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神样的且孤独多吉
《乌云星舰》这个故事唯有荒诞最不荒诞。
时间被撕裂,就像摆在桌面上杂乱的玻璃球。玻璃球上呈现着扭曲着的某一时空的图像,它们同时在蓝妹妹官若存大脑中存在,分不清先后。时间变得混乱不堪,像莫比乌斯环,提示着时间本不存在的本质。荒诞中,唯有一个梦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第一人称。
温热、湿润的空气有海的味道,好久没有即将从这么舒畅的梦中醒来,或者是进入梦里。
刚意识到阳光击穿眼皮便产生了一团耀眼的橘色。海浪有节奏地冲击着身体,头上有树叶被风吹乱的声音。
我躺在一棵海边大树之下,阳光从密密的树叶中洒下来,让我的眼睛有一些刺痛。我想吃点东西喝点水,便站起来。当我起身环视,温暖的阳光便立刻化为寒意。
我是谁?我从哪来?我要到哪里去?
这是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小岛,金黄的沙滩和一颗枝叶茂密的树就是它的全部。深蓝色的海水将这个小岛环绕。从天上看下来,小岛应该就像宇宙中流浪的孤星,或者流星,没有参照物,运动和静止也就失去了意义。
孤独的极致或许就是如此,总在一个让你觉得充满希望的日子如期而至。
如果什么都没有,我便一定会死在这里。
求生的欲望让我走遍了岛上的每一个角落。沙滩上一个贝壳都没有,海水纯净得似乎细菌都无法存在。
充足睡眠带来的舒适感很快成为了强烈的焦虑。
树叶的味道苦涩,树皮坚硬无法下咽,海水让舌头麻木。远处的太阳已经在海平面,云的颜色开始翻滚、跳跃。蓝色在太阳上空由浅至深,铺满天空。蓝色最深处,一颗金黄的星星开始若隐若现。
“这个夜晚必须留给思考而不是恐惧。”我对自己说道。随着夜的到来,天上的星星开始越来越多,星空也越来越亮,越来越美。
我努力回忆,却一片空白。
“活下去,便会有奇迹。”我告诫自己,这里本身就是奇迹,只是不好的奇迹。既然有奇迹,就没有理由不期待下一个好的奇迹出现。
“判断和意志还在,便值得感激。”
和怪兽的搏斗消耗了我太多的体力。我坐在树下,将巴掌大的怪物蛋敲开生生吞下。
这个岛四处充满着奇迹,比如我能活到今天。
上岛的第三天我就快被渴死了,我躺在大树的阴影下一动不动,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
淅淅沥沥的雨声将我拉回了这个世界,没有比这个声音更美妙的音乐了。我贪婪地喝着雨水,雨里好像放了糖。雨后,大树枝叶深处长出了一些淡紫色地小花,香气很浓郁,覆盖岛上每一个角落。
裂缝峡谷中的蓝妹妹官若存被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惊醒,轰鸣声伴着剧烈的风灌入山谷。蓝妹妹官若存抬起头,刺眼的光亮让她睁不开眼睛。谷口金色的光芒中有一小点模糊的黑色,像放大的太阳黑子,忽闪忽闪。
在适应了强光后,蓝妹妹官若存终于看清一架直升飞机像横着的逗号盘旋在裂缝峡谷的入口处。一条长长的绳梯从直升飞机打开的舱门中抛了出来,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顺着绳梯爬了下来。
当巨石马特到达蓝妹妹官若存身边的时候,她已经再次像婴儿般睡去,严寒在她脸上蒙上薄薄一层霜。蓝妹妹官若存平静的脸上是淡淡的青紫色,呼吸出的雾气仅是几缕游丝。
巨石马特给蓝妹妹官若存套上了氧气瓶,裹上了防寒的羽绒毯。在极度的寒冷中熬过一晚的蓝妹妹官若存意识十分模糊,在巨石马特隐隐地呼唤下,她恍惚地睁开了眼睛,盯着眼前的巨石马特,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许久她才虚弱地对他说:
“多吉,你回来了。”
“放心,巴桑已经去救他了。你现在已经安全了,大家都在等你。”巨石马特对蓝妹妹官若存说。
在昨日暴风雪的洗礼下,今天的天蓝得发紫,就像纯蓝的天空晕化了一块凝结的血块。云仿佛怕这丝血腥搅扰了它们天使般的纯白,纷纷躲在家里。天空除了那点颜色什么都没有,空洞的天空让博玛冰瀑布昨日萧杀的冰壁变得丰富多姿。在博玛冰瀑布脚下,白牙巴桑和两个塔克人来到且孤独多吉藏身的山洞。
大雪早已将山洞覆盖,就像一座雪白的坟茔。一道道悬挂经幡的的空绳像从坟茔里伸出的一只只枯槁的手,这些手扎入大地,在昨夜残留的微风中瑟瑟发抖。
白牙巴桑用冰镐挖开洞口,先是露出了一个登山包,它静静的,冷漠的印证着白牙巴桑一夜来的可怕念头-且孤独多吉无法撑过这极寒的夜晚。白牙巴桑昨天一直守着大本营的对讲机,由于信号的干扰,他们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且孤独多吉的话,不能听到蓝妹妹官若存的话,他们说的话且孤独多吉似乎也听不到。昨夜,且孤独多吉在对讲机中的语调从开始的虚弱和强打精神到慢慢的如游云般飘忽再到一阵一阵无声的杂音。白牙巴桑一直心如刀绞地监听着这些声音,就像看着一条逆流而上不慎离水的鲤鱼,在春日温暖的草地上被花香包裹着、沐浴着阳光,抽搐着死去。
看到这熟悉的登山包,白牙巴桑像着魔一样,一边大哭一边跪在洞口用手拼命地扒,就像刚死了儿子的疯癫母亲趴在儿子刚刚入土的新坟上嚎哭一样。
在白牙巴桑地扒拉下,洞口的雪被刨开,雪后闪出一个半米见方的洞口,一股带着温度的浑浊气体涌了出来。阳光一瞬间填满了山洞,山洞里面却反耀出了更闪亮的光,这道光直刺进白牙巴桑和他身后两个塔克人的心神魂魄。两个塔克人像中了咒语一样,迅速折了身体跪倒在地。白牙巴桑跪在原地,洞里的场景像一只大手钳住了他,使他无法动弹,一道金光游过白牙巴桑的脑海,照亮了他所有的黑暗记忆。
只见洞中,且孤独多吉背靠着着洞底的岩石盘腿坐着,全身上下包括头上都裹满了经幡,一个巨大的格龙狼狼头图案覆在且孤独多吉的胸口。格龙狼张开大口,嘴角随着且孤独多吉的身形向上弯曲,让这个庄严的猛兽仿佛发出了一缕神秘的微笑,这微笑像蒙娜丽莎般神秘。
且孤独多吉全身已经僵硬,就像一座肉身不腐的高僧,显得神秘而庄严。经幡紧紧地裹在且孤独多吉身上,就像是他死后由旁人给他裹缠的一样。阳光洒在且孤独多吉身上发出水波般耀眼的光彩。周围的空气也随着这些光彩扭曲了,且孤独多吉犹如坐在清澈的潭水中。两个塔克人不敢直视这神迹一样的现实,双手掬着脸,像受惊的鸵鸟般伏倒在地上念念有词。
白牙巴桑在经历从现实中短暂的抽离后清醒过来。他眨巴了他那双浑浊又皎洁的双眼,将身子探进洞去,然后小心的取下手套将手伸出去试探且孤独多吉的鼻息。
寒冷的空气中,白牙巴桑感到了且孤独多吉鼻腔晕出的温润气息。
“快,把多吉放进睡袋,他还活着!”白牙巴桑对两个跪在地上的塔克人大声地催促着,同时他将一条厚厚的毯子覆在了且孤独多吉身上。绣着波浪纹的毯子一盖在且孤独多吉身上,洞内的光线一下就黯淡了下来。两个塔克人慌忙站起来,蹑手蹑脚地探进洞里和白牙巴桑一起移动且孤独多吉的失去神性的肉身。
大本营里,蓝眼睛安德烈围着炭火,身披一条厚厚的毛毯,双手握着一杯热茶。蓝眼睛安德烈双眼盯着通红的炭块,呆滞的眼神证明他对正在进行的救援显得恓惶不安。且孤独多吉这个混蛋竟然破环了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麦琪还在玉面屠夫彼得的手中,如果自己不尽快弄死蓝妹妹官若存拿回遗产继承权,那么残暴的玉面屠夫彼得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蓝妹妹官若存安全返回的消息打破了蓝眼睛安德烈仅存的一丝希望,事已至此,蓝眼睛安德烈只得硬着头皮请求玉面屠夫彼得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蓝眼睛安德烈颤颤巍巍地拨通了玉面屠夫彼得的电话,没等蓝眼睛安德烈说话电话里就传出了彼得那深沉的、带着杀戮感的声音:
“我听说官若存活得好好的,我的朋友。”
“求求你在给我些时间,发生了一些意外,不然官若存已经死了。”蓝眼睛安德烈为了尽量让自己显得镇静一些,故意压低了语调。
“你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如果圣诞节前,我看不到你说的结果,你和你所有的一切便都没有价值了,我的朋友。”
“放心,我不会再失手了。”
“顺便提醒你一句,你的女朋友今天流产了,是个女孩,真是可惜啊,8、9个月的孩子,手脚都成形了,却遇上这样的事。我由衷地为你感到难过,我的朋友。”听到玉面屠夫彼得的话,蓝眼睛安德烈心口就像挨了一记老拳,这一拳把自己世界的一半都打碎了,碎片飘在自己的周围,发出炭火激烈燃烧的“噼里啪啦”声。
“我已经把她安顿到我的别墅了。可怜的孩子,每日都以泪洗面,真叫人心疼,希望以后不要再出意外了。我唯一需要祈祷的就是你能做到你该做的,我的朋友。”说完,玉面屠夫彼得挂掉了电话。
蓝眼睛安德烈放下电话,他几乎能看到电话对面玉面屠夫把自己像牵线木偶般玩弄时发出的那自信而邪恶的微笑。蓝眼睛安德烈对多管闲事的且孤独多吉涌上一股强大的恨意。且孤独多吉,一个贼,为了钱的贼,一个明知有暴风雪依然为了钱带队伍上山的投机者,竟然被这样的人破坏了自己的好事。要不是且孤独多吉,自己已经是遗产第一继承人,麦琪现在已经在回到自己的身边的路上,甚至自己的女儿也不用死。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蓝眼睛安德烈突然像被雷击一样顿感大脑轰鸣,雷击在脑中的空白处像一团滴入牛奶的墨汁般炸开。他走出营地,木然地看着眼前高耸的托木尔峰,万里无云,阳光在白皑皑的雪山上铺下一层血痂般的淡紫色。
许久,蓝眼睛安德烈缓缓地嗫嚅到:“多吉,你该偿命。”
随即蓝眼睛安德烈发出一声怒吼,像恶鬼地哀嚎响彻天宇。
当且孤独多吉从昏迷中醒来,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躺在塔克县第一人民医院病床上。刚刚苏醒的且孤独多吉大脑还如一团浆糊,他的眼睛还不能适应透过眼皮感受到的明亮的、橘红色的光线。且孤独多吉只能眯起眼睛,但是眼皮还是不住地颤抖。昏迷前的各种片段,像幻灯片一样在且孤独多吉的脑海没有时间线、没有逻辑的胡乱放映着。
且孤独多吉记得他将爷爷去世山洞外的经幡全部扯进了洞里,洞在冰雪的覆盖下犹如一个帐篷,里面没有一丝风。他将经幡的布条塞到衣服里,再将大的经幡裹在自己身上。睡着之前,他一直在听蓝妹妹官若存说话。山洞很小,且孤独多吉开始脚暴露在山洞之外,后来且孤独多吉便将脚缩了进来,采用了盘腿的姿势。想到这里,且孤独多吉感到后背一阵疼痛。在山洞里他一直靠着军队里面练就的强大意志力不让自己进入深度的睡眠之中,他总是从即将坠入深渊的那刻醒来,直到他仿佛听到了直升机的轰鸣。
在接收了大脑的重新开机发出的信号后,且孤独多吉渐渐恢复了意识。阳光从窗外洒进来铺在身上让人很温暖,窗外的银杏树上一只鸟雀刚刚起飞,留下那个瘦枝上下摇曳,金黄的树叶也配合着翩翩起舞。且孤独多吉顺着窗外阳光铺洒的方向,看到床边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趴在自己身旁。且孤独多吉向这个影子伸了伸手,影子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一样“騰”地坐了起来。世界恢复了清晰,且孤独多吉看到一双克莱因蓝色的眼睛和一头凌乱头发下的脸。蓝妹妹官若存的身影沐浴在阳光中,像一个刚刚睡醒的孩子。且孤独多吉想说话却没说出口,轻轻地咧开嘴笑了。
穿着蓝白相间条纹病员服的蓝妹妹官若存看到且孤独多吉睁眼并对自己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她内心积蓄许久的情感汹涌而出,她立刻扑到了且孤独多吉的怀里,抱住且孤独多吉的肩旁开始抽泣。且孤独多吉这才感到看似瘦弱的蓝妹妹官若存的力量是如此之大,抱住他的胳膊就像要把他的骨头捏碎一样。且孤独多吉艰难地伸出右手,轻轻拍打着蓝妹妹官若存的后背。蓝妹妹官若存背部紧绷,脊骨在结实的肌肉中间微微隆起。蓝妹妹官若存的脸贴在且孤独多吉的脸上,且孤独多吉几日未修的脸上胡乱生长的胡子扎在蓝妹妹官若存的皮肤上,轻微的刺痛让她感受到无比真实的存在感。
两个人就在阳光中拥抱着,窗外的树枝上鸟雀栖了又走,像是招呼同伴来看看稀奇。过了好一会,蓝妹妹官若存才从抽泣中抬起头,泪水把蓝妹妹官若存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她用那双克莱因蓝色的眼睛盯着且孤独多吉逐渐清澈的眼睛,关切温柔像撒娇一般地说:
“多吉,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且孤独多吉问。
“你睡了整整三天,我差点以为我要失去你了。”蓝妹妹官若存再一次扑在且孤独多吉的身上,且孤独多吉感到刚从昏迷中活络过来的身体又是一阵巨疼,但他还是弯过手臂抱住了蓝妹妹官若存。且孤独多吉顺着蓝妹妹官若存的脊柱从上到下反复地轻抚,突出的脊骨摸起来就像一串佛珠。
“你再这样,他就会先死在你手里了。”一个40岁左右的女医生走进了病房,她一边低头查看床头的病历一边抬头对蓝妹妹官若存说。蓝妹妹官若存像窗外鸟雀离枝一样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给医生让出位置。蓝妹妹官若存两颊绯红,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时笑着瞥一眼且孤独多吉。
“自己伤还没好完呢,还有心情在这里谈恋爱啊。”医生笑着对蓝妹妹官若存说。医生走到且孤独多吉的身边,用手电检查且孤独多吉的瞳孔,之后又揭开被子检查且孤独多吉身体的伤势。医生一边将手伸进被子活动且孤独多吉的脚,一边感叹:
“你是我见过最强壮的人了,在这种天气下,没穿防寒衣在山上冻了一夜,竟然只有小范围的冻伤,看来你真是天神护佑啊。”
“不会截肢吧!”一听到冻伤,且孤独多吉便心有余悸,他开始努力去感觉自己的身体,他要充分确定自己每个部分的存在。
“截肢?”医生笑了笑,“再过两天你都可以出院了。”
医生确定了且孤独多吉的身体状况后,叮嘱了几句便出了病房。就在医生出门的前后脚,且孤独多吉的父亲圣诞老人扎西走了进来。圣诞老人扎西套着一身塔克族人常穿的赤色外袍,身材高大,摇杆板直。圣诞老人扎西白胡子、白头发,鼻子、眼睛嘴巴和且孤独多吉都是同一个韵味,就像是前些日子时的且孤独多吉白了须发再布上些皱纹。见圣诞老人扎西进来,蓝妹妹官若存像初见到夫家公公般抬起头略带羞涩的对圣诞老人扎西说:
“扎西叔叔。”
圣诞老人扎西对蓝妹妹官若存笑了笑,然后坐在且孤独多吉的病床旁边,像医生一样查看了一下且孤独多吉腿上的伤势,然后将升降病床摇起来,让且孤独多吉处于一个半坐的姿势。圣诞老人扎西对且孤独多吉说:“小官已经守了你三天了,这次真算你命大。”
且孤独多吉扭头看着蓝妹妹官若存,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他问蓝妹妹官若存:“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没事,扭伤的脚好多了。手上有一些轻微的冻伤,没什么要紧的,你看。”蓝妹妹官若存说完举起包扎好的左手给且孤独多吉看。蓝妹妹官若存的左手上缠着纱布,像带着一个白色的棉手套。
“医生说,一周就会好的。”
“你就没那么幸运了。”圣诞老人扎西说。
且孤独多吉顺着自己的脚的方向看去,发现双脚都被纱布包扎着,就像穿了一双白色棉鞋。
“冻伤五个脚趾,不用截肢,还算万幸,如果再迟几个小时,估计你就回不来了。刚把你们救出不久,山上又起了一阵飓风,暴雪连着飓风又是了两天。今年的天气真是诡邪,天气预报都准不了了呢。”圣诞老人扎西说话的时候空洞着双眼,仿佛想猜透诡邪天气的秘密。
蓝妹妹官若存看着圣诞老人扎西和且孤独多吉两个人在床边互望着,他们的脸就像照镜子,都是一脸的络腮胡,一头的短卷发,只是一个黑一个白。两个人这些天的遭遇都体现在胡子上,原本整齐贴面的胡子都变得乱糟糟的。
“明知这种天气你都敢上,你胆子也太大了!”圣诞老人扎西突然升高了语气开始责备且孤独多吉。
“您别指责多吉了,如果不是他,我也回不来了。”蓝妹妹官若存抢在且孤独多吉回答之前说。
“哎,真拿你们没办法。”圣诞老人扎西叹了一口气,“你们先聊吧,才旦阿姨给你炖了一只老母鸡,我等会给你送过来。”圣诞老人扎西说完便站起来往病房外走去。
且孤独多吉目光一直追着圣诞老人扎西走出病房的背影方向,直到听着圣诞老人扎西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医院回廊后才转过头。且孤独多吉装着看床前的电视,大脑却专注于眼角余光里的蓝妹妹官若存,他的心中充满着愧疚,就像脓液从疮口中涌出来。
如果不是自己听从了蓝眼睛安德烈的话,在暴风雪天强行带蓝妹妹官若存上山,就不会让其置于生死之地。一想到差点和蓝妹妹官若存天人两隔,且孤独多吉鼻子一酸,内心填满了羞愧,随即内心膨胀的羞愧变成一股浊气顺着喉咙填满了且孤独多吉的口腔。且孤独多吉舌尖尝到了苦涩的味道,他正想说点什么,一个温热的嘴唇贴了上来。瞬间,且孤独多吉心脏像被一条毒蛇咬住,毒液的缓缓注入让他心跳得“砰砰”响。蓝妹妹官若存的嘴唇是那样的绵软,像一只刚刚出生不久颤颤巍巍的、毛茸茸的小狗仔,让人怜爱。突然这只小狗仔变成了一只威风凌凌的巨狼,在皎白的月下,放出让人心悸的狂吼。肾上腺素的突然升高差点让且孤独多吉窒息过去。且孤独多吉的内心的羞愧瞬间被巨狼的狂吼涤荡得干干净净,虚无的内心被一团火焰占据。熊熊的厉火把空虚烧成了岩浆,岩浆再被烧成虚无。如此反复让且孤独多吉像在生死中轮回,不断死去又活过来。在如几世轮回般的一瞬间过后,且孤独多吉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蓝妹妹官若存,两个人在病床上忘情地拥吻起来。
阳光西斜,金黄柔和的温暖光线慢慢划过病床,蓝妹妹官若存俯在且孤独多吉身边,“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说过的话吗?”,蓝妹妹官若存抬头问。夕阳从背后照在蓝妹妹官若存身上,让她像戴了一支金色的发夹、披了一件金色的披肩,虽然只穿着蓝白条的病员服,但还是让蓝妹妹官若存有了童话中公主的神韵。
被困暴风雪中的那个晚上,蓝妹妹官若存和且孤独多吉用对讲机说了很多话。他们虚弱的语言中透露出的爱是他们能坚持到第二天的最大动力。且孤独多吉依稀记得,那天晚上,自己一直处于半清醒的状态,他总会无意识的在蓝妹妹官若存说完一段话后回答一个“嗯”字。但当蓝妹妹官若存问起来,自己竟一句话都记不得了。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蓝妹妹官若存问。
“我愿意。”
“我是说永远。”
“你永远都会是我唯一吻过的女人。”
窗外阳光灿烂,不时有鸟儿发出风铃般的叫声,树叶的影子在床单上跳着欢快的舞蹈,且孤独多吉用右手捋开蓝妹妹官若存脸上散乱的头发,轻声说:
“我向塔吉尼娜发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一周后,莎拉去世了。
虽然蓝妹妹官若存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很短,她也做好了母亲即将离世的准备,但是一想到自己又成为了孤儿,蓝妹妹官若存内心一下又变得空旷起来。莎拉去世的消息来得很突然,也打乱了蓝妹妹官若存再次攀登托木尔峰的计划。如果今年格龙节前必须完成莎拉的遗愿,蓝妹妹官若存必须尽快行动。
12月中旬起,托木尔峰将进入暴风季,频繁的飓风和极寒的天气会让登山队失去所有的登山条件。蓝妹妹官若存准备回北国吊唁母亲,然后再用最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继续完成攀登计划。
回北国前一天晚上,蓝妹妹官若存赶到医院且孤独多吉的床前,她从怀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递给且孤独多吉。且孤独多吉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吊坠,透明的吊坠盒子里面装有一块熟悉的物件,一块鹌鹑蛋大小的黑色化石,上面有着一只挣扎的三叶虫。在看到化石的一瞬间,且孤独多吉感到了一丝惶恐,那只挣扎的三叶虫扭曲的姿态就像自己在暴风雪的夜晚卷缩在山洞里一样。
“这是一块来自托木尔峰顶的化石,我妈妈最大的心愿就是将它送回山顶。”
“为什么?”且孤独多吉问。
“那天晚上我告诉过你,你忘了吗?”蓝妹妹官若存说。
“那天晚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且孤独多吉有些不好意思地关上了盒子。
“等你好些了,我会告诉你它的故事,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我们能一起将它还回雪山。明天,我要回去参加我妈妈的葬礼。在我回去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替我保管它,直到我们一起登上雪山。我希望这块化石能成为我们爱情的见证。一周后,我就回来,然后,我们一起上山。”
且孤独多吉看着蓝妹妹官若存的眼睛,那双克莱因蓝色的眼睛像雨后的天空一样纯净,那双眼睛里有了自己的影子便会如一汪清泉一样微微荡漾。蓝妹妹官若存的眼睛周围有一些血丝,眼袋也有些乌黑,应该是得知母亲去世后哭过的痕迹。蓝妹妹官若存就是这样,所有的经历都会写在脸上,她的简单像一本耐读的经典,每一次品读都会有不同的滋味。且孤独多吉怔怔地盯了蓝妹妹官若存一会,举起右手用手背摩挲着蓝妹妹官若存的脸,轻声地说:“不论哪里,我都会陪你去。”
“我其实好得差不多了,咱们出去走走吧。”且孤独多吉对蓝妹妹官若存说。
夜晚,一轮满月挂在天空,远处,托木尔峰在黑暗中展示着雄伟的轮廓。离医院不远的塔克县中学的校园里,一对情侣牵着手在路灯下一会暗一会亮的交替变换前行着。今晚,没有学生再对他们起哄。今天是周末,学校空空如也,只有一对情侣安静地沐浴在月光中。穿着红色羽绒服的蓝妹妹官若存扶着一身蓝白条病员服的且孤独多吉。且孤独多吉还未完全恢复的腿还有一点稍稍的瘸,蓝妹妹官若存在他腋下小心的搀扶着他,让她反而更像母鸡翅膀下被呵护的小鸡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