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端倪初现
左慈是个急性子,想着快点进入正题,等水镜这厮坑完这帮人,还有好几个问题等着证询。想到这里他却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颤,莫非他也打算坑我?
左慈稍稍按下这个心思,转头看着各自思索的众人,拂尘一摆打破了堂内的寂静,出声接话,“此子自幼饱受水镜调教,想必其品德性情不会差的,未来无忧。不过方才咱们说到天地大道异常与人世间动荡,别再跑题了。”
司马徽奇怪的看了左慈一眼,若有所思,这老头儿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隐士们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庞德公出声,问出他们几人之所想,“若人世间动荡,我等方外隐士又能作何?”
左慈轻轻笑了下,“这世上之人各有分工,司农有农户、创造有工匠、戍边有军户、买卖有商贾,道理已现,不再穷举。”说到这里,左慈对张臶行了一礼,“方才子明所言极是,这天地之事自有天地之人管。但诸君可用心想想,身处这人世间,岂可不出力一二?”
崔州平思虑最快,率先反应过来,“左仙师是想叫我们入世?恕我直言,我等放浪乡野之人已与世俗格格不入,此事极难。”
左慈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崔州平,司马徽亦如是。他们俩没想到,崔州平在非常认真的思考这件事。
“非也,人各有异,事有所变。只消诸公多加留意凡间之事,若看谁有缘,请不吝指点。毕竟”左慈抬眼瞪了一眼司马徽,这么单纯的人你也好意思坑?司马徽无奈接话。
“毕竟,胡乱下子,才能骗过棋手。”司马徽抬手指天。
众人面色剧变,只有胡昭自己满脸兴奋,击掌雀跃,“趣事,趣事!我等虽为隐士,却也是这世上生灵行人。人生短短不到百年,忽然而已。若是做些大事,真是不枉活这一生!”
崔州平也马上平复了心情,跟着点了点头,“是也是也,我等各有所专,各有所长,将来亦各有经历机缘。若是一切随心、顺意为之倒是极其可行。”
黄承彦挑眉看了看庞德公,见他暂无开口的意思,便接上话茬,“依左慈仙师所言,吾等仍然顺心而为,无须刻意做作,既然如此,我们知与不知其中内情又有何区别?”
庞德公开口了,“立场?”
司马徽、左慈凝重点头。
庞德公面色铁青,声音略带愠怒,“水镜!何必如此试探?”
其他人纷纷恍然,同样满脸复杂的看向司马徽。
司马徽一抖双袖,起身告罪,“愚弟如今身负重任,寻诸公过来,是想增加几分胜算。兹事体大,只能出此下策。”
他深深的弯着腰,语气突然变得悲凉,“况且,我也只能做这一点点事了。”
——是啊,我只有做这一点点小事的资格。
左慈适时起身,郑重稽首为司马徽解围,“我等修士堪舆天机,许多卦象确实不可言明,请诸公见谅。”
众隐士这才稍有释怀,纷纷向司马徽还礼,庞德公面色稍缓,轻声开口,“德操,你多虑了,即便你不说这些,吾等也有些办法为人世间出点力气。”堂上诸公点头附和,司马徽再行大礼。
他这才直起身来,却有些落寞的望向远处的密林和矮山,那里是老牛给南山和小六各自准备的历练场所。一直以来他都不曾问过老牛那里面都有些什么,但老牛说过,什么时候那两处地界儿里面开始拥挤,就什么时候把这两处场所在秘境里露出来。
老牛从没告诉过司马徽到底如何教南山证道高位,他已经猜出来一些了。
他能看得出来老牛日渐衰弱的体魄和那两处场所日渐拥挤的生机勃勃——有些杀气。老牛境界再高,这个事情是瞒不过他的,所以他还推断出另外一件事。
等到南山和小六把这两处场所清理干净,也就到了老牛离开的时候了。
——
宾客散尽,司马徽和左慈并肩负手而立,看着秘境中的大好景色久久不语。
“水镜,现在只有你我,可以明说了吧?”左慈一改往日放浪神色,脸上是少有的严肃。如果说刚才是帮衬司马徽说明局势讲清问题而演的戏,那现在就是真真正正的忧心忡忡。
司马徽没有回答他,只是伸手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嘘,你听。”可此时已是黄昏,晚风习习,静谧无声,哪有什么声音。可左慈还是闭上了眼睛,轻轻昂着头,认真倾听。微风吹起这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的胡须碎发,晚霞映下了点点芳华。司马徽侧身静静看着左慈,嘴角噙着些许笑意。
良久之后,左慈轻轻睁开双眼,眼眸中一股氤氲气息兀自流转,星芒毕现。左慈呼出一口浊气,抬头看了眼司马徽,颤声问道,“已然如此了?”
司马徽凝重点头,“对,已然如此了。”
左慈听到了很多声音,最深刻的是天地间的一股律动,像心脏一般怦怦跳动,又像巨人轻微的呼吸。
他听到了病灶,已是膏肓。
庞大的无力感瞬间将左慈笼罩,像是在宇宙无从借力般手足无措,又像是人入深水,鱼出水面,无法呼吸。他好像看到整个宇宙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慢慢关上人世间的大门。
好在左慈意志坚定,稳定心神之后得以俯瞰宇宙,虽然只是窥见冰山一角,竟得了些造化之端,在他心神回归之后充入灵台,淬炼神魂。
二人相顾之时,身后突然发出一道沉闷声音,“水镜,你这朋友,比你有趣。”
一头青牛静静伫立在二人身后,口出人言。
司马徽意外回头,左慈惊骇不已。
司马徽轻笑一声,对左慈指引介绍,“乌角先生,这位就是你想见的那位高人。尊上乃是”老牛闷声提醒,“你莫要添油加醋!”
司马徽只好按下吹嘘卖弄,老老实实为左慈说明了要紧的情况。
老牛转头看向左慈,“你有些大气运。身上有许多朱砂气息,平日里喜好炼丹?”
左慈恭敬回话,“如尊上所察,确实如此。”
老牛深吸一口气,闭目想了会儿,“以后尝试以地火沟通人火,以十二分火力凝成丹液,但在丹成之前泄火力至八分。”
左慈听后犹如醍醐灌顶,深思片刻后对老牛郑重稽首。
老牛翻了个白眼,毫不在意,转头看向司马徽,“此人便是你要引入局中的人物?”
司马徽讪讪开口,“尊上,是的。乌角先生较我年长许多,况且他从来都是红尘悟道,嬉笑人生,阅历感悟比我强的不是一星半点。相较于我,更适合做南山在世俗中的助力。”
老牛轻轻点了点头,“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能想到这点,我很欣慰。看来当初我没看错人。”
司马徽闻言青筋直跳,“尊上,你怎么老想着取笑我?”
老牛平静回复,“你何时见我开过玩笑?”
司马徽欲哭无泪。
左慈这时候堪堪回过神来,向老牛恭敬提问,“尊上,在下尚有一事不明。”
老牛坦然接话,“可是南山?”
左慈轻轻点头。
老牛一副了然神色,“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何你与水镜能算到与南山的交集,你们的算筹确实让我有些出乎意料。之前我一直认定南山的身份不可察、不可说,直到水镜来到廖家村。”
左慈眼角轻轻一跳,“尊上,廖家村?”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现在我已经认定这天地封闭是有人故意而为。但这其中牵扯太广、太大,不仅三清祖师牵扯其中,甚至那几位无上冕下也在其中布局。我仅仅一道青牛灵识,对这全盘做不到完全通透,但是有一点,是完全确认的。”
“南山很重要。”左慈替他说出了这句话。
老牛郑重点头,“如你所见,水镜在修炼一途并无过多优势。我需要帮助南山寻找一名在世间行走的助力。水镜说你可以。”
左慈有些惶恐,“尊上,此事完全可以从长计议。”
老牛轻轻摇头,目光看向远方正与小六徒手对练的南山,“没有时间了。我不指望你能够给南山带来多少助力,我只希望你能教他如何看看真正的世间红尘。”
“毕竟啊,南山与世隔绝这许多年,真的像一张白纸。”
“而且,从来没人能看破名为‘未来’的这团迷雾。”
司马徽脸色陡然一变,这么多年他与老牛朝夕相处,看到的老牛总是一副胸有成竹、智珠在握的自信形象,何曾听到过今天这话里的丝丝悲凉?
司马徽颤声发问,“尊上?南山他?”
老牛洞察人心,“他与小六入秘境,就在近日。”
司马徽满脸热泪,长揖到底,“尊上!”
老牛洒脱一笑,“无妨。德操啊,你的性格一直是我分外在意的事情。有些事情无需妄自菲薄,你要知道你有远超他人的识人之能,还有一颗热枕天下的赤子之心。这就是当年为什么我会认可你带走南山的原因。你明白了吧?”
老牛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极其和善,“因为有你,这些年我很放心。”
热泪已经堆满司马徽的眼角,此刻的他已经顾不上老牛说出了他朝思暮想的肯定与认可,他在极力的压抑自己即将喷薄出的巨大悲伤。
老牛认认真真的看了他一眼,就像当年在廖家村初见时一样。
“德操。”
“尊上,我在。”
“这宇宙何其之大,寰宇何其之广,一切生灵皆如同蝼蚁尘埃,转眼即逝。人世间有句话我很喜欢,‘短短百年不过忽然之间。’说的真好啊。”
“我们都做完了能够做的所有事。这很好。”
“所以德操啊,你为什么要悲伤呢?不准哭!”
“待此间事了,你要再入红尘。我曾在迷雾中算到一些朦胧,重回人世间的你,会有一些左右时局的关键,毕竟你可是有着高洁之名的水镜先生啊!呵呵。”老牛罕见的笑了笑,继续说,“你已经很好了,并不需要我再教你什么。你只需要保存自己,不与英雄争锋,不与文人争名,不与小人争利,就做个好好先生。直到有一天,你会有异常清晰的直觉一定要去做某件事。届时,就大胆去说吧,就放手就去做吧。”
司马徽以袖遮面,强忍哭声,颤声答应,“好,好,好。”
老牛牛尾甩了几下,“对,好,好,好!”
祂洒然一笑,“可能今日之事也是徒劳布局,不过我仍需你们记得。南山,真的很重要!”
即将隐没的日光灿烂出最后一点辉光,映在草甸高处微微望天的老牛身上,如神似仙。两袭白衣在老牛身后郑重稽首,长揖不起。
——
南山终于在左慈嘴中听到了三姐廖淑的一干消息,心中去了些牵挂的他好似一瞬间就褪去了满身的稚嫩,气质出尘飘逸起来。
但他更想家了,他想飞奔回家去看看廖淑,去看看廖临、廖渊,看看父亲,看看叔叔们,看看廖家村所有的人是不是还一如从前平静随心,祥和度日。
于是他静静看着左慈与司马徽,说了一件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却让司马徽心神巨动的大事。
“我能听到万物之声。”南山平静的像说了当日早餐的内容。
“我早就知道这天地之中有一去处是为我留的。现在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南山好似一夜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司马徽在南山眼里见到了陌生的睿智。
“这方天地,并不是现实,身边的一草一木都有可能开了灵智,这事我早就知道。但是夫子啊,以你的修为根本就做不到。”
“我曾听到花草树木自说自话,也听到飞禽走兽喃喃自语,这并不奇怪。”南山说。
司马徽下意识的瞥了一眼牛棚,没有说话。
“我记得你说过,在我回家之前,再也不会有客人上门。但庞爷爷他们来了,还有这位修为不下于您的左慈仙师,而且他一直没走。所以,你们一定有事。”
司马徽第一次在面对南山时产生了手足无措的感觉。他不知道如何去说了。就像当初他主动去了廖家村收他为徒时也并不知道其中牵扯如此之广一般。他说不清。
“我想家了。”南山说,表情释然,万分坦荡,“我听够了那两处迷雾中的声音,他们太吵了,所以,什么时候放我进去?”
正当司马徽无从对答之际,老牛的传音适时来到,“你我都小瞧了这小子啦。到时候了,让他去吧。”
司马徽长袖一挥,天地尽头瞬间现出两处崭新地界儿,远处的小六子察觉变化,踮脚遥望。
南山走之前回头对司马徽轻轻说,“夫子,我能感觉到在这方天地里,除了你还有另外一人时时刻刻为我与小六保驾护航。”
“是老牛吧?”南山语气有些迟疑,却还是讲出了推测。
司马徽蓦然不语,远处老牛传来一声悠长的哞叫声。
南山嘴角翘起一个迷人的弧度,语气欢快而且轻松,“看来我不仅是万中无一的修炼奇才,还是一个智力超群的天才,所以值的两位大能关注提携。”
司马徽张了张嘴,看着眼前这个颇有自恋的少年郎,特别想说一句误会了。
“虽然不知道以后你们会让我做些什么事,但我知道你们都不会害我,所以你们都有自己的道理。”
然而南山神色语态一转,又以一副颇带沧桑的语调故作深沉,他说。
——而我也有我自己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