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黄英除夕之夜回到了二号分场
除夕的早晨,黄英望着农牧局的大门口,大门上贴着春联,办公楼前挂上了大红灯笼,洋溢着浓浓的春节气氛;院里沉寂下来,职工们都放假了,她在等待着洪双喜回家过年;收发室的老头走到大门口,把大门关上了。她的心倏地颤了一下。
“双喜没在单位?他还在草原上救灾?”
她离开阳台,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双喜留在草原上快一个月了,过年了,他该回家了。”
她站起身来,穿上了呢大衣,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双喜,是双喜!双喜!你回来了?”
她猛地拉开了门,张宇笑嘻嘻地说:
“嫂子,给你拜年了!”
她拱了拱手。
“张宇,双喜呢?”
“洪局长呀,他还在东旗呢,盟公署的领导也没回来呢。”
“在东旗过年三十?……”
失望在她的眼里漾溢出来。
“嫂子,洪局长也许下午就要回来呢,陪你过除夕。”
张宇把一封信塞进了她的手里。
“嫂子,这是洪局长给你的信。”
她说完了就转身下楼,消失在爆竹的响声里。
“双喜给我写信了,他十有八九不能回家过年了。”
他咕哝着,拆开了信封。
英子:
请原谅我没有陪伴你,也没能赶回家过大年。
英子,咱俩组建的家虽然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它却是我今生唯一的家,时间虽然短暂却给我带来了许多的惊喜和感动,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给我留下了最珍贵的记忆和无穷无尽的回忆。
英子,我爱你,从你身上找到了家的幸福、找回了我的爱、找回了我的初心,我知足了,再也没有憾事了。
英子,咱俩组建的家是我今生的第一个家,也是我最后一个家,我不会再找爱人了,也不会再组建家了,今后我不论走到哪里都会自豪地说,“我有了家,有了我最挚爱的妻子。”不是吗?我拥有过家、拥有过你的爱、拥有了你的心。
英子,我经过了二十几天的深思熟虑之后才发现了自己的自私,为了得到你,把你束缚在我身边,不仅会毁掉你的家庭、而且还要耽误你的青春年华。我一个无根之人霸占你的后半生,与其说是自己的自私心理在作祟,不如说是我扼杀了你。
英子,我最爱的人,你能理解吗?我睡在你身边,看到你的身体被情欲的火焰燃烧到了欲罢不能,欲死不能的时候,我的心是怎样的痛苦?怎样的欲碎?我恨不得操起刀子割断喉咙,死在你的身边。
英子,我写到这里有如万箭穿心,我也渴望着万箭刺进我的心脏,死在给你写信的旅店里。
英子,我再也不能隐瞒自己的痛苦,不能再隐瞒了,绝不能再隐瞒了!我不能再贻误你的人生,让你守活寡、让你在没有爱的地方枯萎掉了娇媚的容貌。
英子,我比你大一岁,以后我们就以兄妹相称吧,请你原谅我的一切,我今后给予你的是我所有的感情和这颗心,只有这颗心了,它永远属于你,也永远为你跳动。
英子,咱俩共同建立的家,我已经花钱买了下来,赠送给你,做为咱俩的爱情见证,留给未来的回忆。
英子,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深深爱着你的双喜。
黄英的手颤抖了一下,两串泪珠滚落到信纸上。她收拾好行李,只带走了洪双喜的信,他俩的结婚照和笔记本。
二号分场沉浸在了除夕夜的快乐之中。春山穿上母亲给他做的新衣服、新裤子,张宏武酱着猪头、猪蹄。
“爸爸!妈妈不回家过年了?”
他掀开锅盖,用筷子插了一下猪头。
“春山呀,你妈妈成了新家啦,她能回来吗?”
张宏武把锅端了上来,盖上了炉圈。
“春山呀,你妈的家在海拉尔,这里不是她的家。”
“妈妈坏!她抛弃了咱俩。”
他咬牙切齿地说。
张宏武把猪头和猪蹄都盛出来了。
“春山呀,不能怨你妈妈,都怨我。”
他拿起猪蹄狠狠地咬了一口。
“爸爸,妈妈不要咱俩了,她跟别的男人结婚了,怎么会怨你呢?”
张宏武斟满了一杯酒,他喝了一口,吧唧吧唧嘴,品品酒味。
“春山,爸爸酱的猪蹄好吃吗?待会儿,给你姚婶家送些猪蹄、猪头肉去,园原他们都喜欢吃。”
“爸爸,我知道!猪头和猪蹄都是姚婶给的。”
春山不耐烦地说道。
张宏武一杯酒下肚,他鼻梁上的大包泛起了红晕,他打开了话匣子。
“春山呀,你快中学毕业了,马上要参加工作了。”
他喝了一口酒,嚼着猪头肉吃。
“我和你妈妈的事该告诉你了:你妈妈原来有个对象,是她中学时代的同学,两个人海誓山盟的,非你不娶,非他不嫁的;你姥姥家穷,他的哥哥相中了你的姑姑,不没钱娶媳妇,寻死觅活地要娶你姑,你姥姥没有办法,把你妈妈许配给了我,你奶奶把你姑姑许配给了你舅舅,两家是换亲。”
他喝了一杯酒,看山给他斟上。
“我和你妈妈结婚那天,她以死相逼,逼着我同意她说的‘如果洪双喜来找我,你放我走’的话。”
院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鞭炮声。
“你妈妈以为洪双喜跳河淹死了,谁成想前些日子他来分场找她来了。”
她说话的声音哽咽了。
“春山呀,千万不能怨你妈妈?都是爸爸的错。你妈妈是老家远近驰名的美人,她跟我过了这么多年,有了你,我知足了,知足了。”
他喝光了一杯酒,仿佛是把所有的错误都变成了酒,咽进肚子
里。
“爸爸,你别难过了,妈妈会回来的。”
他喝得有点醉意朦胧的感觉。
“春山,你妈妈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地,黄英背着提包走进了屋里。
“妈妈!”
春山接过了提包。
“妈妈!我说你能回来吗,你真回来了!”
张大包满脸狐疑地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她;她脸上挂满了忧伤和痛苦的表情,默默地走进屋里。张大包回过神来,他忙着切猪头肉,煎白鱼。
“春山,叫你妈妈吃饭呀,海拉尔白鱼缺,我给她煎了白鱼。”
黄英走进屋里,她打开了提包,掏出了自己的结婚照,摆放在桌子上。
“妈妈!爸爸给你煎好了白鱼;你吃饭吧。”
“春山,妈妈不饿,你跟爸爸吃吧。”
她说话的声音低低的,语调沉重,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张宏武把煎好的白鱼放在桌上。
“春山,叫你妈妈吃饭吧!”
他呆呆地看着桌子上的相框,张宏武走了过来,他看到了黄英穿着洁白的婚纱和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的洪双喜的结婚照,心里犹如灌满了一壶醋。
“英子,你饿了吧?吃点饭吧?”
“大包,我不饿。”
她凝视着结婚照说。
张宏武凄怆地转过身去。
“大包,我和双喜结婚了;我是他的媳妇了。”
她的声音小得像是蚊子的嗡嗡声。
“大包,这是你的家,你如果不让我住;我马上就走。”
“妈妈,我不让你走,这里就是你的家!”
春山抹着眼泪说。
“春山,你还小,不懂大人之间的感情,我在问你爸爸呢。”
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大包,我是双喜的媳妇,我能住在这里吗?”
“英子,我是大老爷们!说话算数。虽然你不是我老婆了,但你还是春山的妈妈,你在这里住上一辈子都行!我住马圈。”
张宏武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样说道。
大年初一,我和于小蕾、曹妮到春山家拜年,张宏武下着饺子。
“张大爷过年好!”
“好!好!……”
他乐哈哈地盛着饺子,露出了黄褐色的大牙。
“春山,给园原他们拿糖吃。”
黄英端着一盘糖从屋里走了出来。
“园原、小蕾、妮子,吃糖吧。”
她开朗泼辣的性格倏地消失了,我们对她都感到了陌生,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蕾,妮子,你俩不认识我了?”
她的脸上没有笑容,杏眼变得越来越难看,眼神呆滞,闪烁着忧伤和无奈的光芒。
“园原,你妈好吗?”
“好。”
我们都忘记了给她拜年。张宏武默默地扒着蒜,春山失去了往日的滑稽搞笑,黄英走进了屋里,原来吵吵闹闹的家庭陡然间变得冷漠无情了,整个屋里弥漫着冰冷的气息,而家里的每一个人在一夜之间都改变了性格,像是一座大山一样把黄英和张宏武、春山隔开了。
我们都尴尬地站着,曹妮拉着春山的手说:
“春山,咱们一起去玩吧。”
他木然地和我们走出了家门。
“咱们去园原家吧?”
于小蕾轻轻地说。
母亲给春山、于小蕾、曹妮的手里都塞进一个大苹果;于小蕾晃着苹果说:
“姚婶,张大娘回来了。”
“你张大娘回来了?”
母亲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
“春山,你妈妈胖了吗?”
她还没等到春山回答说:
“英子回来了,英子回来了!我和阿古看看英子去。”
母亲着急地离开了。她和阿古走进了黄英家,阿古喊着:
“英子!英子!……”
她坐在里屋的炕上,呆呆地看着照片。
“英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古一脸的惊喜,她的眼神仍然留在照片上。阿古拿起相框。
“这是双喜啊,他长得真帅!”
“阿古,草原上还能再出现白灾吗?”
黄英没头没脑地问。
“白灾?……”
阿古怔怔地看了一眼母亲。
“英子,今年雪大,白灾过去了。”
“我是问还能再出现白灾吗?”
“如果年后再下大雪,草原上有可能会出现白灾。”
她呆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的火花,她忽地站起来,两手抓住阿古的手。
“阿古,每年的开春都要下一场大雪,我盼望着下大雪、盼望着草原上出现白灾。”
“英子,白灾是牧民们的灾难,咱们不能再盼着草原上出现白灾了。”
她倏地变了脸,恼怒地说:
“岫蓉,草原上出现白灾后,双喜就会来草原上布置救灾工作,到那时候我就能看到双喜了。”
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拿起相框来,抱在怀里。
平时爱说爱笑,爱动爱玩的黄英真的变了,变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整天待在家里围绕着结婚照看来看去的。张宏武做好了饭,春山喊了她十几次,她仍然坐在床上盯着照片看,她忘记了饥饿、忘记了梳妆打扮、忘记了家里的事,从早到晚都痴情专注于照片里。
春山看到黄英每天都不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他趁黄英去厕所的时候把结婚照揣在兜里,跑出了家门。
黄英回到家里,她发现结婚照不翼而飞,找遍了家里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她大发雷霆,拿起桌上的碗摔在地上,疯狂地喊道:
“春山!春山!大包!大包!……”
他趴在窗台上看了一眼窗外,猪圈里空无一人。
“老东西!小东西!把我的结婚照藏起来了?”
她像是丢了魂似的,跑出了家门。
初五的天空上飘着朵朵白云,阳光明媚,达赉湖宛如天空中飘落的一朵白云,沉睡在草原的怀抱里。百灵鸟红白相间的翅膀在高山上飘过,草原上弥漫着春天的气息。
张宏武在马圈里喂完马,他拽着枣红马的缰绳问:
“枣红马呀,你的老伙计过年好吗?你想他了吗?”
“大包!吴邪想你了,你和他做伴去吧!”
黄英披散着头发,她闯入了马圈。
“英子,大初五的,谁惹你生气了?”
她回身拿起草叉子,对准了他的胸膛说:
“大包,你把我的结婚照臧到哪了?”
他松开了枣红马的缰绳。
“英子,我没动过你的结婚照。”
“大包!你别装了,把我的结婚照扔了还是砸碎了?你说呀!”
她厉声问道。
张宏武苦笑了一下,鼻梁上的大包冒出了汗。
“英子,我早晨起来吃过饭、喂完猪就再没回过家。”
她愣了一下,忽地想起了春山在家。她扔下草叉子说:
“小东西!意敢拿走我的结婚照?”
春山和我、于小蕾、曹妮在分场的大院里堆雪人,春山堆雪人堆的满头大汗,他摘下帽子扔在雪地里,又脱棉袄。
“春山,棉袄不能脱,小心感冒了。”
曹妮上前制止他,他猛地脱掉了棉袄,结婚照摔在地上。
“春山,你妈妈的结婚照。”
于小蕾弯腰捡起了相框。
“春山!相框的玻璃摔碎了呀。”
“小蕾,真的呀?我妈妈会揍死我的。”
他恐惧地接过相框,玻璃摔得稀巴碎,玻璃渣扎进了洪双喜的眼睛里、嘴里。
“小蕾,赶紧让于叔镶上玻璃吧!妈妈会打死我的。”
他吓得半死。于小蕾接过相框说:
“走,找我爸爸去!”
“春山,春山,你站住!”
黄英裂着怀,向春山跑来;他拔腿就跑。
“春山,你不站住,你就别回家了!”
他站在雪地里,宛如待宰的羔羊一样。
“春山!我的结婚照呢?”
“张大娘,在这呢。”
于小蕾向前走了几步,她一把夺走相框,玻璃渣掉了下来。
“我的娘啊!相框摔碎了?”
她仔细看了一眼彩色照片,发现玻璃渣扎进了洪双喜的眼睛里、嘴里,她勃然大怒。
“小兔崽子!相框招你了还是惹你了?你为什么要摔碎相框?是想把妈妈摔死吗?”
她劈头盖脸地揍了春山一顿。
“张大娘!我找爸爸去镶上玻璃。”
于小蕾夺走相框说。
“小蕾!妮子!园原!”
黄英喊道。
于小蕾停住脚步,我和曹妮惊恐地看着她。
“从现在开始,你们都给我记住了:以后不准叫我张大娘,我改嫁了,要叫我洪大娘。”
于小蕾马上叫着:
“洪大娘,爸爸一会儿就把相框的玻璃镶上了。”
“洪大娘,你消消气吧。”
曹妮甜甜地说。
黄英顿时喜笑颜开了,她摸着曹妮的头发说:
“妮子的嘴巴真甜,我就喜欢妮子。”
黄英接过于小蕾手里的相框,她掏出手帕把玻璃擦得锃亮,抱在怀里向家走去。
她把相框摆放在桌上,照片里的洪双喜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她像是守护着她心中圣洁的爱情一样守候着相框,而她生活中的唯一愿景是盼望着草原上下大雪,能在大雪纷飞里见到洪双喜。