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于福田出狱回家
暮秋时节,秋风唱着挽歌,给飘落的树叶送葬。
于春雷和于小蕾站在监狱门口,他俩在接刑满释放的于福田。大门打开了,两个警察把于福田送到了大门口,关闭了大门。他背着帆布包站在门口,两个眼睛被阳光照射的睁不开了。
“爸爸!”
于春雷叫了一声,他和于小蕾跑了过去。
他揉揉眼睛,看到了两个青年男女站在他面前,男青年长得像是松树一样的挺拔而又高大,女青年长得像是杨柳一样的婀娜多姿,他俩微笑着看着他。他愣住了。
“爸爸!我是雷子呀!”
他把于福田的背包背在自己身上。
“雷子?你是我儿子!”
他上下打量着他;于春雷长大了、长高了,小时候的感觉在他身上一点都找不到。
“雷子,爸爸认不出你了。”
于福田悲喜交加地说。
“雷子,我离开家的时候你不满十岁。”
他羞耻得无地自容。
“爸爸,妈妈在家等着你呢。”
他停下脚步,惊疑地问道:
“你妈妈不是嫁人了吗?”
于春雷打开吉普车的门,他们都上了车,汽车向二号分场驶去。
“爸爸,妈妈没嫁人,她始终在等着你。”
于福田的眼睛潮湿了,车窗外的金黄色的草原在他的眼前模糊了许多。
“你妈妈没嫁人?”
他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
“爸爸,没有,她一直都在等你回来。”
于福田回头看了一眼于小蕾,他觉得眼前的姑娘似曾相识。于春雷看出了他的心声。
“小蕾,告诉爸爸吧。”
她的目光里含满了泪水和胆怯。她依偎在他怀里,低声说:
“我怕爸爸一时接受不了。”
梁春花听说于福田今天出狱,于春雷上午能把他接回家中,她陷入了悲哀的边缘。
“于福田强奸了宋玉珠,他让我十几年在分场里抬不起头来;我恨死他,监狱为什么要放他?他死在监狱里算了!”
梁春花恨得牙痒痒。
“春花,福田一时冲动,他犯了错误,你看在春雷的份上原谅他吧。”
“于福田害得我丢了教师的工作,害得春雷背了十几年的强奸犯儿子的名声。左红!我们母子容易吗?容易吗?害得春雷到现在还找不到对象。”
梁春花委屈得哭鼻子。
“春花,福田回来了,他彻底地摘掉了强奸犯的牌子,你有一个完整的家了,春雷不仅能找到对象,你还能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
“左红,我盼望着春雷找到一个我喜欢的姑娘。”
她的怨恨渐渐地消失了。
“春花,岫蓉知道福田回来,她特意给你送来了牛羊肉。”
她看了一眼大盆里的牛羊肉。
“是岫蓉送来的?”
“是啊,是啊!福田中午就回来啦,咱俩赶紧做饭去吧。”
梁春花踢了一脚大盆。
“岫蓉给我送肉,她安的什么心?”
左红拿起肉放在菜墩上。
“春花呀,当时,咱俩的心眼小,把姚场长和岫蓉当成了恶人,可事实证明他俩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大爱的人,如果不是岫蓉……”
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了。
吉普车驶入二号分场的大院里,于福田、于春雷、于小蕾下了车。
“于工长!”
曹老大喊了一声。他和姜树枝向他走来。
“福田!……”
姜树枝握住了他的手,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姜工长,咱哥俩总算见面了。”
他俩泪眼婆娑地拥抱在一起。
“于工长!姜工长!大老爷们的,还哭唧唧的。”
曹老大拉开了他俩,推了于福田一把说:
“于工长,春花在家等你呢,你快回家吧!”
于福田走到房头,他看到了左红和梁春花站在门口,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妻子站在家门口,家的感觉在他的脑海里已经成为了遥远的距离、已经成为了支离破碎的家庭、已经成为了令他心痛的地方,如今,他走出了监狱,来到家的门口,那曾经的心痛和心碎似乎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了。
“福田,你回来了!”
左红微笑着说。
梁春花不自然地看着他。
“福田,春花给你炖好了牛排和羊排,快进屋吧。”
左红热情地说,她倒成了家里的主人,而梁春花却成了客人。他们都走进了屋里,坐在桌前。
“春雷呢?”
梁春花望着窗外。
“春花,他和一个姑娘去小卖店了。”
“姑娘?叫什么名字?”
于福田摇了摇头。
“春花,春雷有对象了吧?”
她怔了一下说:
“没有!没有!谁跟……”
她看了一眼于福田,把话咽了下去。
于春雷和于小蕾拎着水果和糕点走进了屋里。
“小蕾,你和春雷一起回来的?”
“于婶,我俩一起回来的。”
她笑得像宋玉珠的样子,梁春花的心里酸溜溜的。
“于洪德矮得像个木墩子,他的女儿偏偏不随他,宋玉珠的高桃身材,白净的皮肤,一颦一笑的样子都给了于小蕾,她简直就是宋玉珠的化身。”
梁春花想到这里,眼睛里塞满了嫉妒的泪水。
“小蕾,你和春雷在一个单位工作,一起回家,有个伴,还能互相照应。”
“姜大娘,五七农场就我俩是二号分场的。”
于福田吃着肉,喝着酒,他看了一眼于小蕾,赶紧低下头去看杯里的酒,脸上露出了窘迫的表情。
“面对面的姑娘这么面熟呢?我在哪里见过?”
他在记忆里寻找着。
宋玉珠妩媚性感的魅力在他眼前闪过,他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姑娘会不会是宋玉珠的女儿呢?”
他不敢想下去,他猛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爸爸,你慢点喝。”
“春雷,爸爸馋酒了,你给我斟满。”
他夹到碗里一块牛排吃,紧张的情绪稍微放松了一点。
“春雷为什么不给我介绍姑娘的名字呢?春花和左红也不给我介绍,他们是给我留面子,怕我尴尬?是!姑娘肯定是宋玉珠的女儿。”
他心里的想法使得他窘迫得像是自己挂着大牌子游街。
“爸爸,吃块羊排。”
于春雷夹到他的碗里。
“春雷,我吃饱了,吃饱了。”
他窘得脸通红。
于小蕾按了一下于春雷的手,向他点了点头。
“爸爸,我还没有给你介绍呢。”
他的头低到了桌子上。
“爸爸,她叫于小蕾,你不记得她?她是……”
“春雷,你别说了!别说了!……”
他喊道。
“我失去了人性!我不是人揍的!我是罪人!……”
他跑进了里屋,蹲在墙角里,两手抱住头,撕心裂肺地喊着。
“小蕾,你别在意,你别在意。”
左红劝着。
“姜大娘,我没事。”
于小蕾说着,她禁不住眼里蓄满了泪水。
“春雷,于叔不能接受我,咱俩分手吧?”
“分手?……”
梁春花的嘴张得大大的。
左红赶紧关上了里屋的门问:
“小蕾,你和春雷处对象了?”
“我俩处几年了,大人们结仇太深了,我俩不会走到一起的。”
她抹着眼泪,站了起来。于春雷两手抱住她的肩膀说:
“小蕾,我不让你走!大人们结仇跟咱俩有什么关系?我要娶你!”
梁春花震惊得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她忽地冒出了一句话:
“你爸爸妈妈知道吗?”
“他们不知道。”
梁春花顿时觉得自己跌入了谷底。
于福田回到家里,他不敢出门,整日地喝酒,睡大觉。强奸犯的罪名像是戴在他头上的紧箍咒一样,只要他走出家门,院里的人们不经意间看了他一眼,仿佛都在念紧箍咒一样的令他头痛得撕心裂肺,而于小蕾偏偏又给他增加了一些咒语,只要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于小蕾,宋玉珠和于洪德的身影时,他像是个被通缉的杀人犯,惶惶不可终日。他躲在家里,每天都盼望夜晚的到来,只有在黑暗的时刻,他匆匆地来到姜树枝家里,和他一起喝茶聊天,以排除自己的苦闷和孤独的情绪。姜树枝沏上龙井茶,给他斟满杯,一边品茗一边唠嗑。
“福田呀,姚场长知道你回来了;他哪天要来看你。”
姜树枝不说则已,一说惊人,他顿时暴跳了起来,破口大骂:
“姜工长!你叫他姚场长了?他配吗?大b养的!你叫他姚场长,不怕侮辱了自己吗?”
他以为姜树枝会和以前一样跟着他一起骂,一直骂到深更半夜,可是他不接话,没有了不共戴天的仇恨,也没有了咬牙切齿的感
觉。
“姜工长,你不许再叫他姚场长了,如果没有他,咱俩早就当上书记、场长,都怨姚侗个b养操的!”
姜树枝吸着烟,他平静的如一潭死水。
“姜工长!”
他站了起来,盯住他的眼睛问:
“你变了,是姚侗个b养的把你吓成了一只病猫?”
姜树枝喝了一口茶水,他静静地坐着。
“我的娘哎!姚侗施了什么魔法?能把我们顶天立地的姜大工长降伏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坐在他面前的是姜树枝。他点着一根烟。
“福田啊,你坐下,我慢慢地跟你说。”
他的脸上出现了后悔的表情。
“福田,咱俩和姚场长相比,哪方面都赶不他。”
他喝了一口水,继续说:
“当时咱俩鬼迷了心窍,一心想当书记、场长,用尽各种方法整姚场长,左红和春花几次差点儿没把岫蓉害死,而姚场长和岫蓉不但不记仇、不打击报复,反而给我安排好工作,救济我们全家,如果不是岫蓉十几年如一日地照顾左红和宝亮,她娘俩早就饿死了!”
于福田猛地把烟头扔在地上。
“姜工长,你醒醒吧!那是姚侗惯用的伎俩,他是在收买人心。”
“福田,我不跟你犟,你说姚场长收买人心,有收买人心的人一做就做十几年的吗?十几年啊,岫蓉从来没有落过一顿饭,谁能做到?二号分场的人没有一个能做到的,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他忽然醒悟过来。
“春花个b养操的!她躲得远远的吧?”
姜宝亮在地上弹玻璃珠,他斜眼看着于福田说:
“于婶只给妈妈和我做了两天饭,都是姚婶天天来做饭,她还给我和妈妈做衣服、洗澡。”
“ b养的!b养的!……”
于福田气得喘不过气来。
“姜工长,你忘记仇恨了?”
“福田呀,吴正被渔场中学开除了,你知道是谁帮他转的学校吗?”
“还不是左红。”
“她哪有那个本事,是岫蓉。”
“岫蓉?我听说吴正考上北京大学了?”
“考上了,他是扎区第一个考上北京大学的学生,孩子多出息呀!如果不是岫蓉给他转学,他不进巴篱子就烧高香了;如果不是岫蓉给他交学费,月月给他寄钱,他能上得起大学吗?他能大学毕业吗?”
“吴正大学毕业了?”
“弟弟毕业了,他前几天回来了。”
姜宝亮插嘴说。
“福田,事实证明总场选姚侗当场长是英明的,我想起来咱俩对他的陷害……”
姜树枝哽咽了,他喝了一口水,稳定了一下情绪。
“我后悔死了!咱们都骂他‘白痴’,咱们愚昧得不能再愚昧了!咱们才是彻头彻尾的白痴!”
“彻头彻尾的白痴”的话语声,像是蚊子的嗡嗡声一样响在他的耳边。
“我是白痴?我怎么会是白痴呢?”
他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迷糊。
“姜工长啊姜工长!咱们是白痴?你是被姚侗个b养的伎俩骗了吧?你是白活了!我为你感到悲哀!”
他终于想明白了,起身下炕。
“姚侗!b养的!我跟你没完,没把你弄死;我会找机会弄死你的!”
他对着窗外骂道:
“福田,家里没人,没人招你惹你;你骂谁呢?”
梁春花拎着半个羊个子,她站在外屋地问。
“没骂谁呢,你干啥去了?”
她把羊个子放在面板上说:
“我和左红到赛克家买羊去了,他宰了一只羊,分给我俩一人一半。”
“赛克?”
“你不认识他;他是阿古的丈夫。”
“阿古结婚了?她不是巴特尔的新娘吗?”
深春花剃着羊肉说:
“那是哪个年代了,阿古现在是赛克的新娘。”
“阿古不像是水性杨花的女人。”
“福田,赛克宰的羊多肥呀,一会儿,我给你炖手把肉吃。”
他俩正说着,左红拉开了门。
“春花,福田,树枝说了,晚上都到我家吃手把肉。”
“左红,春花刚剃完肉,你和树枝到我家来吃吧。”
“福田,我炖上肉了。”
她拉着梁春花的手说:
“树枝在家等着你俩去吃饭。”
“左红,就在我家吃吧,我把茂生两口子叫来,孙小兰给我娘寄了十几年的钱。”
“哎呀妈呀!你就为了这事?你俩先去我家吧,我去叫他两口子。”
姜树枝从锅里盛出来手把肉放在桌上。
“福田,你挺难请?”
他对着刚进门的于福田问。
“春花也要炖肉了,到我家吃不一样吗?”
他看到了桌子上的炖鱼和盖帘上的饺子。
“炖鱼,馋死我了!”
他手指盖帘问:
“树枝,是鱼肉馅包的吗?”
姜树枝把一瓶白酒放在桌上说:
“是鱼肉馅的饺子,还是狗鱼肉馅的。”
他的眼睛瞪得快要冒了出来。
“十几年没有吃狗鱼肉馅的饺子了,我忘记是什么味了。”
“于工长,今天你吃吃,是不是你吃过的味?”
贾茂生拉开了门,说道。
于福田看到了他身后的孙小兰,他的脸忽地红了,像是见不得阳光的蝙蝠一样躲进了里屋。
“于工长!于工长!你快来喝酒吧!”
孙小兰叫了他几声,不见他出来,贾茂生走进里屋拉着他的手说:
“谁都有犯错误的时候,改了就是好同志。”
他脸红脖子粗地坐在桌子前。
“福田,是你让我叫的茂生和小兰,他俩来了你就躲进了里屋。”
“左红,……”
他的头恨不能塞进裤裆里。
“于工长,你抬起头来!”
孙小兰手指桌上的两瓶酒说:
“茂生特意给你带了两瓶喜凤酒。”
一杯酒下肚,于福田的腰坐直了,他敢面对孙小兰的眼神。
“福田,狗鱼肉的饺子变味了吗?”
他吃得满头大汗,连连说:
“没变味,没变味,我在号里成年累月的吃不上一顿鱼,吃上一顿鱼也不是达赉湖里的。”
他的眼睛湿润了,桌上骤然间平静了下来。他端起酒杯说:
“我在号里蹲了十几年,多亏了小兰月月给我娘寄钱,她的病治好了,家里的日子比村里谁家都过得好。娘经常给我写信说,‘小兰是咱家的大恩人,一辈子要记住她的恩情;如果忘了她,连村里的狗都不如,狗还知道报恩。”
他说完了,一饮而尽,泪水掉了下来。
“小兰,茂生,你俩是我家的大恩人;我要是忘记了你俩,我就是狗揍的!”
孙小兰忽地仰头大笑了起来。
“于工长,你可笑死我了,我和茂生不是你家的大恩人,岫蓉和姚场长才是你家的大恩人!”
孙小兰的话有如山崩地裂般的把他们都震呆了。
“于工长,春花,大娘来二号分场回老家的路费和回家看病的钱,还有十几年来月月寄的钱都是岫蓉掏的,那是岫蓉找到宝石奖励给她的钱,和她喂猪积攒下来的辛苦钱。”
“小兰,这是真的?”
“于工长,岫蓉不识字,她把存折给了我,都是以我的地址和名字寄去的。”
“哎呀妈呀!天下哪有这么善良的人呢?”
梁春花脱口说出,屋里顿时静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