就不好了,那就定明日吧。”
今夜没见到江裴,程喻迎着烛光写了会儿计划表,几页纸写得满满当当,都是关于年后该做什么的计划。
目前对于这边的情况她已经算是有了一个大概了解,也因为自己做出来的设计而小有名气了。那么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成立系统的团队。包括信息部门,施工部门,硬装施工部门和软装施工部门。
当然她明年最想实现的是有一个展厅。太大规模的改造和设计对于她来讲有好处,但是也有一些缺点。接下一单后,她就没时间想新的设计,吃了上顿没下顿,缺少存粮是她觉得最大的困难。所以有一个展厅,然后开设各个空间的样板间是她觉得时下可以实现且大有益处的。
突然光一暗,她才从笔纸中抬起头。
屋外的天已经黑尽了,沉沉一片,蜡烛也快燃尽了。只有一轮皎洁的月亮挂在上面,她将烛芯挑了挑,火光摇摇曳曳又照亮房间。
江裴还没回来。
冰冷的月色落进来,程喻微微凛神,想起待会儿的事,心下突然有些不安。她想告诉江裴镇南将军请了她去吃饭,但是看这个情况,怕是没有机会说了。
只怕明晚有事要发生。
千里冰封,哪怕是夜里也能看见城外的平原一片冷白,凛冽的风刮得旷野上的旗帜猎猎作响,两对人马站在雪地里对峙。
一队有十七八个人,为首的穿着青色将袍,面色温和地看着对面的人。
“程副将,你们这是何意?”
程莽抬眸,笑着道:“我才想问,将军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不能好好说要叫人来围堵我们?”
狼牙气得胡子翘,准备上前理论被他一把按住。
“呵呵呵……”对面的人笑了,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此刻听起来却多了冰冷的意味,又似乎有无尽的耐心同他们耗着,他道:“听说这些日子,程副将与乔副将一起接见了一位贵客,连着十几日都与他帐□□饮。”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两人后方那个个子高大挺拔、戴着帷帽的人,“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与那位贵客见一见?”
“将军……”乔野开口,正想拒绝却被身旁的人拉住,他讶异的侧头,听身旁的人道:“你客气了,我哪算是什么贵客?”
身旁的人慢慢摘下帷帽,接着火把的光,一张脸显露出来,对面的士兵看着惊呼出声,“这……”
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在冷冻的空气里格外明显,一个士兵弱弱地开口:“将军……”
狼牙气愤地瞪了那个士兵一眼,恨铁不成钢,小声低骂,“还他娘喊将军,眼睛干什么用的,小将军你还不开口?”
江裴安慰了他一眼,随即看着对面的人开口:“我们该是故人吧。”
气氛瞬间凝固,对面的人千年不变的面容笑意终于有了裂痕。
“是你,你……真的没死?”他有些愕然地开口,“呵……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
他念着念着突然笑起来,下一刻他眼神阴冷地发号施令:“还看什么?都给我抓起来!”
“给我……杀了他!杀了这个逆贼!”
士兵本还摇摆不定,此刻得了命令瞬间有了立场,拿着兵器面露凶光看向江裴一行人。
风声猎猎,杀意瞬间侵袭过来,士兵们将几人团团围住,这次狼牙没再忍耐,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糊涂蛋,谁是真主,谁是假人你们看不出来?真是蠢破天了!”
江裴眼神一凛,黑眸之中光芒锐利,他瞥了身边的士兵一眼,并不慌张,开口道:“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叫王离是吗?”
“你……叫方明,他叫龙悬。”
乔野愣了一下,仿佛没想到江裴会说这个,只见他看向其他人,一一说出了他们的名字。
意料之外的一个插曲,将原本剑拔弩张地气氛削减了一半。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名字?”王离呐呐开口,摸不着头脑。
江裴道:“这军中的将士,凡是我帐下的,我都记得。当日点兵时已经将诸位的名字记录在册了。”
“龙悬,家中亲母可还好?”
被叫龙悬的粗面将士手里的刀“咣”的一声掉在地上,他难以置信地朝着江裴喊了一声:“小将军!”
叫龙悬的人在军中颇有军威,众人见他如此也纷纷转向了江裴的方向,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江裴面上带着笑,看向众人身后微微佝偻着身子的人,目光如炬,他道:“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才能甘心蛰伏在我的躯壳里生活。”
江裴静默了片刻,直视他的双眼道:“如今算是知道了,原来是你……”
“江……鹤宁,是吗?”
江鹤宁身体一震,指尖一片冰凉,“你……知道了?!”
这三个字是头一次出现在第三个人的嘴里,讽刺的是,这个人居然是江裴。
江鹤宁发丝凌乱,垂下眸有一瞬间像失了魂魄一般。
事情变局来得太快,快到让他措手不及,从江裴的出现,从众人义无反顾抛弃他,从江裴喊出他的名字开始。
原本近在眼前的康庄大道好似被一簇簇荆棘占满,顷刻间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这一切好像都不能回头了。
一瞬间,原本应该站在自己这一方的人因为对面那个男人的三言两语就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像是绝望的猛兽,江鹤宁抬起头一边用冰冷的目光扫过四方,一边慢慢的向着江裴的面前靠近。
过去许多年的恶劣经历令他身体羸弱,之前好在还有名利虚荣支撑着他,他好歹能装一装样子,如今却是像极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面孔也越发苍白无力,目光却咄咄逼人。
他这个样子,江裴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看着他,冷声道:“江鹤宁,你该知道,我并不欠你什么。”
江鹤宁终于脚步一顿停下,直视江裴,“不欠?哈哈哈哈哈!”
“那我又欠了谁的?!”他目眦尽裂,说话的语气和眼神都带着浓重的杀意,像是恨不得立即把江裴碎尸万段一般。
“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吗?”
江鹤宁神情一滞,看向他。
江裴直视他的眼睛答道:
“除了她,还有谁?”
“你以为我在京中就过得很好吗?”
江裴突然笑了笑,不知不是嘲笑自己还是嘲笑江鹤宁,他眼神幽远,忽然就想起跟着母亲那些年。前半程是幸福的,后半程却急转直下,如坠冰窟。
那些事,他被蒙在鼓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破碎却无能为力。每日都被恐惧包围,好像所有人都知道缘由,只有他不知道。
“从他去边疆开始,我们就没有一个人过得好了。”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是江远山。
人终究会因为克服不了自己的妄念和贪欲而害很多人,江远山撒手西去之时却还未给留下的四人安排妥当,如今造成这样的场面也是在所难免。
江裴淡淡道:“知道你的名字和存在之后,我都没有任何想法。我去过你住的地方,见过你的母亲,我知道,你过得并不容易。”
“在我眼里,你不过是和我一样的可怜人罢了。”
可怜那两个字眼,戳破了他的自尊,他恶狠狠地道:"江裴你凭什么教训我?凭什么可怜我?你以为你很伟大吗?!你不过是和我一样的可怜虫罢了!在我面前装什么大义!"
“你道貌岸然的样子可真好笑!”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算哪根葱!"
寒风簌簌吹落雪花,江裴叹了一口气,“江鹤宁,你的母亲要我见到你时代她道歉。”
“她说很对不起你。”
背脊突然一僵,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江鹤宁发狂起来了,他的双眼通红如血。
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那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他唯一的死穴。
可是如今……
太迟了。
江裴继续道:“你不想知道她葬在哪里吗?”
“江鹤宁,你还可以回头。”
这些带着怜悯的话在他耳里像是讽刺,江鹤宁笑得扭曲,对着江裴反问道:
“回头?哈哈哈,你要我回头?”
他绝不!他终究是不想再回头那种黯淡无光,寂寂无闻的时候了,留个名字也好,终究能留下些什么。
于是他看向江裴那张温和的脸,心里情绪翻涌。
真想撕碎他的平静面具,他竟然慢慢冷静下来,好笑地看向江裴,缓缓问道:
“江裴,你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江鹤宁笑道:“教训我之时,可还想到那个小木匠?”
江裴听着警觉起来,抓住他衣领的手青筋凸起,“你把她怎么了?”
“哈哈哈哈哈!还能怎么样?”江鹤宁轻声道:“不过是杀了她罢了!”
“放心,我给她留了全尸!”
江裴一把甩开他,恶狠狠道:
“她要是有事,我不会放过你!”
他出来之前已经叫人守在程喻身边了,那些人都是程莽身边的心腹猛将,可不知怎么了,他还是隐隐心慌,转身就要离开。
“哈哈哈哈!”江鹤宁眼睛发红,腹部的绞痛让他微微阖上眼,吐出一口血,抬手擦掉嘴角的血,他道:“放过?”
“我早就不想活了……你最好别放过我!哈哈哈!”
他这一生实在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哪怕靠着不光明的手段夺了一段人生却还是感觉不到真实,实在孤独。
从失去那个名字开始,他早就活成了一个躯壳,外表看似完整,内里却是一片虚无。每每午夜梦回他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无趣,索然无味,他只想狠狠地疯一场,恨不得将全天下的人都拉来陪他一起疯。
可是在看到程喻的那一刻他却改变了想法,他只要江裴一个人疯就可以了。
狼牙将江鹤宁守着,几人让江裴带人去救程喻。
江裴一刻也不耽误,翻身上马扬起鞭子便奔向城内。
“程喻,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