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帝国余辉
光和元年,雒阳,皇宫。
刚改了国号的灵帝刘宏目前很不高兴,他发现自己没钱了。昨天他想搞点小节目玩儿玩儿,张让却告诉他中藏钱余额不足,连个歌姬都请不起了。
好在有阿父能帮他搞定一切,今天晚饭时分一队西域歌姬载歌载舞款款而来,看的刘宏扶龙而起,满面潮红。赵忠、宋典在一旁撇嘴咂舌,毫无共情。张让倒是有些乐在其中,看着薄衫之下的粉红胴体神游天外。
因为没有付另外的价钱,刘宏的龙榻有些寂寞。他搓了搓手,扭头瞥见床榻前一本书,百无聊赖之间拿过来随手翻阅,没过多会儿,大大的四个字已经映在他双眸之中。
卖官鬻爵。
他搓着小手开始琢磨构思自己的宏图伟业,推断这事儿到底可不可行。
刘宏借宦官之手除去外戚窦武以后,是要励精图治做个好皇帝的。可文武百官根本就不卖他面子,朝堂之上连个议郎都敢跟他理论,活脱脱一个声望制造机一样。一开始刘宏还为朝堂有这些言官感到高兴,敢跟皇帝争论的一定是心系天下的好官。后来慢慢觉得不对劲儿了,这帮人完全就是嘴子货。
口号喊的山响,头磕的愣脆,散了朝该去青楼的去青楼,该去喝酒的去喝酒,该去游猎的去游猎,没一个人落实口中的铮铮之言,好似早上放了几个响屁——好在有这些常侍近臣,不然我得被他们骗到什么时候,刘宏这样想。
民间常说兜里无钱办事难,我堂堂皇帝中藏钱竟然快要欠费了,文武百官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个跟我一条心儿的都没有。这帮子氏族嘴上都说的好听,隔三差五过来跟我表忠心、拍胸脯,实在的东西一点都不掏,我还得给点赏赐,真是倒反天罡。
前人干的还是保守,始皇帝靠这个敛财充军一扫六合,也就卖卖爵位。哼,笑话,爵位这东西没有半点实在用处,也就是那帮老秦人买账了;祖宗武帝还行,不仅卖爵位也卖官,这气度一下就上来了,打的匈奴人缩到草原深处,多少年都不敢炸毛,也就我那便宜老子差点事儿,区区平羌乱、讨鲜卑、收西域之功不足挂齿,倒是尺度颇大,不过也只卖些五大夫、关内侯、羽林郎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官儿了,搞得最后还是没多少亲信。
要这么想这事儿还真不赖,能增长些国力也就代表我刘宏也算是一代明君了,捎带脚还能顺便给我充实一下钱袋子,下次我一定得试试西域娘儿们是不是跟葡萄干儿一样甜。
这事儿得干,不仅得干,还得大干,还得干的响亮。祖宗们没想到的事儿,我想到了!祖宗们不敢干的事儿,我敢干!上至三公九卿、下到县官校尉,只要钱到位,都卖!
我把这个门儿一开,进来的都得感恩于我,届时朝堂之上都是天子门生,我再想颁布什么政令,岂不是一帆风顺?我刘宏终于也可以大展宏图,彰显大帝之姿了!
这事儿得快点办。
打定主意之后,这位好皇帝一个鲤鱼打挺蹦到地上,兴奋踱步,满面红光。急急打发左右去告知他阿父阿母明日早早过来,只说有要事商议。
刘宏兴奋的几乎一夜没合眼,完全沉浸在财富自由和政务自由的意淫之中。想起当初借蹇硕、曹嵩之手设计整治百官、氏族之后自己鼓囊囊的钱袋子便更加开心。完全忘了当初“肃清朝纲不臣,立君主无上天威”的初衷。
次日清晨,这二位宦官换了官服,往裤裆里放了平常两倍量的香土,早早来到刘宏殿外等候,很久没有深夜被传召啦,他们俩很重视。
其实整个雒阳城内,对皇帝最为忠心的也就是这群宦官了。这帮天子近臣无论有多贪财暴虐,有多欺上瞒下,但他们对伺候皇帝这事儿是认真的,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气神上,真是做到事无巨细,让人舒服。
但严格来说,他们忠心的其实是皇帝这个位置,在他们眼里谁做皇帝都一样。
这个道理全天下的人都懂,就刘宏不懂。反过来说,那些自诩清流的朝堂官员的行径跟这帮人一对比,在刘宏眼里相当于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所以他愈发亲近宦官了。
刘宏早早发现二人在殿外等候,非常欣喜,不等更衣换鞋就把他俩叫了进来。好皇帝就这么躺在床上,将内心想法和盘托出,满脸憧憬期待。
张让赵忠小眼儿一转,心说咱家小皇帝可算开窍了,当即引经据典阿谀奉承,力度之大差点让刘宏忘了私心。
“陛下英明,自始皇帝以来,历代明主均有此法。或以官职,或以爵位,以氏族富豪之钱馈百姓冻饿之苦。眼下天灾连年百姓艰辛求活,陛下此举乃是顺天应人之措。某虽为残缺之人,甘愿为我主效犬马之劳。”张让一头磕出来两个响儿,心里算盘声打的交州都听得到。
赵忠一听这哪行啊,西园一开黄金万两,好事儿不能让一人占了。你有你的专业,我有我的素质,我也得抢上一抢,随即虚掩双目,假意啜泣。
刘宏这边正被张让捧的得意,听到阿母动静不由地疑惑发问。
“我哭陛下一代明主,竟不顾世俗偏见,宁可背负骂名也要救万民于水火。又见张常侍以残缺之躯为陛下先,奴家无从助力,不得为陛下尽忠,故而怮哭。”
刘宏听罢哈哈大笑,“吾有阿父阿母左右,便不怕天下骂名。此事须你二人同办,无须悲切。”
张让低着脑袋瞥了赵忠一眼,见这厮袖袍下面一副志得意满的嘴脸,恶心得他呲牙咧嘴,暗骂一声狗东西。
刘宏沉吟一会儿继续问道,“只是不知这价格?”
方才张让被赵忠压了一头,心中正不爽。听到皇帝问话,小眼骨碌碌一转计从心来,抢在赵忠前面开口进言,“陛下,不如以俸禄论,一石算一万钱。”
“阿父请细细说明。”
张让款款开口,继续蛊惑,“陛下,吾等既以钱财召天下能人,在价格上面自然不能堕落了身份。世上能人异士颇多,心向陛下的也不在少数,或因出身、或因门路空有报国之志,此乃其一;我观朝堂上下,清流言官势大,一些官员忌惮其官位实力,哪怕有心拥戴陛下政令,也苦不敢言,此乃其二;以上论者,虽有其志却无法辨别其能,高价换官便可以甄选一二。”
“此类官员若助陛下成势,震无上龙威,享寰宇朝贡,治世大才必定如雨后春笋蓬勃而出,争相效忠。届时陛下尤有退身之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整治朝堂,以示圣明。”
不得不说,张让这番论点着实说到刘宏心坎里。他多多少少对此事也心存忌惮,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届时无法彻底掌控这些关系户,也是一桩麻烦事。张让这一番开导之下,刘宏瞬间将这些隐虑扔在一边,抚掌称快,朗声催促,“既如此,此事赶快去办。朕甚是期待啊。”
张让一脸窃喜,正要拉扯赵忠退下,可赵忠没急着走,又细细想了想,再度出言,“陛下容秉,若有少年俊杰、寒门子弟报国无门,岂不错失栋梁之才?”
刘宏闻言愣了一下,开始静心思考,此时赵忠再度上前一步,出言说道,“陛下何不设学立舍广招天子门生,进可以与西园邸舍相辅相成遴选有用之才,退可以封住言官之口以彰陛下治国之能。”
刘宏大喜过望,频频点头,再度催促二人退下,抓紧办事。
张让赵忠对视一眼,款款告退,刘宏兀自意淫傻笑,仿佛已然站在世界之巅。
出得宫门,这二位互相比了个大拇指,轻声交流,互相吹捧。
“张常侍不愧为吾等之首,稍作谋划便随了主人的心意,也为咱们谋了一桩泼天的富贵啊。”
“赵常侍言重了,在下所为不如阁下一二。相比钱财,办学之事可是为吾等阉人平添了大好助力,在下实在是佩服的紧!”
“氏族百官欺君太甚,吾等残缺之人应该顺应陛下,想陛下之所想,为陛下之所为。”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吾等定要为陛下冲锋在前,彰显皇家天威。”
二人这样低声说着携手而去,在此不做多表。
九卿之一大司农曹嵩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曹嵩本为夏侯家族嗣,被大宦官曹腾收为养子,曹腾曾先后侍奉安帝、济北王、顺帝、冲帝、质帝和桓帝六位帝王。曾拥立桓帝立下大功,又在梁冀之乱中明哲保身左右逢源,免了灾祸。
曹嵩沾了曹腾的光,父子俩又深耕多年,成功将自己的身世贴到了西汉名相曹参身上,至此人生完成华丽转变,在沛国谯县伙同夏侯家开枝散叶,构建势力。
所以曹嵩在张让这帮中常侍眼里算半个自己人,不然当初也不会找他积极响应刘宏的“叔父献头”之策。想到这里,张让冷笑一声,蹇硕还真是天真,宦官本就没有多少亲属,再怎么样那也是你的叔父,说扔就扔了,最后还捞不到一点好处,真是悲哀。
曹嵩果然如张让所料,对西园开置邸舍卖官一事双手赞成,当即奉上五万钱以助成事。张让看他如此上道,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之前隐晦说道,“若陛下开心,大司农有朝一日未必不能位列三公。”
曹嵩敬拜相送,回神后内心澎湃不已。再想起自己那争气的后辈们,一股子豪情充斥心间,可想到那最为出色的后代阿瞒那一股子浪漫豪情还有眼里不揉半点沙子的做派,曹嵩内心还是有些酸涩,朝堂可不是打打杀杀,朝堂是人情世故!
“我欲取三公,只为后也。”,曹嵩说。
正在家中和廖义宴饮作乐的曹阿瞒对此事毫不知情。好在他赋闲在家,若是及时知道,怕不是又要跟曹嵩闹个天翻地覆。
没想到多年以后他却完全理解了老父亲一番良苦用心,更以徐州万民为祀礼,祭奠曹嵩。
言归正传,光和元年还发生了许多大事,刘宏不太开心。
三月,雒阳城雄鸡化雌。一连数日无有鸡鸣报晓,朝堂之上议论纷纷,称有牝鸡司晨之兆,惹得刘宏看着后宫佳丽人人都不顺眼,更加坚定的认为弄死宋皇后这事儿真是有先见之明;
六月,有黑气十余丈飞入温德殿中。当时刘宏刚刚恢复些许心情,正在殿中与众嫔妃寻欢作乐,胯下龙根稍有起色却被这黑气吓得偃旗息鼓,气的刘宏大骂不已,扫兴而归;
七月,有虹现于玉堂。正好一众大臣正在谏言规劝刘宏鸿都门学一事,大殿里跪倒一片,刘宏脸色铁青刚要拂袖离去时,这虹晕恰巧出现,不仅把这帮言官吓得够呛,也气的刘宏气血倒行,险些吐血。
次日传来消息,五原山两岸山崩地裂如同天灾,没到午时,各地传来谍报皆言出现不详异端。
刘宏坐不住了,在他看来,这些异象都是上天在暗示他治国不利执政不端,再看着处处与他作对的文武百官内心更加不爽,这时候灵帝的智商突然占领了高地,没费什么心思便心生一计,直接诏问群臣灾变之由,这下百官坐不住了。
傻子都看得出来,当今天子开设门学、卖官鬻爵的根本目的是要掌握朝堂以图武帝之行,可灵帝奢靡无度尤甚桓帝,断无武帝韬略。眼下天地种种异象,无一不是御下不严喧宾夺主之相,若是对答不严,稍有不慎便会被灵帝扣上灾异之端的帽子,轻则罢官回家,重则牵连九族,一时间全都唯唯诺诺,缄口不言。
刘宏见此举有些成效,不由得有些沾沾自喜,不过这种程度还是不够。便一一召见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张华、太史令单飏,想看看平日里跳的最欢的这帮言官有什么高见。奈何这帮人好似修习了闭口禅,问及此事时全都顾左右而言他,毫不上套。灵帝无奈,只得故作威严训斥这帮人几句,便放他们走了,不痛不痒。
刘宏心里是有些惶恐的,天下生异象,矛头直指天子,先前是想赶紧推出个替罪羊来平息事端即可,如今越拖越久,刘宏开始静思己过,想着认认真真的解决问题。这段时间张让等人也惶恐不已,自古灾变砍宦官,最是无情帝王家,唯恐这把野火烧到自己身上,一时间也是兢兢业业,少有言语。
刘宏苦思无果,有心向人问计,可大臣不言,近臣不说。只好自己闭目思量,上下官员如同走马观花一般掠影而过,突然间锁定一人,遂遣曹节、王甫秘密召见,为宽其心,嘱咐以皂囊密封奏章。
二人走后,刘宏用力搓了搓脸望向殿外,一抹夕阳金黄穿过窗棂,洋洋洒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