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降日
新历3015年1月1日。
五年一度的神降日是西珀大陆所有生灵最期待的节日。
这一天，虔诚的信徒们会聚集在一起庆祝神明的降临。
——在西珀大陆，虔诚的教徒这个看似限定的头衔几乎等同于所有生灵。
所有人都是光明神的信徒。
当然，被封印在无尽深渊之下的魔族除外。
不过，对于白麈镇教堂的牧师普利莫来说，只有愿意花费重金购买金签的那部分信徒，才算得上是虔诚。
重新粉饰过的教堂整洁明亮。
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在为一会儿的祭祀做准备，普利莫牧师叉手站在神像前，精明的小眼睛牢牢盯住每个帮工的孤儿。
黛西刚一进门，就看见他在咬牙切齿地挥舞法杖。
被打的矮个子男孩把头死死地低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银质的法杖落在他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听着好像是因为男孩不小心弄湿了地毯。
看着地板上银币大小的湿痕，黛西的心紧了紧。
她的表侄子阿瑟也住在抚幼院，如果没她护着，是不是也像这个男孩一样，一点小事就被找茬责罚。
普利莫牧师一看她来了，变脸似的挤出一个笑容，微笑着和她寒暄。
黛西拿出一只金签递给他，这是她在塔普神殿求得的金签，献金差不多可以覆盖整个教堂一年的开销。
普利莫看着金签上刻着的数额，笑容愈发灿烂。
所以人对金主都会笑脸相迎，臭脾气的牧师也不例外。
在他转身去把金签投入圣瓶中时，黛西借着斗篷的掩护，飞快地塞了一块糖果到男孩手上。
她使了个眼色，倒霉的男孩心领神会，攥紧手里的糖，弯着腰逃之夭夭。
他刚出去，一个年纪更小的孩子就跑了进来，抓着牧师的圣袍，慌慌张张道：“普利莫大人，大事不好啦！”
普利莫转头狠狠敲了他的脑袋一下。
“教堂内不要喧哗。”
小孩瘪着嘴，急得拳头都攥紧了，一滴泪珠挂在眼角。
他深吸几口气，压低声音：“阿瑟哥哥掉到天池里去了。”
“什么？！”
黛西的叫声完全盖过了普利莫。
是她的阿瑟？
小孩年龄太小，说话条理不怎么清晰，他急切地比划着，被着急的黛西一把抱起，直奔出事的岸边。
神降日是西珀大陆进入春天的标志，寒冰初始消融。
这个时候的天池水冷得刺骨，就算是成年人也不会轻易挑战，更别说阿瑟平时身体就不怎么好。
黛西夫人的心就快提到了嗓子眼里。
第一次见到阿瑟时，他被自己表哥奥斯蒙绑在怀里，蜷缩着的小孩紧闭着眼，仿佛随时都会没有呼吸。
后来表哥夫妻不幸去世，阿瑟的身体也越发不好……
黛西夫人跑得太快，不小心被一块突兀的石头绊倒，她紧紧护着怀里的小孩，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的天池。
寒凉的天池水里，少年阿瑟悄无声息的闭上了眼睛。
铂金色的头发在昏暗的水下随着水波飘摇，他身上最后一丝生气也被寒冷抽离。
一粒光团从他眉间飘出，温暖的微光在无人看见的湖底微微发亮，短瞬之后又倏然熄灭。
九天之上，闭目的神明似有所感。
他轻抬眼皮，缓缓睁开了时光之眼。
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中圣光璀璨，宛若滚烫的黄金，随着眼波流转。
“到正确的时间了。”他轻声叹息。
神明半阖眼眸，外泄的圣光收敛。
古老玄奥的咒语被低声吟诵，凡世与天国之间的通道打开。
——
天池。
少年阿瑟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
被冻得青白的脸上飘过一丝红润。
昏暗的湖水里，本该死去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眼里划过一抹亮金。
他本能地呼吸，然后……
咳，咳——
大串的泡泡从他口鼻处冒出，争先恐后地着往湖面浮。
被冲进鼻腔里的湖水呛了一大口，创世神亚瑟兰斯第一次亲身体会溺水的感觉。
口鼻处火辣辣的疼，肺部憋得快要炸开，冻久了的身体十分僵硬，四肢都使不上力……
他挣扎着想使用避水术，然而少年的身体里没有一丝灵力。
救命！他不会这么倒霉吧，刚来就要被遣送回去？
亚瑟兰斯之前也来过西珀大陆，好歹都能坚持一两个月，这次好不容易碰到合适的身体，结果却是一日游体验券么。
神明欲哭无泪。
为了西珀大陆不被外来神魔入侵，亚瑟兰斯特地设下了不得进入的封印。
虽然他可以轻易将封印打破，但对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脆弱生灵们来说，那不啻于是场灭顶之灾，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毁灭他们。
所以现在只能委屈自己，悄悄偷渡过来。
只需要进入一具刚死亡的身体，他就能伪装成本土生灵，神力会将这具身体修复到“活”的状态。
可谁知道这具身体是淹死的哇！
活了之后还是在水里？
神明的身体不怕溺水，人族的可不行。
神明大人不想放弃，他开始在水底挣扎。
捂住口鼻，他艰难地将呛水带来的咳嗽捂在手里，避免呛入更多的水。
等到缓过了这段后。
亚瑟兰斯两手拼命扑腾。
拨水、踩水、狗刨……
折腾了好一会儿，直到几乎精疲力尽，他终于得到一个结论：
人族并不会在被淹死的瞬间福至心灵，一秒学会游泳。
——躲在人族身体里的神也一样。
躺在水里，亚瑟兰斯认命地闭上眼睛，忽视身体的不适，开始反思自己太过冲动。
他应该谋而后动，下次来时……
他思考着，脸颊被轻轻碰了一下。
软软弹弹的触感，一碰即逝，像微风拂过脸颊，十分舒服。
等等，这是在水底，哪里来的微风！
亚瑟兰斯猛地睁大眼睛，一个蓝色的光团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瑟瑟地后退了一步。
光团只有拳头大小，通体是透彻的蓝，脑袋圆圆的，身后拖着漂亮的裙边，像一只好奇的水母，随着水波飘来飘去。
是水精灵！
亚瑟兰斯绝处逢生，开心得灵魂都在发射快乐波浪线。
元素精灵拥有控制自然的力量，有水精灵在，他分分钟就能从这湖底出去。
不枉费神明在天国时的宠爱，精灵生来就对神明灵魂的气息无比亲近。
沉睡许久的水精灵在神明降临后立马苏醒过来。
它感知到亚瑟兰斯的情绪，扭着圆滚滚的身体重新飘回来，亲昵地蹭他的鼻子。
好喜欢这个人族灵魂的气息。
亚瑟兰斯双手将它捧住，看着圆圆的小水母在他手心滚了一圈，光芒减退，变成一只三头身的人型小精灵。
冰蓝透亮的眼睛占据大半个脸，短发柔顺卷曲，像朵顶在头上的蘑菇，看着软软弹弹。
柔软的身体趴在亚瑟兰斯手心，他看见水灵力化作一片片轻盈的细沙，裹住它的身体，聚成一条蓬松的裙子。
“啵啵，啵啵。”水精灵稚嫩的声音直接作用于灵魂，清晰地传到亚瑟兰斯的耳中。
听不太懂……不过没有关系。
亚瑟兰斯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它软弹的头发，调转方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头顶的水面。
小小的精灵歪了歪脑袋。
亚瑟兰斯双腿扑腾了两下，做出划水的姿势。
这个好闻的人族是要和它一起玩水吗？
水精灵眨了眨眼，它转了个圈圈，抱紧亚瑟兰斯的食指。
轻声吟唱，是独属于精灵的动听咒语。
亚瑟兰斯敏锐地水在苏醒，一大股水流在他身后快速凝聚成型，温柔地将他包裹住。
……然后带着他向前冲去。
错了错了！
亚瑟兰斯捧住它，调转方向。
天池边，黛西夫人正在追问阿瑟的具体落水地点。
天池水域辽阔，现在又正是开春，到处都是或厚或浅的冰层，如果不问清楚具体的落水地点，救人的难度无异于登天。
米尔根本没想到阿瑟的落水会被抚幼院的小孩看到，黛西来时他正站在岸边，那个破小孩直接指认他刚才和阿瑟在一起。
慌乱之下，他无法反驳，只能想办法糊弄。
他随手指了个地方，结果立马就被黛西夫人戳破那里根本没有冰裂的痕迹。
没有办法，在黛西审视的目光下，他感觉自己都要被看穿了，只能硬着头皮领人去他布置陷阱的地方。
一路走来，他都无比忐忑，生怕被黛西看出自己做了手脚。
走着走着，他越发感觉不对劲。
怎么脚底下的冰层都开始微微发颤？以为是自己在发抖，米尔没有注意。
黛西察觉到水底的动静，谨慎地停下了脚步。
冰面之上万籁，冰面下，暗流涌动。
米尔刚走到阿瑟落水的地方，这里冰层最薄。
刚停住脚步，以他的脚底为圆心，冰面呈蛛网状碎裂，水精灵控制着水流，以万钧之势向上冲锋。
咔嚓，冰面被轻易撞碎，一条水龙翻腾而出，巨大的水柱直冲云霄，高度足足有几十米。
阳光打在水柱上，为其镀上一层粼粼的金光。
像极了被惊醒的巨龙。
被普利莫牧师招来救人的居民们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水柱顶端的水流减速，依稀露出一个人型身影。
“这是神迹么？”有人惊呼。
“好像是法术，我在城里见过一位法师，一抬手就招出了一条水龙。”
“也是这么粗这么高？”一人比比划划地问道。
“那倒没有，只有筷子粗细。”
在热烈的赞叹声中，巨大的水柱慢慢降低，亚瑟兰斯被稳妥地放在最近的冰面上。
他的衣服被水柱卷了一下，瞬间带走了所有水分，现在已经干燥服帖。
冰精灵见岸上这么多人，柔软的小身体瞬间僵硬，咻地一声钻进阿瑟的身体里。
黛西看着完好的侄子，惊喜的眼泪都快落下来。
所有人都无比兴奋。
除了米尔……
他被水柱带飞，落进刚破开的冰窟窿里，现在正在水里扑腾。
亚瑟兰斯看到有无辜者被带下水，灵魂戳了戳和自己挤在一起的水精灵，小家伙扭扭身体，就是不应声。
没办法，只能自己捞了。
走到破裂的冰层前，他挽起袖子，抓住时机，拉紧落水者的手。
【夺取阿瑟的入学资格任务失败，惩罚雷击一次】
什么声音？
亚瑟兰斯看了没有任何异样的黛西夫人一眼。
她眼里含着泪，正在感谢神明。
不是她，那就是……
一只手被他拉着，米尔浑身湿透，他可怜巴巴地向上抬眸，小巧的鼻子被冻得通红，就像一只落水的可爱小狗，让人怜爱得想立马拥他入怀。
晃了晃脑袋，亚瑟兰斯瞬间清醒。
他闻到腐朽糜烂的味道，熟悉得几乎唤醒他最后悔的记忆。
——是魔渊。
这个人身上带着浓厚的魔渊气息。
亚瑟兰斯的眼睛瞬间变得锐利，原来是他！
那只魅魔，还有可恶的入侵者！
没想到这次运气这么好，不仅碰到了十分合适的身体，还直接对上了这个入侵者。
神明曾粗略回看过弥西亚被诬陷的过程，其中的关键人物自然是窃取了神冕的魅魔。
神明的眼睛能看透一切虚妄，他一眼就看到盘踞在魅魔躯体里的入侵者。
创世神亚瑟兰斯在创造了西珀大陆后，又陆续创造了无数个世界，他对自己创造的生灵一向宽容，入侵者不在他宽容的范围内。
弥西亚流放魔渊的模样在亚瑟兰斯眼前一闪而过。
还有在冰湖里失去生命的少年阿瑟。
亚瑟兰斯手一松，楚楚可怜的落水者又掉进了水里。
他无辜地耸肩，一个刚死里逃生的少年，手上没有多少力气，一时手滑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米尔惊愕地看着阿瑟直接将手松开，他刚想质问，一股令人颤栗的电流就从天灵盖劈至全身。
【雷击开始】
只见他不再挣扎，白眼一翻，全身都被电得直挺挺的，咕噜一下沉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