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萧燕飞目光灼灼地看着殷婉。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会说话, 明明白白地在说,想去看热闹。
结果被殷婉无情地无视了。
“来,”殷婉笑眯眯地对着萧燕飞招了招,“我们先挑温泉挑庄子。”
“燕儿你看, 个庄子在西郊, 离京城最近, 不过可惜,庄子小了。”
“冀州的庄子更大, 也更漂亮, 是距离京城有一天的路程……”
“……”
母女俩亲昵地头挨着头,一个说,一个时不时地“嗯”两声。
一直到午酉时, 侯府算清静来, 再无客人登门,门房便关了大门。
萧烁带着小萧烨来后院的时候,招待了一天客人的两小子都累坏了。
“母亲,是礼单。”萧烁把厚厚的一叠礼单呈给了殷婉, 却被萧燕飞半途截了。
萧燕飞把礼单转交给了祝嬷嬷,吩咐道:“嬷嬷再开个库房,些东西全都登记造册, 哪家送的是什么礼,都记清楚了。”
祝嬷嬷唯唯应诺, 捧着那叠礼单退去了。
殷婉放了落空的那,眉目含笑地看着女儿。
不需要解释, 也懂女儿的意思。
是侯府的内务, 既然与萧衍义绝,确实不该再插了, 否则,侯府四堵高高的围墙还会继续困着。
不是武安侯府的“太夫人”,而是“殷婉”。
也想做回殷婉。
萧燕飞又对萧烨道:“等嬷嬷造了册,你也看看。”
今天收的些贺礼都是人情,收了,来是要还的。
萧烨还小,不需要管些琐事,但是要学着看,学着听,耳濡目染,以后也不至于对些内务一窍不通,被人糊弄了。
小萧烨乖乖地满口应。
殷婉微微地笑,心里分外熨帖,不再过问武安侯府的事。
话锋一转,说道:“我今晚回葫芦胡同,族长明天一早要回江南,我代你们外祖父去送送。”
京城距离江南数千里遥,族长也是年逾花甲的人,一别,怕也是永别了,于情于理,殷婉作为晚辈都该去送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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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焕了什么罪?”萧燕飞懒懒地了个哈欠,随口问道。
“死罪,京兆尹判了他秋后问斩。”殷婉淡淡道,“殷涵两口子怂恿儿子殷焕弑父,算是犯,判刑十年。”
京兆府审理此案时,殷婉甚至没去观审,关于案子的细节,都是听族长说的。
说是殷焕在堂上一度后悔了,想翻供的,可他瘫着,话说不利索,没来得及说清楚,他亲爹娘冲过去对着他一顿拳脚踢,说他没良心。
殷婉人没去公堂,却提过京兆府那边,因此当时衙差也没拦,由着殷涵夫妇把殷焕得鼻青脸肿,殷焕被了火气,反正他左右也是一个死,干脆一口咬死是殷涵夫妇撺掇他的。
人证物证确凿,案子当堂判了。
为了件事,族长一把年纪的人还找殷老爷子哭了半天,痛斥殷焕连累族里,害得殷家三代不能考科举。
现在案子结了,族长也死心了,说是要回江南族里,和其他人商量一再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明天家里有商队要回江南,顺便捎上族长一程。
殷婉抚了抚衣袖,继续道:“燕儿,你和烁哥儿、烨哥儿在里多住几日,侯府毕竟是有主子的,不能总是空着,免得人心浮动。”
殷婉说半句藏半句,其实是小事,更担心人们觉得萧燕飞和萧烨都住在殷家,萧烁一个人住在侯府,像是姐弟三人不和,而怠慢了他。
“娘,您放心,我最听话了。”小萧烨卖乖道。
“乖。”殷婉毫不吝啬地夸了一句,又对萧烁说,“烁哥儿,等你休沐结束回军营,再把你姐姐和弟弟送回葫芦胡同去。”
“是!”萧烁优雅矜持地头,双眸明亮如带星光。
殷婉来回看着两小子,目光在萧烁的发顶上顿了顿。
咦?
“烁哥儿,你又长高了?”殷婉对着萧烁招了招,抬比了比他的身高,笑了,“果然长高了。”
“是不是长高了一寸?”
几天忙着给女儿准备纳征礼,都没太注意萧烁。
“真的吗?”萧烨也凑了过来,踮脚,也抬试着去比他哥的身高,可是他太矮了,是垫脚抬,也能碰到萧烁的肩头。
但小家伙还是煞有其事地头道:“娘,大哥确实长高了。”
殷婉被儿子逗得忍俊不禁,转头吩咐赵嬷嬷道:“你让针线房多给烁哥儿做两身新衣。个年纪的男孩子长得快,可不能穿得不合身。”
殷婉对着萧烁看了又看,十二岁的少年郎身子一拔高,便有了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青涩气质。
也难怪……
殷婉在心中感慨,目光一转,一本正经地说道:“烁哥儿,你的亲事,我会帮你挑的。”
“你那表姐,不成。”
两句话让萧烁白皙如玉的脸庞腾地红了,原本容自若的少年此刻瞧着恨不得立刻原地遁走。
萧烨在一旁捂嘴笑,还用肩膀顶了顶他姐,示意,快看快看,大哥害羞了!
迎上三人笑意满满的眼睛,萧烁两耳发烧,但还是力图镇道:“母亲……事不急,等过几年再说!”
“姐夫到弱冠了亲事,我也一样。”
末了,他又加重音量补了四个字:“我说真的!”
说话间,那红晕肉眼可见地面颊蔓延到耳朵,一直沿着脖子连绵而……
说到亲事,少年郎别扭极了,几乎无法直视殷婉了。
“,都听你的。”殷婉失笑,眼里那荡漾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此刻的萧烁算有了十二岁的样子。
小萧烨终于“咯咯”笑了声,伸指刮脸羞他:“羞羞脸。”
话尾以萧烨的惊呼声结束,萧烁一把拦腰小萧烨给横抄了来,威胁道:“你,刚说什么?”
“咯咯咯……”萧烨笑得乐不可支。
兄弟俩亲昵地闹闹。
在陪着姐弟三人用了晚膳后,殷婉回去了。
萧燕飞安安分分地住在侯府里,不比在殷家,万事不用管,在侯府,中馈自然全交到了里,哪怕有祝嬷嬷帮,每天也还是得抽两个时辰处理些繁琐的内务。
在侯府又待了三天,直到萧烁回军营的一天,骑马护送萧燕飞与萧烨回葫芦胡同。
京城几日非常热闹。
万寿节要到了,大街上,张灯结彩,装饰一新,处处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还不时有各种吆喝声:“瞧一瞧,看一看,我家的灯笼可是全京城最的。”
“客官,买酒吗?万寿节要喝着万寿酒。”
“卖长寿面喽……”
“……”
萧燕飞兴致勃勃地撩开窗帘朝外看。
见萧燕飞探头探脑,萧烁策马来到马车的窗边,微微俯身,对着车厢里的姐姐提议道:“姐,要不要绕道华邦街?那里今天很热闹,有异域来的人在变戏法。”
魔术啊。萧燕飞眼睛一亮,小萧烨比还兴奋,窗口探头来:“我要看变戏法。去去去,我们去华邦街。”
萧烁不由笑了来,吩咐车夫绕道华邦街。
车夫挥着马鞭应了一声,很快在方的十字路口拐了弯。
“姐……”萧烁本想告诉萧燕飞华邦街还有异域人在那里摆摊,可话还没口,便见头有一队锦衣卫纵马而过,停在了十来丈外。
“龚指挥使。”
方云来客栈的大门口,还有三四个着飞鱼服、配绣春刀的锦衣卫,纷纷地对着马车里的锦衣卫指挥使龚磊行礼。
萧烁立即勒马,护在了马车的面,同时示意车夫马车往街边靠一些。
街道两边的百姓止步不,也都望着云来客栈的方向,听“锦衣卫”、“拿人”等等的字眼人群中飘。
“放开我!”
“我们又没作奸犯科,你们凭什么说拿人拿人?”
一阵阵不甘的叫嚣声自客栈内传来,很快,四五个商人扮的男子被另外七八个锦衣卫客栈里押了来。
一个挺着军肚的华服男子双臂被锦衣卫桎梏在了身后,扯着嗓门怒吼道:“可是天子脚,你们怎么能样蛮不讲理!”
“是是。”另一个瘦不伶仃的蓝衣男子被人推着迈了门槛,“皇帝本来病得快……啊!”
他的话以惨叫收尾,一个高大的锦衣卫直接卸了他的巴,干脆利落。
几个商人与锦衣卫推搡着,叫嚷着,客栈门口乱哄哄地闹作了一团。
街道边围观的路人一看锦衣卫押着人犯来,全都不约而同地连连后退,巴不得避得远远地,显得停在路边的萧家的辆马车尤为醒目。
一名锦衣卫总旗转头朝马车边看了过来,驱马靠近。
“位大人,
”萧烁对着来人拱了拱,自报了家门,“我们是武安侯府的。”
听说是武安侯府的马车,那总旗意识地看了萧烁身边的马车一眼,表情略微缓和了几分,客客气气地说道了声:“失礼,里有乱,一会儿了。”
所谓伸不笑脸人,既然对方客气,萧烁也很和气,言辞得体地问道:“大人,敢问里了什么事?”
总旗迟疑了一,上量着眼的个少年,对方的年龄,大致可以猜他应该是自家七弟任知节说的萧烁了。
些日子,任知节突然哭哭啼啼地跑回来告状说,他被武安侯府的萧烁给了,还说萧烁已经进军营了。
他们样的勋贵子弟,军,肯不是做那大头兵。
要进了军营,相当于得了一架登天梯。
更别说,萧烁还有顾世子的庇佑,途无量。
任总旗一提了提缰绳。
反正事已经沸沸扬扬了,他说与不说,像也没什么区别,早晚会知道。
也当是给顾世子卖个。
“萧公子,是有刁民在里头乱说话,”任总旗朗然一笑,指了指客栈门口那几个商人,“他们说……”
他顿了一,那又转而往上,意味深长地指了指天,“……不太了,许是熬不到万寿节了。”
任总旗到为止地没再多说,但是任何人都能看得他指的“天”代表天子。
“那里,那里还有个人!”一声尖锐的厉喝突地响,某个锦衣卫注意到了客栈二楼的酒幡后还躲了一个身形干瘦的男子。
那干瘦男子见行踪败露,慌急慌忙地扒着窗户往隔壁的茶楼爬。
便又有两名锦衣卫冲进那间茶楼去拿人,惊得那干瘦男子抓着酒幡二楼跳了来,慌不择路地奔逃着……
他逃,锦衣卫抓,街上乱糟糟的。
任总旗蹙了蹙眉,便提了萧烁一句:“萧公子,你们往边上靠靠,也免得不慎冲撞了。”
“多谢大人。”萧烁又对着对方拱了拱。
任总旗笑了笑,便又策马走了,一直来到了锦衣卫指挥使龚磊身边,低声禀了一句,又朝萧烁和马车指了指。
龚磊也朝那辆黑漆平头马车看了看,眸光一闪,平静地叮嘱道:“让人别冲撞了。”
说着,龚磊眉心拧了深深的川字纹。
那些关于皇帝命不久矣的传言是昨天传来的,当时龚磊命锦衣卫去抓人,试图阻止流言的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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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他是想把事情平息后再去禀报皇帝的,毕竟近来皇帝不仅龙体欠佳,而且脾气也更差了,龚磊也不想有事没事去挨骂找。
而且早禀晚禀,都是他抓人,也没什么区别。
谁想那留吁鹰今早进宫面圣,在皇帝面,大放厥词地说了一通,说什么现在到处都在传言大景朝新君要登基了,问等来新君登基后,现在与皇帝的议和还作不作数,若是不作数,他还是先回长狄了,等日后再来。
蛮夷是蛮夷,哪有样说话的!
龚磊不快地扯了扯嘴角。
“指挥使,”任总旗很快又回来了,对着龚磊抱拳禀道,“人都拿了。”
龚磊眼神阴鸷地揉着太阳穴,抬头看了眼天色,还有半天。
今早,皇帝派了梁铮去他府中传口谕,给他一天的时间,让他必须拿那些乱说话的人。
一天时间,他不得不雷厉风行,哪怕他原本是想悄悄进行,尽量不闹太大的动静,可现在……
环视条喧闹不已的街道,龚磊心里沉甸甸的,胸口似压了块巨石般让他透不气来。
先因为谢无端闯了金銮殿一事,皇帝迁怒到了他身上,根本不顾他早禀过件事,令把他廷杖三十。
幸梁铮帮忙了招呼,那些内侍多少留情了几分,但算如此,龚磊还是养了一阵子,直到两天堪堪得床。
现在,京城里闹成样,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不知道等着他的,是再一顿廷杖,亦或者,人头落地?
龚磊深吸一口气,大臂一挥,厉声令:“带回去。”
于是,那些锦衣卫把几个商人扮的男子全都押上了囚车,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地回了北镇抚司。
人既然进了诏狱,那么等待些人的自然是严酷的刑讯。
直等到黄昏,北镇抚司边又有了动静,龚磊让人备了马车,准备进宫。
他的伤还未痊愈,骑不得马,可算是坐马车,也是一种偌大的折磨。
等到了宫门,他的身子已经被马车颠得跟散了架一样。
他也能强忍着痛楚午门车,步行来到了乾清宫外。
梁铮亲自进去通禀皇帝后,把龚磊领了进去,小声提醒道:“龚大人,皇上现在心情不。”
“幽州和并州那边了事,方皇上还命人传了卫国公世子觐见。”
皇帝又心情不?龚磊的眼角抽了抽,觉得上回被廷杖的后背更痛了,心里发闷:些日子,皇帝还有心情过吗?
他每次进宫简直跟在刀尖上蹦哒一样。
梁铮同情地对龚磊笑了笑:“总,大人说话小心对了。”
龚磊深吸了一口气,梁铮亲自为他帘。
一股子浓浓的药香扑面而来,寝宫内,已经了两盏宫灯,照得室内如白昼般明亮。
皇帝病歪歪地躺在龙榻上,面色蜡黄,脸颊凹陷,嘴唇更是微微泛着青白色,一看是病殃殃的。
“皇上,龚指挥使来了。”梁铮轻轻脚地停在龙榻边,小心翼翼地说道。
皇帝慢慢地睁开了眼,眼眸瞧着有些浑浊,目光沉沉地朝龚磊看来,不快地问道:“查清楚了吗?”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没什么中气,虚浮无力。
“是。”龚磊低头看着金砖地面,抱拳禀道,“流言最初是阑珊阁传来的。”
“几个外地的商人在阑珊阁喝酒听曲,有不少的舞姬歌姬在,其中一人酒后肆意狂言,说是,要变天了,可以趁着现在价,多进些货,等……国丧时可以用。”
说到国丧时,龚磊几乎屏住了呼吸,简直心惊肉跳。
可他能硬着头皮往禀:“那人说,待大皇子殿继位,必会大赦天,届时,会是四海升平,有中兴象。”
龚磊的声音干涩,低不可闻。
所谓的“中兴”,指的是一个国家由衰退而复兴,如果说大皇子是未来的中兴主,那岂不是代表今上是导致国家衰退的昏君?
些话简直是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他呢!
龚磊的脊背了一身冷汗,掀了掀眼皮,瞥了一眼龙榻。
果然——
皇帝置于榻缘的那不住地颤抖着,背上根根青筋暴。
室内的气氛也随绷紧,有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与沉寂,空气凝重得快要让人窒息。
龚磊心中暗暗叹气,接着道:“人已经拿了。是经常往返京城和北境的……行商。”
最后“行商”两个字他说得不太确。
照龚磊看,些人到底是行商,还是北狄安插在京城的探子,还真是挺难说。
若是普通的百姓,哪里敢堂而皇地当着锦衣卫的面议论皇帝病不病、死不死的,般大大咧咧地说着样的话,根本是故意的,命不要了。
似是……死士。
龚磊一口气把后面的话说完:“他们还说,些年来,大景内忧外患不断,是因为‘皇上’”,他把“皇上”两个字咬得极轻,几乎有他自己听得来,“得位不正,毒害了先帝……”
他的越说越轻,越说越轻,都快被窗外的雀鸣声压过
“放肆!”斜卧在龙榻上的皇帝“啪”地一掌重重地拍在龙榻上。
一声怒吼惊了窗外的三五麻雀,扑扇着翅膀乱飞。
皇帝气得胸口都在痛,脸色噎得成酱紫色了,瞪着龚磊的的目光阴沉如枭,仿佛随时都要晕厥过去了。
“刁民,全是刁民。”皇帝拳头紧捏,浑身发抖,连袖子都在簌簌发抖,“是咒朕去死呢。”
皇帝绷着脸,胸膛伏剧烈,咬牙切齿地断言道:“是顾非池。”
“一是顾非池让人到处胡言乱语。”
皇帝的声音字字如冰,蕴着滔天的怒意。
“……”龚磊一言不发地恭立着,头低得更低了。
连他都看得来,怎么可能会是顾世子呢?
皇帝现在是厌极了顾世子,会事事往他头上推。
龚磊自然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多少有那么大逆不道,完全不敢抬头,整个人如一尊石雕般一动不动。
“皇上么说可不对了。”
一刻,后方响了顾非池清冷傲慢的声音,似一阵带着凉意的秋风扫了进来。
戴着半边鬼面的顾非池自己帘进来了,自在地仿佛里不是乾清宫,而是他自个儿家一样。
后方跟着一个诚惶诚恐的小太监,满头大汗地讷讷道:“世子爷,等奴婢禀明了皇上再……”
刚进屋的顾非池不近不远地望着龙榻上的皇帝,淡淡道:“不是皇
上宣了本世子吗?”
“还需要禀?”
他背着,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轻描淡的语气中透着一抹轻嘲,“臣可是时时都祝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