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义礼随忠
未能如愿将三人甩出阵的廖礼扭了扭脖子,眯起眼睛开始打量起【七星杀阵】中敌人的情况。廖渊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站在廖礼反方向的不远处,同样在观察敌人的站位布局。
廖家村的二十几名乡兵也困在阵中,好在仗着【天地灵库】的充沛灵气日夜洗礼,众人的身体素质或多或少的高于普通人,因此还可以勉强在几十个紫气高手共同释放的威压下活动身体,不过也仅仅如此了。
他们本能地聚在廖礼父子二人中间挤成一团,拎着锄头、柴刀等各色武器的手无处安放,个个面带惊惧。
是啊,这些普通人从没见过这么大阵仗,毫无征兆轰然倒塌的祖宅、蓦然出现的诡异紫色圆球、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都异于常人的人形野兽、飞来飞去的各色光芒等等异象让他们恍若到了另一个天地。
但他们完全了解一个事实,在这处战斗中,天差地别的实力差距可能让他们连消耗敌人的作用都没有。他们日夜演练的武艺、排练的战阵根本帮不上一点用。一旦打起来,众人断无生路。
所以,他们已经成为廖礼父子的拖累。
人群中闪出一个年轻小伙子出来,小名叫个小虎,是乡里有秩(注)的远房侄子,老家在冀州,当年闹饥荒的时候家中人都死绝了,只身一人奔了过来。
有秩平日里与廖忠交好,便把他放在了廖家村,存的本心是让他跟着廖家兄弟好好学些本事,没想到这孩子一进来再也不愿意出去,是真正意义上的唯一一个外乡男子。
小这小子平常最喜欢跟廖临、廖渊兄弟厮混,算是村里年轻人少有的能文会武的青年才俊。小虎这孩子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都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又从来都乐得别人给他带来麻烦,平日里就喜欢帮助乡邻,乐善好施、古道热肠。
用廖信的话讲,此子有游侠之风。
小虎很聪明,是所有乡兵中首先把场中局势分析的透透彻彻的那个人,料定廖礼父子定然不会弃他们于不顾,“真是给他们添了个大麻烦呀。”,小虎这样想,“既然必死,又何必惜命。不如给三爷父子搭出一片台子,说不定能够扭转乾坤,拯救村民。”
于是他强行定了定神,硬顶着一众紫气威压往前迈了几步,站到廖渊旁边,一咧嘴亮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渊哥儿,这可真是个大麻烦。”
廖渊脑子有些没转过来,依然顺着他说,“是。”
小虎有些放松,本来重压之下无处安放的手忽然也能有动作了,他把双臂往后一扬,两只手叠在一起搂着后脖颈,“我得帮你们干点什么。”
正在脑中快速记忆敌人站位和样貌的廖渊轻轻一皱眉,“回去。”
小虎笑了笑,扭头对着一众乡兵说道,“如今形势大家已然明了,三爷父子已被这伙人困在阵中,还有一伙儿歹人也突入村中逞凶。而我们身为廖家村民兵,能做些什么?”
众人齐刷刷看着这个少年,没人说话,更没有其他动作,但很多人都已经懂了小虎的意思。
听到声音的廖礼轻轻侧了下头。
小虎的声音陡然拔高,蓦地伸出手来指着一众【太平道人】,“这些人毁我家园,杀我同胞,此仇不共戴天。”
廖渊听明白了,他一皱眉,还是那句话,“回去。”
小虎没听他的,继续自顾自地说话,“我们这些普通人,活不了的,甚至会拖累三爷父子。”
“回去!”廖渊有些生气了。
廖礼张了张嘴,却没说话,他从来不敢保证没有把握的事情,但是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他们。
小虎深吸一口气,大喝道,“所以,为了三爷父子能够专心对敌,能够早日破阵营救村民。”
“在下恭请诸君随我赴死。”,小虎拎着柴刀耍出一个漂亮的剑花,粗布麻衣却犹如剑仙在世,“我小虎!先去了!”
廖渊心头陡然一惊,一伸手却没拦住他。
天知道小虎哪里来的勇气和敏捷,他在这一瞬间好似真的如同绝世高手,脸上是从没有过的悲壮和肃穆,他就这么直直地冲向了离得最近的一名【黄巾力士】。
“我小虎跟你们【太平道教】,不共戴天!”
那【黄巾力士】动都没动,只是伸出一只手朝着小虎轻轻点了一下。
“嘁。蝼蚁。”
轰。
廖渊看到了漫天的血色莲花。
无数沉重的脚步从身后响起,所有的乡兵都抓紧了武器开始冲锋。飘飘忽忽传过来的,还有他们的声音。
轻轻的,淡淡的,很好听。
“三爷!我先走一步!”
“一定要救下乡亲们啊二哥!”
“你还欠我一坛酒呢三爷。”
“如果我娘还活着,还请三爷照顾好她!”
“一定要宰了他们!”
“二哥……”
“三爷……”
在廖礼父子的眼中,众人奔跑前冲的场景如同时间缓缓凝滞而成的定影,刚要铭记时转瞬如同烟花一般盛开。
嘭。
嘭嘭嘭。
一个人的身体里有多少血液,没人知道。
但一个人的身体里有多少壮烈,此刻尽在眼前。
嗡嗡
巨大的耳鸣声陡然出现在廖礼父子耳中。
两声怆然怒吼陡然响彻天际,两道紫芒如焰摇曳又互相牵引、交融相连形成一片紫气帷幕。廖礼父子齐齐挥拳擂在心窝,不约而同地迸发出武夫精血,本就同源的精血骤然连成一线,将空中的颗颗血珠、片片血雾吸引过来,星星点点缀在漫天的紫气帷幕之中,犹如璀璨星河。
廖渊率先启动,一拳掏在灭杀小虎那个【黄巾力士】的腹腔,随着一道裂帛声,铁拳透体而出。鲜血迸射间,映出满是狰狞与愤恨的一张俏脸,“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廖礼也动了,如同一个急速旋转的陀螺一般将两名【黄巾力士】夹在臂弯,双臂猛一用力,两颗大好头颅轰然炸开,鲜血淋淋。廖礼双眸之中紫焰腾腾燃烧,此刻的他不再压抑心中的悲愤,他咬着一口钢牙,面露喋血神色,切齿怒声,“圣人丘说,挑起这件事的人,要被我杀得绝了后!”
虽然廖礼父子以奔雷之势用暴虐手段瞬杀三人,但一众太平道人们没有因此乱了阵脚,反而更加有序的变换阵法,【七星杀阵】的功效很快体现了出来,一众【黄巾力士】层层叠叠成七星之位围住廖礼父子,一众【太平道人】在边缘捏指掐诀,一时间拳脚、法术犹如狂风扫叶层层叠叠地轰向廖礼父子。
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廖礼父子再强,也只是紫气,只仅仅有两个人。而他们,也是紫气,还有四十几人。所以就算是耗也能耗死他们,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况且,他们还手握【七星杀阵】。
此阵最为擅长以多对一,困杀凶兽,它真正的作用是灵气的收拢与反哺。无论是太平道人还是廖礼父子战斗时催发的灵气,还是死人的库余灵气都会被大阵收拢吸收,通过【七星罡位】再反哺给布阵之人。简而言之,布阵之人越打越强,陷阵之人越来越弱。
廖礼父子面对有序演变的战阵再也无法先手杀人,只能抵背而立互相援手。面对层叠变化的战阵,二人犹如狂怒困兽,满身的武艺无从施展,只能寻找破绽轰杀敌人,却屡屡不得建功,一时间憋愤无比,只能竭力催动灵气与气血往四周轰爆。
手持阵眼的【太平道人】嘴角一咧,廖礼父子行径正中下怀。
忽然廖礼把心一横,再度催发心脉精血,浑身的肌肉又蓦地粗壮了一圈,恰逢此时一只大脚踢了过来,他伸手一捞把那人拎在手中,一脚踢掉头颅后甩向身前,后脚一垫藏在尸体后面,顺利突进了【黄巾力士】的层层叠叠,一身武艺终于尽出,畅快呼啸,大杀四方。
廖渊眼见父亲得手,战阵开始破绽百出,照猫画虎同样撞进了紊乱的人群,拳拳到肉、贴身肉搏,倾泻愤怒。
为首的【太平道人】见阵中有异,便冲左右打了个手势,一众【太平道人】开始变换身位,成雁形排开两翼,紫气层层叠叠汇到为首之人身上。与此同时,为首道人左臂平举做虚抓状凝出一把紫气大弓出来,右臂蜷缩五指虚捏又凝出一支紫气箭簇,箭头直直指向战团。
此刻的廖礼快如奔雷、势如闪电,一道身影左突右闪,招招式式点在敌手触之便离,如同蝴蝶一般在人群中翩然起舞,蘸着炸起的朵朵血花绘出一幅极具武夫暴力美感的动态画卷。
另一边的廖渊则更有目的性,适才他将出手轰杀乡兵之人都一一记下了,眼下主要追着那几个凶手搏杀,对身边掠阵之人少有顾忌。那几个凶手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见到这小子报仇心切,瞧出端倪之后便开始出言挑衅,廖渊年少气盛,在暴怒之下失了理智,渐渐被那几人引离廖礼战圈。周围六七个【黄巾力士】抓住机会,伙同那几张贱嘴,成功将廖渊困在一处。
正在拈弓搭箭的道士看着困兽犹斗的廖渊嗤笑一声,这就叫,分而杀之。虚捏箭镞的三指轻轻一松,一根长约三丈的箭矢破空而去,透过层层人群直奔廖渊心窝。
此时正在一旁起舞的廖礼察觉气机有异,回眸望去惊觉廖渊危在旦夕,脚下一顿生生止住舞步,硬抗两记重拳之后便要前冲援助。
察觉廖礼意图,众【黄巾力士】便纷纷上前筑起层层人墙,护子心切的廖礼情急之下脚下只一重蹬便飞掠而起,奔向廖渊方向。
鱼儿,上钩了。
那道人嘴角扯出一个奸计得逞的阴险笑容,“任你再强再快。在空中无法借力的你,又如何躲过我的箭?”
双指一捏,向旁一转,灵气箭矢瞬间加速改道,直奔廖礼而去。
廖礼此时才知大事不好,他们假意击杀廖渊,实际意在自己。可眼下在空中避无可避,只好收敛四肢,打算硬扛箭矢。
廖渊察觉父亲险象,睚眦欲裂,情急之下陡然生出一股巨力,竟一拳锤死了眼前的【黄巾力士】,紧接着拽到手中冲着箭矢的轨迹急速一扔,试图将那箭簇阻挡改道。
那本来紫色的灵气箭矢突然流转出五彩光芒,一片璀璨之间杀机四伏,只一个加速便躲开了砸来的尸体。眼见即将得手的廖渊还没松下一口气,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廖渊本能地看向阵外,又是那个口吐鲜血的狷狂笑容。是张宝。
噗。
箭矢从廖礼交叉着的双臂穿过,穿过廖渊心脉留下一个透明窟窿,透体而出,随风四散。
鲜血如雨洒向地面,星星点点溅在廖渊身上。他怔怔看着正在下坠的父亲,脑海中传来巨大的蜂鸣声。
咚。
那具魁梧无比似山岳一般的身体重重砸在地面,整个世界的时间仿佛顿了一顿。
一记重鼓擂在廖渊心房。
廖渊一时间忘了身在何方,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陡然出现的狂躁气机。
那名长得最为强壮巨大的【黄巾力士】抓住了他这片刻的失神,瞬间闪到廖渊身后,一记蓄满力道的铁拳瞄着他那三阳魁首,蓄势待发。
廖渊双目涣散,神魂失守,罔顾耳边凛冽的拳风。
父亲
嘭。
如同一块破布败絮,七窍流血的廖渊仰面坠在地上。
他用力睁了睁眼,发现一双眼皮此刻似有山重。
他想再看看自己的那座山,发现竟然连翻身都做不到。
庞大的记忆洪流开始奔腾,化为层层浮光掠影在廖渊逐渐涣散的瞳孔前争相放映,似那昙花一现。
空中的太阳突然有些刺眼。
廖渊伸了伸手,轻轻挡了一下。
一道白芒如同流星撞向【七星大阵】,紧接着爆发出一道炫目白光。
廖渊闭了下眼,然后看到在片片紫气琉璃趁着日光折出的道道虹光中,一个身披白色大氅的身影浮空而立。
恍若神明。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廖渊嘴角轻轻扯了一下,先喜,后忧。
他奋力张着嘴,下巴一合一合地。
奇怪,怎么没有声音?
哦,原来喉咙已经碎了啊。
廖渊有点绝望,他很想告诉南山。
快跑。
我不想再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