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她失手了
江佑没有接她的话, 明贞也没太在意。反正在外人眼中,储秀宫与江督主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解珩一手搂着明贞,一手玩着一串小叶紫檀。淡声朝江佑说了句平身。
江佑早有准备,站起来时先朝四周看了一圈, 然后就听解珩道:“小还, 把唤春压过去叫江佑带走。”
“陛下!”明贞虽说已经猜到了解珩忽然发飙可能是和严胡余党案有关, 但明贞万万没想到陛下竟然连解释都不同她解释一句就直接要江佑把她的人带走。
这对于明贞来说就是极其不妙的信号了。
“陛下。”她伸手扯一扯解珩的衣袖, 解珩低头看她时脸上还是噙了笑的, 甚至还伸手摸了摸明贞的脸。屋子里暖和,他的手因此也是暖的,温柔的手掌覆上明贞的手,明贞却忽然想起来, 陛下被先帝立为太子, 是因为十七岁那年带兵把胡庭打到遣使议和, 收复自英宗起就失去的甘凉二州。
念及此处,明贞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佑, 带她走。小还, 告诉内务司, 给珍贵妃再补一个一等宫女的缺。”却是问都不准她问一句的。
但如果熟悉解珩的人会知道,这已经是他对明贞莫大的恩典和偏爱了。若这个宫女的主子不是明贞,恐怕此刻整个储秀宫都已经封宫了。
“是。”
江佑未看明贞,头也不回便将人带走了。
解珩今晚亦未留宿。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哄了明贞一阵,虽不与她谈朝局,却也稍微将她安抚住了。
陛下走后, 江佑漏夜来见明贞。
明贞从不把江佑当男人看,因此连亵衣也未换,干脆就在室内见他。
她面对解珩时尚有畏惧之心, 对着别人时却多是傲气的。但她与江佑相识多年,算有几分香火情。因这几分香火情,她面色稍霁,但本质仍是气急败坏的。
“唤春到底犯了什么事?值得陛下大动干戈?”
江佑前些日子才见识过苍葭的智慧,如今再面对明贞这样的资质,不免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陛下在严查严胡余党案,此事天下皆知,陛下在此时大动干戈,势必是因为怀疑唤春曾经或者现在和严胡余党有关联,这事还需要问吗?如果明贞聪明,就该直接壮士断腕,想想如何才能不叫那个倒霉宫女牵连到自己才好。
却还要在这里问来龙去脉?来龙去脉重要吗?在皇权面前,原因、解释都是非常苍白的东西。陛下竟然已经要他把唤春带去东厂,就是要他宁可错杀不许错放了。
要知道,唤春可是陛下最宝爱的珍贵妃跟前第二得意人,看来陛下对于严胡余党案,是真的下了狠心要彻查的。
不过,看陛下方才的态度,想来陛下还是不想要牵连到明贞以及英国公府的。
那么,这个尺度就要他江佑好好把握了。既要做的狠、要牵涉广,又不能伤及陛下真正要保的人。
江佑心中已有了成算,不免又想起苍葭那双仿似算无遗策的眼睛。
想到苍葭,他的心情又再复杂起来。
但这不影响他应对明贞。他含了缕笑,他平日里是再阴柔的一个人,却在此时显出几分温文。
“贵妃娘娘,眼下重要的不是唤春犯了什么事,重要的是要如何保住娘娘的清白。”明贞也是大家女,自是不可能毫无格局和眼光,立刻回过了神,用一种十分警惕的目光看向江佑。
呵,权势的滋味多么美好。即使珍贵妃从未将他当成一个男人,此刻却仍然因为他权掌东厂而畏惧他。这些皇帝的女人,也会想要和他做交易,也会畏惧他。他又再次想到穆清那柔软的嘴唇。
“娘娘,严胡两家当年也是世家大族,如今朝中有几家曾经没和他们来往过呢。陛下啊,心里都清楚。但是来往和来往不一样,娘娘您说是不是。”
“唤春不可能和他们来往的。”
“娘娘。”江佑看着她笑了一下,明明很和煦,却叫珍贵妃直觉冷到了骨子里去。
“娘娘莫要忘了,您当年和先胡皇后的妹妹胡周氏是有过来往的。”
明贞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仿佛有一口气哽在喉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娘娘当年听说穆才人有孕,借胡周氏的手推波助澜,当时办这事的人,是唤春吧。胡周氏只以为娘娘是想透过她巴结先胡皇后,因此并未多想。”
江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明贞的脸白了又白,他心里很不屑哂笑,脸上却依旧是平静的,甚至带着强烈的安抚性。
“不论唤春是如何露出的马脚,现在当务之急,是保住娘娘。”
“是,你说的是。陛下未必在乎我暗害穆清之事,但若是让陛下知道我曾于胡家的人来往,恐怕令陛下多想。”
“娘娘圣明。”江佑笑着捧了她一句。
明贞现在把江佑当救命稻草,竟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恳切道:“江督主,我与我儿日后的前程,还多赖江督主成全。”
权利和伎俩带来的膨胀令江佑觉得满足极了。
“娘娘放心,我与娘娘相识多年,我办事,娘娘放心。”
明贞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劫后余生似的,低声说了句是。
两天后,江佑与解珩道:“陛下,唤春招了。”
屋内此时并无第三人,解珩眉头微锁,私心来讲,他不希望此事牵连明贞,但若真有牵连,他亦会有抉择。不过江佑向知他意,所以只要非是谋逆大事,此事应当都不会牵连到明贞的。
他此生,也只有在面对明贞时才会感觉到些微的温暖和一点点不可闻的快乐,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有心的人,即使他自己也知道这仍旧是很稀薄的,但就算是这种稀薄的感受,这么多年来,也唯有明贞一个人可以带给他。
他宠过别的女人,也临幸过别的女人,但其实除了生理上的刺激和最初的新鲜感,在后来天长日久的相处中,他可以看到她们的快乐,但是无法因此感觉到快乐。
很奇怪,他的情绪和感情好像自生来就是一个空洞,谁也填不满,空洞的尽头永远只是空洞。从前他以为世人都与他一样,可随着年纪渐长,他甚至见过江佑提起妻子时都偶尔会有真心实意的快乐的笑容,但他却几乎没有过这种感受。
明贞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日光洒下来,照在他的脸上也照在江佑的脸上。他陷入一瞬间的恍惚,恍惚中,他听江佑讲:“唤春说,穆才人有孕之时,珍贵妃娘娘非常不安,因为唤春之前有姐妹在宫中当值,便叫唤春去打听打听穆才人的情况。唤春那位姐妹是先胡皇后身边的宫女,后来先胡皇后犯了事,她那姐妹也跟着去了。但那时候刚好陛下迎了珍贵妃入宫,珍贵妃如日中天,唤春也因此可以替她那姐妹收拢尸骸。昨日陛下所见唤春所戴的梨花钗,便是那位已故宫女的遗物。不过,陛下的确过目不忘,竟能一眼认出那是先胡皇后身边宫女的遗物。”
江佑说完,抬头看向解珩。只见解珩脸上不辨喜怒,江佑跟在解珩身边已有十余年了,对他的性情多少还是有些把握的。江佑因此并不慌乱。
只见他将那小叶紫檀轻轻往桌子上一甩。
“江佑,你这样帮穆清,是为什么呢?”
江佑当即匍匐在地。
“江佑不明,请陛下明示。”
陛下的那双凤眼带着一点明察秋毫的清冷。
“起来说话,朕并没有怪罪你。朕视你为臂膀,许你东厂厂公之位,那便注定了朕的后宫在你这是没有秘密的。不过江佑,你的手啊,伸的太长了。”
解珩一面这样说,一面亲自上前将江佑扶起来。
江佑是个心里素质相当强悍的人,此刻却是冷汗涔涔。他知道陛下这样对他,就是还愿意给他机会。陛下当真深不可测,这样的念头在江佑心里划过,这段日子因为穆清的低头而生出的骄傲和自满也都在此时土崩瓦解。江佑低着头与解珩道:“是江佑糊涂,请陛下明示。”
解珩为人,颇有容人之量。为帝为君,不但要会用能人,也要会笼络小人。江佑虽然不驯,但却是个能人,对于这样的人,解珩尚有惜才之心。
“朕知道朕看到的是你想让朕看到的,至于那支梨花钗究竟是唤春自愿戴出来让朕知道明贞曾于严胡余党有过接触,还是被人施了计量而暴露,朕并不关心。但朕觉得你不至于要害明贞,毕竟你也知道明贞于朕来说,是不可替代,聪明如你,又怎么会触朕的逆鳞呢。”
“陛下明鉴。”所以说,江佑此人天生反骨却仍对解珩俯首称臣,不止是因为解珩掌着天下至尊权柄,更是解珩那明察秋毫的眼睛和深不可测的手腕。
江佑苦笑,这种时候,他自保都来不及,自然是没必要再保苍葭了。因此将自己折辱苍葭那一段隐去,将她的谋布与野望都一一说与了解珩听。
解珩听了却不恼,而是说:“也算是朕负她,不过她这心呐,也太野了。竟妄想动明贞。也罢,就让朕来与她分说清楚吧。”
江佑心一沉。
“叫小还准备匕首、白绫和鹤顶红,江佑,你去亲自将穆清带到朕的跟前来。”
江佑心中闪过一丝清粼粼的凄苦,想,穆清,这次,我是真护不住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她失算了,因为强中更有强中手。但是没关系,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