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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三十六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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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和二年,夏,雒阳。

    张让正悠哉悠哉细数自己所敛财帛,前两天并州刺史董卓暗地里送来一箱子土特产,他本来没想收,但禁不住先前去往并州传旨的小太监在耳边频频吹风,便默许了。

    昨夜回到住处随手打开一看,满屋的翠绿绿、金灿灿让张让开心不已,眼下正琢磨着如何在陛下面前给这个懂事的小胖子多美言几句,忽然小黄门在门外禀告马医士正在旧地候着。

    张让一听此人到来,顾不得端正声喉,当即扯着一副尖锐嗓音急急对门外回话,“告诉来使,某这便过去。”,说罢也不怕手中财宝可能有磕碰损伤,胡乱往箱子里一丢便呼唤左右更换便服,急急出门去也。

    到得相会之处,意外撞见同样身着常服的封谞、徐奉二人,三人对视一眼,脸色当即变了一变,开始寒暄试探,故作矜持之下谁也不主动上前叩响房门。

    马医士似有所感,朗声召唤,“三位天使何不进屋稍座?”

    张让正了正衣冠,一驴当先率先进屋,另外二人亦步亦趋,贼眉鼠眼跟在身后。

    马元义端坐上首,见此三人神色姿态轻轻笑了一下,拱手行礼道,“请三位天使见谅,今日同时邀请诸君,实在是事出有因。”

    张让不愧是中常侍之首,率先平复心态回声寒暄,“马医士言重了,不知是何缘故急急寻我三人。若有吩咐但说无妨。”

    封谞、徐奉二人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诧异。封谞低头盯着散发清香的双腿之间,皱眉分析,“张让老儿可是最为贪婪之人,何时曾有这般作态?难道他也同我与徐奉一样受了马医士仙法妙手?”

    徐奉脑子有些没转过来,只是静静听着场中交谈。

    马元义恭敬起身,对三人依次行礼,面露悲切之色,沉沉发声,“应该早教诸君知道,吾虽为医士,却也是大贤良师坐下道医。这一身医术乃从道统所得。”

    张让闻言微微挑眉,面带询问之色看向封、徐二人。

    徐奉经常与各州官员打交道,对各类消息最是灵通,他仔细想了想,出声问道,“可是冀州的天平道?”

    马元义颌首,见众人了然便继续解释,“早些年我提请师尊,请命出山以求救苦世人。几经游历之后,最终在阳城地界坐馆行诊,救治百姓。而后机缘巧合之下得了诸君赏识,得以一一结交。”

    三人齐齐点头,原来都曾暗中调查过这人背景,疑心都重,毕竟宦官嘛。

    “早些年间,阳城地界田地受灾、盗贼渐起。而诸君爱屋及乌,对阳城百姓多有资助,也曾指派官兵剿灭山贼,还了阳城一片太平。”马元义撒起谎来毫不脸红,对三人郑重道谢——哪有什么资助清剿,不过是马元义浑水摸鱼之计也。

    听到这里,三人互相拱手,谦逊寒暄。马元义见三人中计,继续说道,“此后我便知晓一事,有救一人却只救一人,也有救一人可救万人。便舍了道统教诲,开始为诸君调养,治疗暗疾。”

    看到三位常侍齐齐老脸一红相互点头示意,马元义心中松了一口气。还好当初做足了姿态。不然还骗不过你们。

    “因诸位所用药材特殊,久而久之此事便被吾师知晓。前些日子收到祖师亲笔书信,师尊于信中怒骂在下,言辞激烈,断言在下行的是巴结权贵的龌龊之举,全然忘了济世救苦的教义,叫我即刻回归祖地,闭门禁足。”

    这世上执念千千万,最重最粗的一条便是太监寻根了。眼下三人各有成效,若是终止治疗岂不又是镜花水月?

    再者说,这帮宦官在天下声名狼藉,除却眼前这马医士也没甚名医愿意帮助他们接续祖根,甚至可以奢望延绵子嗣。

    张让一拍桌子,不行,马医士不能走。这事儿他第一个不答应!他还清晰的记得那日与刘宏一同欣赏西域歌姬时的丝丝悸动,还有什么能比死物复萌、重振雄风更重要?

    “令师尊乾纲独断,不分青红皂白,冤枉马医士了!”

    封谞、徐奉在旁也是怒声附和,一时间气氛激荡不已。

    “本想着回去与师尊禀明缘由,取得谅解,却再度收到师兄手书催我动身,信中称师尊早被我气倒,已多日不起。”

    “我自幼孤苦,险些饿死在渥城淀边,若不是师尊救助,怕是早就化作一捧黄土。我视师尊如父,师尊亦待我如子。”

    “若因一时之误会,害我师父康健,可叫我如何是好?”说罢马元义掩面痛哭,泪洒当场,没人听到他的碎碎念,“师父莫怪师父莫怪。”

    场下几人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好轻声安慰。

    良久之后,马元义止住啜泣,突然撂袍跪倒匍匐在地,对三人施以大礼,“我欲明日回归祖地,向恩师磕头谢罪,自散修为,法还天地,以报恩师养育教诲之恩。只是再不能为诸君诊治,请诸明公!恕马元义无罪!”

    听到这话,这三人彻底坐不住了。徐奉腿脚快些,首先起身上去搀扶马元义,“马医士,何故至此啊,何故至此啊。”

    张让颠着步子也凑了过来,“马医士,这世上难解的唯有家事,何故以命相报耶?”

    封谞盯着马元义若有所思。

    马元义任由二人拖拽还是紧贴地面长跪不起,“我家道统规矩森严,我又是师尊近人。我若不死,难正教规!”与此同时,他暗暗瞥了一眼封谞,见他一副沉思模样,马元义不由心头一跳,暗忖,“妈的,这人竟有如此城府?经年布局难道要毁于一旦?”

    张让依然苦口婆心,一旁徐奉彻底慌了手脚,看着封谞还坐在远处不由得焦急叫骂,“封常侍,封常侍,快过来劝劝马医士!”

    而封谞依然呆坐不起,皱眉沉思。其实倒不是封谞的聪明智商开始占领高地了,反而是他已经彻底被马元义话术套路代入,此时在想的是如何帮助马元义化解他与其师尊的矛盾。况且他比张让和徐奉更加渴望马元义的医术,近几日他发现自己裤裆里垫的香土竟无有便溺侵染迹象,隐隐有归阳征兆。

    这边厢徐奉见封谞没有理睬,正急急靠近意图拉扯。此时封谞突然起身,智慧的光芒在双眼中喷涌而出,恰似两道精光,“马医士稍作平复。请先与我等详述到底是违背了贵教的哪些教义?”

    马元义听到这话直接愣了,心里直呼好家伙。看来刚才是高看这厮了,这么好的捧哏选手,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我家道统曾言,道医之法只可用于信众、平民,不可妄事权贵、不可借机敛财、不可”

    封谞双眼一亮,智慧满溢,大手一挥打断了马元义,“如何成为你家信众?是金银?是敬引?还是供奉牌位?”

    马元义内心狂喜,看着封谞是越来越喜欢,继续使用话术,“我家教义不收信众金银财帛、也无需供奉神仙牌位。”他突然鱼跃而起,以拳砸掌做恍然大悟状,同时调动起满脸肌肉瞬间堆砌出一个惊喜神色,“是了,是了,有办法了。我终究可以两全!”

    封谞在一旁捏着并不存在的胡须老神在在,张让和徐奉两狗对视,目瞪狗呆。

    封谞缓缓出声,“若我三人为贵教信众,马医士为我等诊治便是符合教义,逾矩巴结之事不攻自破!”

    张让恍然大悟,出言捧哏,“是也是也,快叫咱们知道。如何入得贵教?”

    打铁趁热,马元义急急说道,“若入我教只需口宣道号三声,在道箓札记上签字画押即可!”

    徐奉急急发问,“札记何在,可用取否?”

    马元义借坡下驴,做慌乱状从怀中掏出一卷来,“此物本应妥善保存,还好我欲明日从此出发,已将道箓札记都带在身上。”

    封谞一驴当先抢过札记,一手急急翻开札记,一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笔来。正好翻到空白处,也不管工整与否,口衔笔帽,快速书写。转头找不见画押印泥,陡然发狠咬破手指,直接按了个血印。

    动作之流畅惊的另外三人呆若木鸡。

    但见他以口吮指,含混问道,“道号如何?快说与我知道。”

    趁着马元义发愣之际,张让、徐奉也各自签了姓名,同时秉承着绝不浪费的原则依次拽过封谞手指涂在指尖,完成画押。

    马元义轻声说,“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三人齐颂三声。颂毕,空中响起一道闷雷,马元义面露喜色,“已成。”

    三宦官如释重负,纷纷附和,“已成,已成。已成好啊。”

    待三人依次取了药包秘密离开之后,马元义掂着手中札记再不掩饰满脸喜色。

    至此,太平道三十六方最后两方——幽天方、壁水貐方已毕!惊蛰卯山成!

    呵,这世上之事无非予求交换。如今我助你们寻雄风之根是真,届时你们也要真儿真儿地助我寻这黎民苍生之根呐。

    三把,好刀!

    ——

    冀州,巨鹿郡。

    一清秀俊逸中年道人负手而立,对着面前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舆图闭目沉思。

    有天干地支辅以乾、坤、艮、巽标注二十四处山位。

    其中青州、徐州、幽州、冀州、荆州、扬州、兖州、豫州八处已被粗线朱砂标注。

    另有细线朱砂标注广阳郡、渤海郡、中山国、太原郡、上党郡、河东郡、颍川郡、汝南郡、南阳郡、九江郡、广陵郡等拱卫着正当中的巨鹿郡、东郡、魏郡等地,细细数来合计三十四处。

    身后案几之上,另一稍微年轻些的道人正在归置往来书信,不时抬头看看,关切之心溢于言表,数次嗫嚅之后,终于开口劝慰,“大哥,此势必成,你又何苦每日死守。”

    那中年道人身形未动,只是轻轻扬了扬手,“二弟,你觉得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吗?对了,张梁那小子最近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又去找波才的麻烦了?”

    张宝没回答张角的问题,继续关怀,“大哥,自永寿年间至今您已然消瘦许多。若再不多加注意,今后如何领我们开创那梦中盛世?”

    张角终于舍得睁开紧闭的双眼,微微侧脸对张宝训斥道,“时不我待。我每多一天松懈,便迟一日隔断天地,更是迟一日迎来那大同盛世。”

    张宝微微张了张嘴,无言摇头,只好继续专心整理书信情报。张角偷偷看了眼兀自忙碌的二弟,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

    此时一只黄纸鹤翩然入室,正好落在舆图之上,双翅震动间竟化为几缕朱砂轻轻描在雒阳、阳城下面。见此情景,两道精光从张角眼中爆射而出,随着最后一缕朱砂隐入舆图,张角情不自禁朗声笑道,“元义这孩子,从没教我失望过。最难的地方,他已然啃下。”

    张角转身之际衣袂猎猎,正持笔描批的张宝听到动静不由得惊喜出声,“大哥,三十六方已成?”

    张角欣然点头,“是了,已成。”

    张宝雀跃而起,上前扶住大哥双肩,满脸不可置信,“成了?”

    张角轻笑,“成了!”

    像是巨大的解脱骤然降临,又有更加深沉的心疼关切,汹涌的情绪让张宝那张稳重的国字脸上浮现出极其复杂的表情,他似笑又哭,激动的浑身颤抖,双手揉捏着大哥几近骨立的双臂,几乎失声。

    张角轻轻挣开,探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时光好似回到儿时的乡下,就像又拍了下看着他布满青紫淤血痕迹双肩痛哭的小张宝。

    他轻声说,“好了。你说过,地之上,要安宁。这责任,大哥,背了。”

    张宝再也按不住那汹涌情感,口呼大哥出声悲泣。

    “二弟,这么大的人了,成何体统。”张角满脸温柔,“你且住声,为兄还有一件事一定要办。”

    张宝抬起那张涕泗横流的红脸,“大哥不早日调息恢复,又要奔波何事?”

    张角松开张宝,又转身盯着舆图,“你可记得我为何以大罗修为封闭天地?”

    “自然是屏蔽上界,不叫他们再管咱们凡间界。”

    “是了,凡间界的事自然要凡间界的人来管。”,张角平静开口。

    “那上界神仙总是仗着自己的天境修为随意插手凡间,甚是可恨。”张宝深以为然。

    “天地封闭之后,将再无灵气输入这凡间界,彼时天下修道之人气海灵气用一分则少一分。假以时日,天下间将再无一人有灵气傍身,到了那时才算是还了凡间界一个真正的公平。”

    “所以这些年来,大哥叫我与三弟留意滞留凡间的天境修士,是为了天地封闭后好对他们加以管教亦或是?”张宝以手为刀轻轻一抹。

    “是了。不过这其中还有一个最大的变数。”张角双目聚焦,死死盯着南郡一地。“襄樊之地有一处宝地,正坐于天地丹田气海。千年来广纳天地灵气,只进不出,只吞不吐,如今存量惊人。若单以灵气多寡计算,此地可供大罗境界充盈气海十次有余。”

    听完这些话,张宝的脸色已然凝重无比,“如何取得?”

    张角轻笑道,“莫急,还有一地在司隶校尉部河内郡,此地正坐于天地劳宫之处,与襄樊之地截然相反,只吐不吞,只出不进。若补充欠量,则需同样放空大罗境界气海十次以上。”

    张宝皱眉发问,“一地大阳,一地大阴。如何?”

    “此两地应是无上之冕下自天地初开之时便已完成布局,至今一会(年的计量单位,一会等于十万零八百年)将至,将有气运之子应运而生,成明暗之势,明子以盈补损,暗子以损补盈,又成互补之势。二子合为一处将修补纪元,维持稳固三界道路。届时必坏我大计!”

    “那大哥是想?”

    张角沉默良久,轻轻叹了口气,“找到他们,然后。”

    “杀掉他们。”

    ——没人能阻止我还给凡间界公平。哪怕是无上冕下,一样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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