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六十六)
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一肚子闷火无处发泄,瞿期望清冷的夜风可以让他冷静下来。毕竟失去过,他格外珍惜余下的时光,不想再为那些无谓的话生出无谓的变故。
……见鬼去吧!
脚边的碎石被踹的老远,良久才听到撞击停下的声音。夜风突然间呼啸了起来,本就漆黑的夜更显暗色。瞿抬起头,自东南来的黑云迫近,遮盖了原本晴朗的星空。
你也生气了吗?
瞿就着人家的门阶坐下,随后沉默,看着风卷起街边的落叶往远处飞。等不到风止叶停,但在叶片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地方,他看到了熟悉的府邸。
总得找个人说说话……
炎灵府,俨然三个大字悬于头顶。由于天色突变,府中侍卫正急忙收拾上的灯饰,加紧做好防范措施。许是看到他站在门口,侍卫惊呼一声,更加手忙脚乱了。
“殿殿殿主?我这就去通报……”
“不必了。”瞿出于礼数点头致意,瞬身起跳帮侍卫取下剩余的灯饰。“地心古国还真是喜欢整这些光亮的小玩意。”他嘀咕了一声,便消失在侍卫的视野中。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轰动,于是轻车熟路,跳上屋顶与夜色融为一体。
“嗯?”他听见咿咿呀呀的声音从中堂传来。
定睛一看,有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正戴着一副面具在那唱曲。她一手拿着把折扇,一手操弄着把大刀,肆无忌惮的展示着她在戏曲方面的“才华”。
瞿怔住了,实在是不知如何评价她。要说她不会,她的姿势是有模有样,唱的词也算一字无误。要说她会,她的腔调真算不上正统,另外还稍稍有些跑调。但就从她能瞬间从这一戏种转换到另一戏种,且从头到尾一人分饰两角来说,她大概是下过很多功夫的。
不过……
“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务正业。”不知为何,瞿的心情好转了许多。他跳了下去,想和侄女打声招呼。脚步很轻,气息内敛,对方显然没有注意到身后多了一个人。
戏正到高潮,或者说,瞿暶正唱的尽兴。
轰然一声惊雷响,
好似乱箭穿胸膛。
天旋地转眼迷茫,
不知此身在何方。
是梦是幻是真还是假,
这血淋淋的人世在我身(旁)转身,右手大刀扔在地上,左手打开折扇先是往前扫正要收回胸前。旁~(破音)
叔……叔父!(戏腔震惊)
“嘘。”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已然气消。“大晚上唱这么悲的词,不干正事,也不知道去帮忙收拾收拾你家门口。”
“啊……我……”
“摘了。”
“啥?”
“你就打算戴着个面具和你叔父说话?”
“啊是。”瞿暶更加手忙脚乱了。
“真担心你会被考核给刷下来,整天就知道发散闲心,功课都做了吗?”
“当……当然!”瞿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故作镇定的整了整衣领。“我刚刚就在练功呢。”
“那我听你解释,最好合理。”瞿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
“咳咳,首先我已经通过考核了,你侄女我早就已经是货真价实的武宗了。小老虎应该没我快吧。”她发笑。“其次,知归先生说了,武术溯其源头其实是门肢体语言,传达的是精气神。而戏曲也要用好多肢体语言去传达精气神,所以我刚才确确实实的在好好练功。”瞿暶脸不红气不喘,振振有词。
“那你戴着个面具做什么,是为了更好地传递你的精气神?”
“这只是一部分啦。无论戴了多少个不同的面具,其本质还是一个人呢,对吧。叔父你看我不管演了多少戏,可瞿暶还是那个瞿暶,这就叫万变不离其宗嘛。”
“确实。从小到大古灵精怪倒是一点没变。算了,二哥二嫂呢?”
总算是过了一关,她不加掩饰的呼了口气。“他俩啊,一个在锻造房里作斗争,一个在书房里编教材,忙得很。”
“所以你就在这偷懒么?”
“哎呀叔父你不是说算了吗。”
“好了,我不会去打小报告的。前提是在我去找他们之前,你最好回房间做你该做的事。”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大晚上闹虎了。”瞿暶小声嘀咕。
“我没听见哦。”瞿笑了笑,便往后院走去。
“我可以进来吗?”轻轻扣响房门。
“?”瞿炎停笔起身,打开门。“这么晚了,你居然会来这。心情不好?又是为了那孩子吧。”再度拿起笔,在纸张上划弄。
“……不提也罢。”瞿轻车熟路的从书架上拿下花瓶,取出藏在里面的戒指。“这么些年二嫂还没发现啊?”从戒指里拿出几坛酒。
“我可没工夫陪你喝。”瞿炎撇了撇嘴,“一堆事没干完呢。”
“这么上心?我以为你们说要办铁师学院的事只是闹着玩的。”
“铁师学院?早就办起来了,但我可没工夫去那讲学。要学铭刻器纹,他们还早着呢,而且看起来也没几个能坚持到那一步。”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提前出讲义?”
“什么跟什么。”瞿炎指了指书架第二排最左侧的几本笔记,“早就弄完了。我现在在记录的是那把琴上的器纹。”
“那把琴你们找到了?”瞿问。
“那可没有,灵风草原上找遍,或许是随主人一起消失了吧。大概是这样……”似乎是想到了,迅速用笔画出一道纹路。“若非卡欧斯先生机警,让智神殿截出他那部分记忆并加以复制,或许我们连那一战的情报都会完全丢失。你猜的不错,即使复制了上千份记忆,那些记忆载体也在以一定的速度消失。在所有备份记忆完全消失前,我得把法器这部分的情报整理完毕。”
“确实诡异,就算是我也只能依稀记得那两个人的着装。”瞿托着下巴思考,“不过有一点倒是不会错。从七星龙渊的反馈来说,那把琴一定与古龙皇有渊源。”
“传说七星龙渊乃用古龙皇之身所铸造,龙骨做体,龙鳞为鞘,又以肉为燃料,血来淬火。照理来说应该是没有任何部分缺失浪费。”打开一张羊皮卷轴,将桌上的笔记全部收录。“或许只有当今四兽域的龙皇知道内情吧。算了,古龙皇之死本就是个谜,不想浪费精力去猜。”
“不继续了?”瞿笑着问。
“进入他人的记忆也是很费劲的。”瞿炎按了按太阳穴,“今天已经够多了,而且你在这我也没办法提高效率。”
“倒是我的不是了。”
“无妨。反正我原计划明天就要去找你,你不请自来倒是省了我不少时间。”
“哦?”
“你不想提那孩子的事,但我现在非要提相关的事。”瞿炎从座位上站起,推开弟弟,在书房设下结界后,才拿出封有元老院印章的信。“洛法长老给我的。最后的七天,那孩子必须得离开武神城,到智神殿接受封印仪式。洛法长老的意思是,为了避嫌你我以及其他亲属最好都留在武神城。所以我们得找一个信得过的人送昤儿。”
“嘁。”
“别整的这么不愉快,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洛法长老。他处理事务向来铁面无私,但对晚辈却是非常照顾的,尤其是对你。”瞿炎拍了拍瞿的肩膀。
“我知道。”
“反正这天底下是再难找出肯为你冒生命危险消耗真元来救你的人了。或许对于圣域来说,你确实有无可替代的价值,但那份情意应该也不假。”
“消耗真元?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以为卡欧斯先生会和你说的。”瞿炎叹了口气,“当时你昏迷不醒,那股暗曜之力在你体内肆虐。是洛法长老用真元强行幻化裁决之气与其分庭抗礼,这才使你的根基没有丝毫动摇。另外几位前辈也是,不然你怎么可能只是虚弱了一阵子而已,早该残废了。”
“最后不是因为……”
“昤儿是功不可没,但你觉得那封印是留着好还是打开好?”
“……”
“扯的太远了,你决定好护送昤儿去智神殿的人选了吗?”
“还有别的人选吗,也只有我们武神城那位祭神使了。”瞿不假思索的说。
“斯贝塔兄弟么。确实是个完美的人选,那我过几日就去知会他。”
“不用了,既然是我有求于人,那自当是我去。”弹指打破结界,欲离去。
“别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已经很晚了,我也就算了,斯贝塔那还是明天再去吧。”
“二哥你觉得我还只有十岁吗?”瞿笑了笑,推开门。劲风涌入,外面已然下起暴雨。“对了,有空让暶儿到我那练练吧,可别浪费了这么好的苗子。”
“那丫头确实懒散惯了……就这样,各自早点安置吧。”
“嗯。”
……
雷雨交加的深夜,这座城池门窗紧闭,唯有天武神像处的神殿灯火通明。那些自天空到访人世的,自然不会惊扰神灵的居所,虽然这居所是虔诚的信徒所造。
瞿不过是顺路罢了,并没有走进那座名义上归他掌管的武神宫,还是回到了离宫门口最近的城主府。那才是他的家,尽管家中除了瞿昤以外不会有多少人在那等候,陪侍家臣早就被他遣散回了天兴。仅有轮岗的亲卫与定时洒扫的机关造物会发出些许声响,城主府实在清幽得很。
他触摸院墙进入秘境,悄无声息的走入秘境中儿子的房间。
“难道还在……”他不由得想起之前在气头上的话。
到祠堂跪着,没我允许,不准起来!
“……”他远远的看着跪在母亲画像前幼小的背影,心中又好气又别扭,半晌,才决定潜行过去从背后把儿子打晕,然后抱着那个毛头小子放到床上。
“泪痕?”他抹了抹床上昏睡之人的眼角,熟练地拿出手帕擦拭,顿时就明白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背后莫名其妙的心意。
“不会是觉得让人记恨,让人鄙弃就能让人逐渐淡忘吧?真是笨死了。”他不经意想起了自己在被那三位长老带离天兴的前一天,当着父母面打碎家传祖物,并轻蔑的说出大逆不道之言的事。
“也可能是我一厢情愿吧。”瞿为瞿昤拉上被席,坐在床边,“总之,接下来的路我没办法陪着你走……如果你希望我表现的冷漠一些,这几天就这么办吧,虽然我想两边都会留下遗憾,但那对你来说终究是一时的。我会在这武神城等你回来。”
随后瞿离开秘境,披着雨水走入了武神宫,靠在殿主正位上入定。十三年来,他很少有时间像这样全身心沉入对武道的探索,更多的是为另一个人考虑一切。
巅峰的极武圣,冠烁古今的剑士,孤高的武道领者……世人如此称谓他,但他却知,自己也不过是一介凡人。绝症、灾劫、死亡……诸如此类,终究是他无力逆转的。
正因如此,唯有变得更强。换言之,超脱凡境,登临神域。
那么,何谓神域。
圣域十二神殿传承数千年,也未曾有一位殿主真正探索出到达人力极限后该如何进一步提升自我。有的只是对所谓神灵之境只言片语的描述。
掌道、永生、无惑、逍遥……
然而从未有人能完美的达到,即便是那些传说中的永生族群,也未曾被世人冠以神名。
神之域,究竟在何方。
十三年前,他接下的那一剑——由外神暗曜之虚影斩出——悖论秩序轮影,让他见识到了神域的边界。但他还来不及思索,身边的变故便差点击碎他的身心。
如今他回想着,探究着。
暗曜……神灵……悖论……道则……剑术……
这之间必然有着某种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