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认得我吗？
皇城灯火通明，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宫灯，御书房外一个內侍走近门口的老太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那老太监听完，挥挥手示意他退下，随即才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屋内，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身着明黄色的锦袍，正闭着眼倚在椅子上闭眼休息，老太监走近，温声道：“皇上，有消息了。”
皇帝闻声微微抬眼，“说。”
太监不急不缓地道：“说是镇南将军今日从军营出来就回了江家旧府，东西已经搬进去了，看样子是要常住。”
说完，太监看了一眼皇帝的反应，只见他眉头皱了一下，呵呵一笑道：“有趣，江裴去打了几年仗，性子倒是收敛了，也不闹脾气了。”
太监附和道：“皇上说的是，这沙场倒是能磨炼脾性的。”
皇帝仿佛想起悠远的事道：“想当年，他母亲去世时，他也才是个半大小儿，倔得很要去参军，”一晃就那么多年过去了，真快啊。”
“前日再见他，恍如隔世，他不似以前那般顽劣，我倒是有些不敢认了。”
老太监听着，皇帝已经很久不讲这么多话了，他似乎有些头疼，老太监慢慢走上前，给他按摩着头上几个缓解疼痛的穴位，又听他道：
“三福，既然他愿意住在旧府，那就将赏赐送到那里去吧，加紧去催将军府那几个掌事的，让他们加紧建。”他总觉得，江裴不会平静太久，总是要闹一场的。
三福手下力度不减，真心实意地说：“皇上仁心，镇南将军有福气啊。”
皇帝不以为然，叹了一口气道：
“他也是个苦命人，如今这性情也是无奈所致，他母亲早逝，父亲又战死沙场，小小年纪就要独当一面，是个难得的良将，这些赏赐都是他应得的。”
“皇上说的是。”三福恭敬地回道，皇帝是真心赏识江裴，对于那位公子，他又何尝不知。
当年的江府有一良将江远山，战功赫赫，忠心赤诚，在京中名望甚高，后与美人结成良缘，生下了江裴，江裴被宠着长大，性子野得没边，宫中的皇子公主无一不知道他。
他本也是在安乐窝里长到了五岁，却没想到后来父亲远赴边疆整整八年未归，再有消息来时，便是殉国的消息。
江裴的母亲闻后一夜白头，身体也没撑住，没过两月就病体连榻，半年终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不过半年昔日风光的江府就落到这种地步，就在众人都以为江裴恐怕会一蹶不振时，他去参了军，一去便是七年，京中只能听到边疆的战报，那捷报后面几年渐渐有了江裴这两个字，一封有一封，他终于从江远山之子变成了镇南将军。
当年的少年郎再回来已经是大人了。
与此同时，江家旧府。
“江裴”被丫头引着走进了后院一间房，丫鬟帮他推开门，就没再进去。
他看了一眼里面，只发现一个人影躺在床上，走近才发现是个老人。
老人听见脚步声慢慢挣扎着起身，在看到他时激动起来，“阿裴，你回来了！”
“江裴”扶住老人，手也被老人紧紧抓住，老人泪眼朦胧，“阿裴，昨日江永跟我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啊！阿裴！”
江永是江家旧府的管家。
老人似叫不完一般，拉着他的手不肯放，“江裴”坐在床边，眼神出奇平静，喊了一声：“祖母。”
似乎是许多年没听见这个声音了，老人就这么伏在“江裴”手上嚎啕着哭出声来，“我的孙啊！我的阿裴！终于肯回家了！”
“当年我的阿裴才十五啊，就上了沙场！我这心肠都担心坏了！”
本是一通肺腑之言，“江裴”却听得面色越发冷硬，凭什么那个死人多年不回家，京城还有这么多人记得他的名字，待他这般好！
不服！想起无数个黑暗的日子，想起经历过的无数辱骂和痛哭的夜晚，换来的这样的结果，取代那人的位置，“江裴”嘴角慢慢浮起笑意。
这世界本来就不公平，想是那人在沙场如何风光无限，骁勇善战，最后不是被他的计谋暗算，死无葬身之处了？
想到这里，他手一下一下的拍着老人的背，动作极度的温和，“祖母别哭，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于此同时诈尸的某人正在房千户府中写下最后一个字，抬起头来，本是在纠结该不该去见程喻，却没想到就看见了镇南将军的马车进了旧府的消息。
“左将，这封信还请您帮我转交给乔野，我想与他先见一面。”
房千户接过信件就听他说：“我今夜想去一趟旧府。”
守在一旁的房千户一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向江裴的眼光很复杂。旧府是江裴心中最不能提起的地方，少年时他曾因为军中有人用着两个字调侃他而与其斗殴，被罚了三天三夜。
后来人人都觉得他是疯子，他却似乎是恨透了那地方。那日他像一头发了狠的幼狮对所有人说：“我没有家了！江府不是我家，谁要再敢提一句，我打断他的骨头！”
至今无解，从江裴醒过来，整整两个月他都没动过去的心思。
那个愤怒的模样，房千户至今还记得，仿佛就在昨日一般，他收敛了语气道：“小将军想去便去吧，我派几个得力的跟着你。”
他没说出口：主要是怕你失控啊！
江裴笑道：“左将是不相信我的剑术了吗？不必派人跟着我，人多了还怕不够方便。”
那人进去已经有半日了，却没传出任何消息，他有些担心。
对于那座宅子，那个老人，他心在硬也还是余有不忍，怕那个人是为了专程报复他而来的，再转嫁到那一宅子的人身上。
夜深人静，一道矫健的黑色身影压低身量，伏在江家旧府的屋顶，慢慢挪到了印象中的主屋，揭开几块瓦片，轻轻俯身上去，看见了屋里的人：
“阿裴来，吃这个，以前你最喜欢吃的！”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热络关切地给另一个人夹菜。
那老人正是他多年未见的祖母，她老了好多，江裴记得他走时她的白发还没有这般多。而此刻她却笑意盈盈地看着对面的年轻男子。
一口一个阿裴，江裴看过去，如照了镜子一般。
任是他经历过许多杀戮的心已经很难波动，此刻也怔了一下，那人的眉眼、姿态、语气与他别无二异。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人？在没见过他之前，江裴还没想过是如今这情况。
他是谁？
一路走回去的时候，江裴一直都在想，那人似乎很享受他祖母的关怀。
江裴抬头看着天空上晧洁的月亮，突然挪不动步子，任由冷冰冰的空气和飘落的雪花将他冷却。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叹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江裴，你怎么在这！”
一睁眼就看见一个纤瘦的姑娘，披着白色大氅在门口，带着疑惑的笑容，快步走了过来，他居然不知不觉走到了木匠馆。
“天哪，你手怎么这么冷，站在门口当门神吗。”程喻笑着问。
下一秒，一个烫着的汤婆子被塞到手里，一双带着细汗的小手将他的手裹住，那股仿佛热源从手传到了胸口。
不知出于何种心思，他闷闷地问了一句：“程喻，你认得我吗？”
程喻抬头皱着眉，随后好笑道：“当然认得啊！”
“你很难认吗？”
听到那句当然的时候，他突然就觉得心满意足了一般，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