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探听
“在仙种石的对过山腰处。”孟溪洲不耐烦去细述叶玉坟茔的具体方位,对继母的问话相当敷衍,“想上香的话,去寺里就是,她的灵位就在寺内。”
“倒也是。”江怜秋捻了捻袖口,抬眸望望院门,没再开口。
她叫孟三过来,主要是为了套话。当然也有对三媳的丧葬过程略作了解的意思,不至于日后碰到个什么却一问三不知,白白丢了国公府的颜面。
她原本吩咐了管家和三房的一个侄子,要他们陪着孟溪洲一道去明华寺,一为做面子,二为探情况。
可上完香之后,孟溪洲坚称只需留一人送葬,要管家留下,他先行下山。
可把老管家吓得够呛,好说歹说劝住了这位不知礼的三公子,他带着三房那位先回来了。
江怜秋不是泥人,自然也有气性。可恨这竖子丝毫不知体谅人,做又做不好,说又不肯说。那便不与他多说,行了吧?
总归她不是非得从他这里找答案,到时去寺里与住持打听打听,再找个僧人带路去叶玉墓地,远比问这逆子强。
正被继母“腹诽心谤”的孟溪洲并非全然无觉,他瞥了眼江怜秋的袖口,这位主母一向温婉隐忍,最能泄露情绪的动作便是捻袖口,多表不虞不耐或不安,这回约莫是有些后悔叫他过来了。
只是孟三并非贴心的后辈,自然不会识趣先告退,甚至还不急不缓地连喝了数口茶,叫气氛又凝滞了几分之后,才开口问:“玉洲阁……何时清理?”
玉洲阁这院名取得相当直白,叫人一听即知其主,便是叶玉和孟溪洲夫妇二人,但后者却是一晚也未入住过。
自成婚当日,这对不和夫妇分了居,叶玉独住玉洲阁,身为国公府嫡三公子的孟溪洲却屈居于远离玉洲阁的一座无名小院。
孟三想挖掘叶玉的过往,自然从她的故居下手最合适,只是他许多时不曾靠近过玉洲阁,已然不能算是那婚居的主人,是以还需探一探当家主母的安排。
当家主母却误解了这问题的意思,手指一顿,双眼微瞪,是一副震惊却又克制的模样。她可真没想到这继子竟冷心至此,妻子入土还不到两个时辰呢,他就想着清理她的遗物,“霸占”她的住处。
何止纨绔,简直牲畜。
江怜秋连假笑都挤不出,说话的语气也冷肃了些:“玉洲阁那边还是先搁置一阵子最好,府上向来人多眼杂,叶玉这才刚去,若做得太过,易落人口实。”
这几句话算是难得的“母教”了,难得“逆子”这回竟没有任何不服管教的意思,他自然听得出江怜秋言语间的曲解,不过既然这话给了他想要的答案,这点曲解于他无伤大雅。
孟三倒是更疑惑这位主母对叶玉的态度,她言及叶玉时,眉眼间略见颇为由衷的悲戚和怜悯,怎么瞧都不像是与已故三媳有嫌隙的模样。
这不合常理,毕竟叶玉在成亲第一日就将夫家得罪了个干净。孟溪洲总以为,作为一心只为国公府的主母,江怜秋对于叶玉的故去该当“仇者快”,而非“亲者痛”才是。
孟溪洲没明着问,略作沉吟:“府上女眷出行不是乘车?叶玉怎会独自骑马去明华寺,还挑了匹烈性马?”
外人不知,但明华寺来报时已说明,叶玉重伤的主因并非单纯坠马,而是被颠下马后又遭马蹄踩踏了胸口,可见那马当时有发狂之势。
此种境况极为罕见,莫说京中不似塞外和战场,马匹不驯化完全便不得上路,就说贵族府中皆养有专门的饲马人,这些人对马匹无比熟悉,但凡有丝毫发狂征兆的马儿,必然是不可能呈到主人跟前的。
如此去看,叶玉的坠马一说总透着蹊跷。
听得孟溪洲的疑问,江怜秋微愣片刻,眉头竟一瞬舒展,似是有了种如释重负之松快,但很快又隐去。
“那是她新得的马儿,她早前教溪汀和朝旸他们打过几次马球,嫌府里的马儿太温顺,前一阵就自个儿从外买了一匹烈马回来,谁知便是这马害了她。”
她的语气隐约透着点唏嘘的味道,眉间哀色亦渐深,孟溪洲因此越发确认了她对叶玉的熟稔,不能说不讶异,只是还未来得及深思,就被院外的一声脆响打断。
随即有两名孩童跑进门来,正是江怜秋才提到的孟溪汀和孟朝旸,二人眼周和鼻头均泛着红,想来是才哭过。前者手中还提了根断了半截的马球杆,想来正是此前院外那声脆响的源头。
“娘,他们说三嫂坠马死了,是胡说对不对?”孟溪汀几乎是还未站稳便急迫开口发问,甚至未给一旁的孟溪洲半个眼神,倒是落后几步的孟朝旸软声唤了“祖母”,顿了顿,又怯懦懦补了声“三叔”。
孟溪洲思绪被打断,也不执着于即刻找回,因为江怜秋之前所言这二童同叶玉打马球之事,颇带着几分思量和兴味打量起俩小辈来。
这俩娃差着一辈,孟溪汀是江怜秋的唯一亲生子,孟朝旸则是孟溪洲大哥的长子。
但二人的年岁相差却不大,孟溪汀七岁,孟朝旸六岁。若实打实地数月份,两人的生日相隔还不满一年。七年前正是这头孟溪汀还未坠地,那头的世子夫人就有了喜。
传言当初有高人给勋国公府算过命,道孟溪洲这一辈乃“恒火炼钢,虽旺易伤”,需得“细水长汪”,方可铸就“莫邪干将”。
于是乎他这一辈取名皆是“溪”字打头,尾字为傍水之土,尽显恒润永泽,又不至无了根柢。
而到了孟朝旸这辈,高人又断言“柔有余,刚不足”,因此取名皆以孕日纳月的“朝”字作首,尾字再傍日,寓意借天星之炽培火育刚。
不好说这些细斟慢酌的取名是否真起了作用,但以孟溪洲所见,那位高人对于孟氏两辈人脾性的归纳可谓一针见血,至少他这一辈当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至刚无柔,少知退避婉约,血性上头时,皆干过不少荒唐事。
而下一辈人丁还未兴起,但以目前情势来看,高人预言亦不虚。
眼前这俩娃娃便如孟氏的其他同辈人一样,脾性与各自的名字几乎完全相悖,孟溪汀是个热火性子,孟朝旸则温软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