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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司马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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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和二年,河内郡,司马府衙。

    随着一声高昂婴啼,旭日初升,朝霞如约而至。

    这声婴啼并未划破寂静,一番动静过后变的微不可察。慌慌张张关闭产房侧方窗棂的下人一脸诚惶诚恐,四下环顾时身后蓦然闪出一个幽暗身影,未等谢罪便被一双大手捂住口鼻,只觉得颈见一凉,生机急速消散。

    那人见此人声音渐消,便松了手上的力道,反手捏着这人头颅,轻轻往阴暗处一推。里面陡然伸出几双手来,轻轻接住尸体,悄无声息的再度隐入阴暗。

    这人稍微擦了擦手上鲜血,盯着产房摇曳的光影,轻轻舒了一口气。没过多久,身后响起了簌簌脚步,待转头看时,一名面容清冷的少年正垂首肃立,满脸冷漠。

    庞大的歉意与愧疚再一次浮上这人心尖,他探出手抚在少年头顶,轻声说,“儿子,我给你取了个名字,想不想知道?”

    平静的双眸泛了涟漪起来,不过很快便平息下去,他扭了下头,躲开那人的大手,声音清冽而空明,“二爷,懿已有名字。”

    那只手在空中怔了怔,而后无力垂下。

    略带自嘲的声音轻轻响起,“也是,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怎么会想着给你取个名字。”

    “二爷,您有名字,您叫司马芳,别忘了。”那少年绣眉微颦。

    司马芳无言轻笑,再度以手抚其头顶,这次司马懿没有拒绝。

    我会想办法让你活下去,无论以任何形式,司马芳想。

    产房的门终于开了,短暂的光亮映出了门口静候的身影,稳婆将襁褓轻轻交到那人手里,又快速回屋,紧闭房门。

    他冲这边摆了摆手,司马芳、司马懿二人轻轻走将过去,继续在暗处站定。

    他抱着婴儿依次对司马芳、司马懿行礼,“司马防此生铭记二位大恩。”,二人坦然受之。

    “请随我去往祖祠。”司马防探手敬引。

    “贤侄先请。”司马芳说。

    “父亲先请。”司马懿说。

    司马防郑重点头。

    ——

    太阳已跃上晴空。

    司马祖祠内依然幽暗。

    “呼”

    一点火光凭空摇曳,映出一只布满暗褐色斑块儿的枯槁手掌。随着那点火光跃到油灯之上,昏黄烛光慢慢填满厅堂,那枯槁手掌的主人也现了出来,是一名身穿黑色兜帽长袍的长者老人。

    他看了看门外,锐利目光依次剜过司马芳、司马懿,最终落在了司马防怀中的襁褓之上,好似微微点了点头,“进来吧。”

    司马防率先进入,将怀中襁褓恭敬交给老者,随后领着两人恭敬跪伏,不敢言语。

    老人小心接过,伸出一个手指轻轻点了点婴孩额头,看着好奇睁眼的婴孩,他又嘬着已经无有多少血肉的两腮,稍稍做了个鬼脸,婴孩好似笑了,老人也笑了。

    他探手将供桌侧方的抽屉打开,熟稔的取出一截青白石块儿藏在手里,又拈出一根银针别在袖口。开始对着襁褓戏法耍宝,逗得婴孩儿蹬腿抓手,好不兴奋。

    老人见时机成熟,趁着婴孩好奇探手,一手以鹰击兔奔的速度摘下银针,电光火石之间轻轻挑破婴孩指肚又挤出两个血珠,回手拿石块儿接了。

    “防儿,来。”老人把处于嚎啕边缘的婴孩又递给司马防,司马防接过以后,走到一旁轻声安抚。

    老人兀自看着手中石块儿发愣。少顷,青白石块儿显露玄黄气色,其中两缕血丝隐现。

    老人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宣告又像是自言自语,“懿,已至。八达已全其二。”

    跪在下首的司马懿浑身一颤,原本平放的双手不自觉的攥紧。

    一旁的司马芳胆子稍微大些,他蓦然抬头,望向老人,“老祖宗。”

    话还未出,老人轻轻抬了下手,抬起厚重的眼睑瞥了眼司马防,后者心领神会,转身退下,门扉发出了轻轻的吱呀声。

    待司马防脚步声远,老人挥了挥双手,宽大袖袍猎猎作响。又好像嘬了下腮,缓缓对这二人说道,“暗阁内必有你父子牌位,我说的。”

    司马芳鞠躬敬谢。

    司马懿面无表情。

    老人沉吟了一会儿,再度郑重开口,“待此事成,你们一脉再有子嗣,可入下一世代明楼,再不用进暗阁。”

    “若是你们还能活,也入明楼。”

    “届时,我们司马家,再也不惧任何人。”

    司马芳以头抢地,郑重谢恩。

    司马懿依旧清冷,一张俏脸写满冷漠,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老人微微叹息一声,冲二人摆了摆手,旋即吹灭了烛火。

    二人无声退走,黑暗再次填满祖祠。

    老人转入内堂,转身时轻轻摘下兜帽,又一把扯下长袍丢在一旁,露出一身银白色劲装,满头的银发倾泻而下,竟然堪堪垂到脚踝。

    他探手往墙上摸索了一下,手指抚摸到几个凸起处,仔细辨别了一下后按下了中间的那个。

    两侧壁灯接连亮起,却只有照明走廊的浅淡微光。

    老人旁边有两处台阶,脚下一处,身旁一处。

    这是一个有着极大穹顶的房间,东有日,西有月,还有无数星宿在穹顶之上星罗棋布。漫天的日月星辰拱卫着正中间缓缓转动的太极阴阳八卦奇门阵图。

    正中是黑白阴阳双鱼,自内向外九天、九地、朱雀、勾陈、太阴、六合、腾蛇、直符等八神兽为第一环;

    天蓬、天任、天冲、天辅、天英、天柱、天心、禽瑞等九星为第二环;

    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等八门为第三环;

    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辅以天干地支为第四环;

    太阳、太阴、少阳、少阴合八卦阴阳爻相为第五环。

    阴阳双鱼、五方环各自静谧转动,奇门局生生不息。

    脚下是深约两丈的地下空间,规则圆润的青石板鳞次栉比,排列有序,细细数来有九九八十一块。各个青石板上各有浮雕,或山川、或河流、或城郭、或村庄,俯瞰下去暗合天下一十三州,一百五十八郡。这地板映照承托着天穹阵图铭文受日光月华所射投影,寂静且厚重。

    老人轻轻走下台阶,随着双脚踏上真正的地面,正北忽然亮起璀璨灯光,三尊玄武雕像静静伫立,无悲无喜。

    中间雕像轮廓分明,浓眉大眼,目光专注,发垂左肩,四体刚健,手握火种绳结直视前方;

    左侧雕像长头修目,龟齿龙唇,眉有白毫,发垂委地,蛇身人首,仰望苍穹怀抱圆盘而立;

    右侧雕像大头虎目,龙颜大唇,额生双角,长髯及腹,人首牛身,手捧药草目露悲悯而立。

    “敬谒万生之祖燧皇安!敬谒万民之祖羲皇安!敬谒生民之祖连山皇安!”

    老人言语肃穆,五体投地,躬行大礼,跪行敬香。

    礼毕,老人起身转头环顾,正东、正南、正西各有灯光适时亮起,又照出三尊青白雕像。

    正东雕像隆准龙颜,明眸皓齿,朝冠玉珠,金龙隐现,怀抱阴阳手负印玺而立;

    正西雕像星眉剑目,额生龙角,头生双草,胯下战车,手握阵图符节肃穆而立;

    正北雕像仪表堂堂,苍髯盘虬,身着朝服,体态端正,手持笏板奏疏恭敬肃立。

    “敬谒吾祖人文初祖黄帝安!”

    “敬谒吾祖帝臣宰相风后安!”

    “敬谒吾祖程国君讳休父安!”

    老人再度依次行礼敬香,一时间内堂贡烟袅袅。

    做完这些,老人踱步上楼,走时轻轻挥臂,四方灯光随之而灭。

    再入宗祠,老人端坐蒲团之上,以手托腮,喃喃自语。

    自我祖程伯休父以来,我司马家负天地之损、承世道之暗这许多年了,不论多少族人受天下气运反噬身亡,无论错失多少扶摇直上的大好机缘,可三皇祀礼依旧年年不断,祖宗香火从来日日不绝。

    可就合该我司马氏独受天下重压、气运诅咒?

    合该我司马族人报应天下亏损?

    凭什么?!

    你们就不能松松手?还要盯着我们不放吗?

    老人突然嗤笑一声,松不松手,放不放眼,已经无所谓了。

    我司马家数代奇门术师经年研读,以天衍精髓辅洛书、连山、阵图等创一先天大阵,如今已成生生不息、自在极意之势!

    数代子嗣不计生名不计死位世世代代前赴后继,终得欺天妙法后以暗负明,明假暗之法乃立明楼、暗阁,初建之时,又有无数明楼仍受气运早夭横死,也有无数暗阁为保护明楼以身殉道,至今已累年之久终得万全。

    不知你这老天,到底能不能看透我这局风后奇门!

    想到这里,老人嘴角不自主的向上勾起,一抹癫狂神色浮在面庞,一双鱼珠大眼透过窗棂死死盯着天空,喉咙里渗出丝丝压抑着的怒吼。

    ——以一纪换一纪,老二已然平安降生!明暗之法终见成效!

    ——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瞧瞧,我司马家是怎么一步步将你瞒过的!

    ——我司马八达也必将齐出,笑傲这天地一场!

    ——这一局,我不知道怎么输!

    正堂里,已经将襁褓送还的司马防与司马芳、司马懿三人依次坐定,司马芳于上首,司马防、司马懿列左。

    三人也不言语,任由阳光逐渐洒满厅堂。

    司马芳率先起身,“我要先往雒阳去了。”

    司马防、司马懿二人拱手相送。待到司马芳转出内堂,司马防侧身对司马懿轻轻说道,“明楼感恩暗阁多年保佑,曙光近矣。”

    清风徐来,吹动了屋檐上挂着的什么东西,沙沙作响。

    司马懿好奇抬头,见到是一木质风车,毫无波澜的双眸里现出了几分神采。

    “这是你幼时带回来的风车。本来你爹是要给它销毁了的,让我给讨了过来,这些年一直挂在这。”司马防发现他注意到这个风车,轻声解释。

    “司马芳会有这么好心?”司马懿难得发问。

    “怎么不会,毕竟你是我次子仲达。”司马防轻轻笑了下。

    司马懿愣了愣神,“是的,父亲。”

    “你父亲以我之名早行一纪,如今由明复暗,仍要蹉跎,我一直心有愧疚。”司马防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你又替我次子早行一纪,由暗入明,往后道路艰辛,不知福祸,我便想能为你做些什么。”

    “不过也很有限。”

    “就像这个风车,给你,留个念想。”

    司马懿内心再起波澜,抬头逆光望向身旁这位名义上的父亲。“谢了,堂哥。”

    司马防嘴角勾勒出一个异常温煦的笑容,双眼弯成两个月牙,“跟哥说说吧,这个风车是怎么来的?”

    笑容会传播,好心情会扩散,司马懿一贯清冽的嘴角隐隐浮出一个笑笑的弧度,“这家伙,真是个无趣又有趣的家伙。”

    “展开说说?”司马防满脸期待。

    “这家伙很皮。刚认识他的时候我很烦他,吵吵闹闹的不像话。”司马懿陷入回忆,那是他仅有的一次,以【自己】的身份,跟着真正的【母亲】外出。

    司马防也陷入回忆,那是他印象里 【司马懿】由暗复明的起点,他忘不了老祖宗望着刚从水镜秘境归来的孩子满目惊喜的样子。再没有任何人比他更适合做仲达的暗阁,也忘不了亲自取回刚刚塞到他手里的竹片——那上面是他本来的名字。

    “那家伙挺自来熟的,话很多,很密。总是叉着腰。”司马懿完全沉在回忆之中,自顾自的说着,“我不喜欢他,要不是我娘非要我跟着他。我肯定在他旁边待不了一刻钟。”

    司马防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个少年脸上忽然绽放的清冽笑容,仍然安静地听他絮叨,“我就这么跟了他几日,先是给我显摆他的珍藏竹马,又给我介绍他的跑腿跟班,俨然一副要将我收入麾下的样子。”

    “他带着我去抓鱼。结果自己摔到河流里,被冲出去好几里。”

    “又带着我去掏鸟,还没勾着鸟窝就被一对儿大鸟啄了满头包。”

    “最后只好带着我听风。”

    “真搞不懂,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听得懂风。”

    “可他告诉我,他听到了珍禽猛兽、花鸟虫鱼的窃窃私语,他说这世界万物跟他说了好多。”

    “他告诉我,鸟儿说天好高,还是飞不到头;大树说地好深,还是扎不到边;小草说天下好大,可惜走的太慢;鱼儿说水太清,不敢游的太浅;猛兽说血食太少,想吃草,小草又说不要不要,我不好吃。”

    司马懿终于笑出声来,几年未曾展开的笑颜分外明媚。

    “哈哈,堂兄,你知道吗?这厮叫我吃糖。”

    “那块儿糖刚从他嘴里掏出来!哈哈”

    好像不太习惯笑容,司马懿收了收语气,“我不吃,他就把这个风车送我了。”

    “就这样。”

    “真蠢。”

    像是释怀又像是纪念一般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司马懿又抬头看着那骨碌碌转动的风车,像是跟自己告别。

    ——如果说朋友,这家伙,可能,算一个吧。

    ——唯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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